政策踩了急刹车后,娃们去哪儿?

2018-11-29 06:34曹忆蕾
看天下 2018年32期
关键词:红黄蓝幼教民办

曹忆蕾

11月15日晚,史燕来彻夜难眠。当晚,《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学前教育深化改革规范发展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发布,一纸令下,民办幼儿园与资本隔河两端。

《意见》提出,民办园一律不准单独或作为一部分资产打包上市。上市公司不得通过股票市场融资投资营利性幼儿园,不得通过发行股份或支付现金等方式购买营利性幼儿园资产。

股价应声而落。史燕来的红黄蓝教育盘前股价一度暴跌23.48%,开盘后从16.65美元迅速跌到7.83美元,跌幅高达53%,期间两度熔断,最终收于7.83美元。碧桂园旗下的博实乐盘初即大跌29%。红黄蓝上次股价巨幅波动还是在去年11月虐童事件曝光时,曾一度爆跌38.41%。

民办幼儿园是变革的产物,自1997年社会办学合法化后,20年来,资本和创业者闯入这一赛道,但始终没有真正触碰到教育问题的核心,甚至,在管理不善、人才紧缺的大环境下,民办幼儿园自身都成为社会问题的一部分。

2018年的岁尾,政府踩了民办幼教市场化的急刹车。中国民办幼儿园的黄金时代,骤然逝去。

黄金十年

2017年9月7日,史燕来一身黑底蓝边连衣裙套装,脖颈处闪耀着一串珍珠项链,得体又春风得意,在美股的敲钟现场,她向台下前来祝贺的观众竖起了大拇指。

“让每一个孩子从出生起就享有优质教育的权利,一直是我自己的梦想,也是全体红黄蓝人的梦想。”与史燕来口中的梦想同来的是财富。上市当天,红黄蓝收盘于25.9美元,相比起18.5美元的发行价,创始人曹赤民与史燕来的身家顿时上涨40%。

创业20年,永远爆满的游乐园为史燕来与曹赤民掘了第一桶金,更重要的是,他们嗅到更大的商机——早教市场。

上世纪90年代以前,幼儿园几乎全部为公办、集体,跟着父母到工厂上全托幼儿园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随着开放改革深入,各级政府和企事业单位后勤部门也开始社会化改革,单位幼儿园被剥离出来又纷纷关闭,民办幼儿园应运而生。这些新兴幼儿园很快占据了这个领域的半壁江山,有些地方甚至“一统天下”。

1997年,国务院颁布《社会力量办学条例》。这项条例的颁布意味着,国家鼓励社会力量办学的合法性。第二年,初为人母的史燕来创办亲子教室,取名为“红黄蓝”。史燕来要拿儿子当“试验品”,涉水早教。史燕来走进中国幼教行业发展的“黄金十年”。

同样意识到政策红利的还有程跃。1996年,38岁的程跃辞职下海,创办金色摇篮。此前他的身份是北师大儿童心理研究所任副教授。靠着“因教育才”、“高质量儿童可以批量生产”等当年让家长动心的理念,程跃的生意一开始就顺风顺水。

史燕来则没有这么轻松,38个股东东拼西凑,集齐180万元,注册开了三家早教中心。史燕来跟家人、亲戚、朋友借了40万元,“把能借的钱全都借了”。她日后回忆,那是没有退路的创业,只有往前看。

红黄蓝的起步并不容易。2003年,“非典”肆虐时,第一家幼儿园在3月开园,一个月后关门。直到6月才又重新开园。那时,红黄蓝现金流遭遇极大考验,史燕来实行工资职位倒挂制,自己每月只领300元。

史燕来曾在采访中反复强调,红黄蓝的幼儿园比公立幼儿园更有爱心。她鼓励老师主动蹲下向学生認错,强调不会歧视反应迟钝的孩子,等待慢慢跟上,还会用“孩子拉在裤子里了,你怎么办”的问题去面试老师。

在第一个十年内,根据教育部统计的数据,民办幼儿园的数量从占比13%提升到60%。一切还在蓄势待发。

资本来敲门

幼教的门外,资本闻风而动。

红黄蓝早已铺好上市的道路。2008年,资本寒冬没有打击到红黄蓝,史燕来“是穿着棉袄过冬”。在金融市场落入低谷前,红黄蓝完成A轮融资,从Hagerty公司获得1000万美元的投资。2011年,它又完成B轮融资,纪源资本、银瑞达亚洲、和通集团等投入2000万美元。

徐小平也是红黄蓝的投资人之一。不同于其他的投资,教育永远是投资人最佳的名片,也是情怀之选,特别是对教育出身的投资人而言。徐小平带着刚成立的真格基金到哈佛宣讲时,“红黄蓝”甚至出现在他的PPT中,此外他还出任红黄蓝教育机构的董事。

金宝贝、金色摇篮……市场上早教品牌越来越多,资本也将其作为一个赛道来布局。原凯鹏华盈中国基金的董事、现创世伙伴创始合伙人周炜曾表示,人还在美国,已经嗅到中国婴幼儿教育是一个数百亿规模的市场。十多年过去,这个市场已经达到千亿量级,当年的预测还是保守了。

2015年,红黄蓝完成了IPO之前最重要的一笔融资,上达资本旗下的Ascendent Rainbow购买了红黄蓝5170万美元的可兑换票据。

2015年这个年份,对于程跃而言,也格外重要。经和君资本介绍,金色摇篮与A股上市公司威创股份结缘,被以8.56亿元的价格并购。威创股份主营数字屏幕,这已是它并购的第二家幼教品牌。

作为朝阳产业的幼教产业成为二级市场的热门,除了威创股份,LED行业还有勤上股份、长方集团等跨界进入幼教。市场不景气,原有业务正面临失血,2014年威创股份营业收入8.03亿元,净利润1.06亿元,同比去年分别下滑20%和65%,急于寻求新业务支撑盈利。

2017年,威创股份又以3.85亿元买下第三家幼教公司——可儿教育。

回忆起这段经历,程跃喜忧参半。他缺少经营经验,也清楚自己的短板。2015年前,金色摇篮只有研究和培训人员,没有营销部门,同时也清醒的意识到资本高歌猛进之下,行业潜藏的问题。“当你快速发展时,你就会发现你需要教学人员、管理人员参与到市场运营、培训这样的业务服务中,这就会带来一些园所管理上的不确定因素。”他曾感叹,“服务会出现瓶颈,现在这个东西平衡很难。”

而此时看着风光的红黄蓝实际上仍在亏损。2014年、2015年,红黄蓝营收分别为6505.6万美元、8285.8万美元,净利润分别为-133.6万美元、-129.6万美元。

红黄蓝的主营根基是直营店,这直接导致红黄蓝的毛利率在行业内偏低,2015年其毛利率为10.3%。依赖加盟、教具销售为主的金色摇篮和红缨时代,毛利率最高可超过50%。2015年,红黄蓝还一度试水电商,冲击营业额,但在上市前被叫停。

野蛮圈地

资本跑步进场最为人诟病的是带来了幼教行业的加速扩张。

红黄蓝的转折发生在2016年,为了做大利润,红黄蓝开始选择走轻资产高利润的加盟模式,仅2016年,加盟幼儿园扩张了46%。红黄蓝才扭亏转盈,2016年以及2017年上半年的营收分别是1.08亿美元、6433.8万美元,净利润588.7万美元和490万美元。

资本进场,不仅带来了巨额的财富,还有严苛、残酷的对赌协议。威创股份从2015起共收购了4家幼教公司,每家都签有对赌协议即业绩承诺,承诺期为三年。

营收利润、开设园所的数量成了硬指标。2016 年,金色摇篮实现收入 1.09 亿元、净利润 6038.92 万元,成功完成5300万承诺净利润对赌业绩。业绩还在翻倍增长。2017年半年报显示,金色摇篮实现营收8814.20 万元,同比增加89.19%,净利润5619.64 万元,同比增加99.52%,净利率为63.76%,超6成。

加上审批和政策体系束缚、牌照的稀缺,大量具备办学质量且有意长远发展的“黑幼儿园”难以入围正规军。这无形中为实力雄厚的企业和资本创造并购的机遇。

当红黄蓝赴美上市时,这家公司已经在中国300多个城市拥有1300多家亲子园和近500家幼儿园。

这场关于教育的豪赌,瞬间演变成数字游戏,财富的倒卖。爱心、耐心、责任,一切有关于教育的本质都在为增长、为指标让位。

2017年11月22日,北京市朝陽区管庄红黄蓝幼儿园(新天地分园)的虐童事件,撕扯着家长与看客的心。冬日寒冷,家长候在幼儿园门口,想就孩子身上的针眼,讨要一个说法、一个真相。

随后,更多的虐童事件被曝光。打骂、猥亵,甚至性侵……再早7个月,网传视频中红黄蓝幼儿园的老师对孩子推搡踢打;再早两年,吉林省四平市铁西区红黄蓝幼儿园红三班的两位教师,用针状物(缝纫针)等尖锐工具将多名幼儿头部、面部、四肢、臀部、背部扎伤……。

跟不上幼儿园增长脚步的是教师资源。一项数据表明,教师吃紧,优质教师更吃紧。按照标准,全日制幼儿园的教职工与幼儿的比例需达1:5至1:7。但数据显示,2016年我国幼儿园教职工为381.8万人,师生比约为1:12,若要达到1:7,需新增幼教职工248.8万人。

此外,每一位老师都在超负荷工作,却拿着与高学费不匹配的底薪。疲惫、倦怠、焦躁不安,成为幼儿园老师常见的心理疾病。

资本在疯狂拓荒,与此同时,人才的培养、审核的体系、政策的完善、牌照资源……关联到幼教行业的每一环都未能跟上市场膨胀的速度。教育天然地带有公益性,关乎成长,而非单纯趋利的标的,资本为品牌赋能,却丢弃了对教育本质的尊重。

放开二孩后,婴儿潮也随之到来。英国《金融时报》曾将2008年的北京城形容为,“到处都是塔吊和婴儿车”。那么,一两年后,这些到了入园年龄的婴儿将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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