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水倾宫廷

2018-11-30 05:45高占祥
章回小说 2018年11期

高占祥

第一章 赴婚宴 聚焦大胃王

北宋太平兴国六年(981)正月初八,汴京达官贵人居住区的兴宁坊清晨起便吹吹打打,人声鼎沸,箫鼓喧天。当朝宰相薛居正的养子薛惟吉丧偶再婚,续弦是周世宗柴荣的女儿——人称“赛昭君”的熙和郡主柴宝珠。

薛居正,字子平,河南开封人,为后唐清泰二年(935年)进士,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四朝,历官谏议大夫、刑部郎中、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参知政事、门下侍郎、平章事、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夫人妒悍异常,是有名的河东狮、胭脂虎。居正爱而畏之,身邊不敢置婢妾,年过花甲,尚无子嗣,只好在十年前过继族侄惟吉为养子,宠溺甚笃。

史称薛惟吉:“少有勇力,形质魁岸,与京师少年追逐,角抵蹴鞠,纵酒不谨,雅好音乐,尝与伶人游。”说白了就是一个醉心于声色犬马、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赵光义即位,三位宰相子皆越次拔擢,沈伦、卢多逊之子并为尚书郎,薛惟吉以不习文,故为右千牛卫大将军。

相府内一派喜庆气氛,烛影摇红,锦堂悬彩。文武百官联袂而来,既有权倾朝野的宰执重臣,也有风华正茂的士林新贵,进门对薛居正齐齐施礼:“恭喜相爷,贺喜相爷,今日贵府红鸾星高照,吹箫引凤,攀桂乘龙。新人入户,喜气盈门!”

“相爷大喜,令郎是珠帘月影重辉夜,锦阁花香两度春啊!”

薛居正连忙拱手回礼,笑道:“哈哈哈,有劳诸位大人年兄光临,真乃蓬荜生辉也!”

“岂敢,岂敢。”

“诸位请坐,请坐。”

“请请请。”

婢仆手托茶盘,穿梭来往,给嘉宾献上香茗。

忽听三声狼烟大炮,爆竹放得震天价响,明快欢乐的唢呐吹得格外起劲。在媒婆喜娘、陪房仆妇的簇拥下,一顶八人龙凤花轿缓缓抬进前院。

媒婆掀开轿帘,身穿红衣的喜娘上前扶了新人下轿,款款而行。

傧相高声唱道:“玉女金童降碧霄,早驾银河渡鹊桥。九畹兰香花并蒂,百年和合乐逍遥。”

金冠蟒袍,粉底乌靴,全匹红罗披身的薛惟吉早已候在门口,见新妇身姿窈窕,凤冠霞帔,珠串垂面,连忙上前搀扶。

一对新人并立红毡,参拜过天地高堂,再行交拜之礼。送入洞房后,新郎返回中厅,眉开眼笑地应酬亲朋同僚。

街上马蹄踏踏,鸾铃声响,几个太监身背黄袱,到了薛府门口,翻身下马,大声喝道:“圣旨下,快报相爷、大将军听宣。”

门官一听飞跑,连连敲响云板,中气十足地喊道:“启禀相爷,圣旨到!”

薛居正一愣,忙喝令家仆:“快排香案。”说罢,整整衣冠,与薛惟吉双双俯伏,总管太监王继恩南向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千牛卫大将军薛惟吉与熙和郡主完姻,依例封为郡马,特赐给郡马大红九蟒龙袍一袭,宝带一围,龙脑香五匣。完配之后,免其侍朝一月。钦此。

“臣叩谢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居正命人将诸多钦赐供奉厅中八仙桌上,对王继恩拱手道:“王公公辛苦,时候不早,正好留下喝杯喜酒。”

王继恩微微一笑:“宫中事务繁忙,就不打扰了。恭喜相爷、郡马,皇恩浩荡多隆宠,真是一门荣耀啊!”

“臣广沐圣泽,频沾雨露,愧赧极矣。有劳王公公了。”

“不必客气,咱家告辞。”

“请王公公回奏圣上,臣父子定然鞠躬尽瘁,以报君恩。”

“咱家晓得。”

薛居正父子恭送几位太监出厅。管家薛旺走近,小声问道:“启禀相爷,酒席备齐,是否现在就开宴?”

“好吧。”薛居正对来宾满脸堆笑说,“老夫备下喜筵,有请诸位入席。”

众人轰然应诺,兴高采烈地随着薛府家奴到指定的席位赴宴去了。

结婚乃人生第一大喜事,百姓家的婚宴都极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更何况堂堂相府。薛府开宴六十桌,大厅、前厅、后厅、花厅、三间厅、五间厅,还是坐不下,亭台馆榭也利用起来,铺排席面。

众多来宾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听开席,食指大动,馋涎欲滴。当时东京的名菜有八宝鸭、贵妃鸡、扒鹿肉、炒鳖裙、清汤鲍鱼、葱烧海参、胡桃羊腰、鸳鸯炸肚……不下数十种,浓、香、鲜,原汁原味,不肥不腻,清爽可口,回味绵长。至于喜酒,则有东京丰乐楼的眉寿、忻乐楼的仙醪、和乐楼的琼浆、遇仙楼的玉液、高阳店的流霞、河间府的金波、杭州的竹叶清、成都的锦江春……

正当大家觥筹交错、猜拳行令之际,陡然传来哐啷啷一阵瓷器碎裂声,大理寺丞王嗣宗愤怒地咆哮:“张齐贤,有你这样吃酒席的吗?你把酒菜都喝光吃净,老子吃什么?”

左拾遗张齐贤厉声回骂:“王嗣宗,你放屁!你嫉妒俺吃得多,你也赶紧吃呀!”

“吃?大家都来瞧一瞧,桌上还有没有可吃的东西!真是晦气。像你这种大胃王,简直是酆都城内赶出的饿鬼!也难怪,当初你为了混个肚儿圆,不惜向盗贼乞讨酒食,真是斯文扫地。吾堂堂状元,不屑与你为伍。”

“太祖皇帝驾幸西都,俺以布衣献策马前,召至行宫,以手画地,条陈十事。你那个状元是以手搏得,何足道哉!向盗乞食又怎样?俺将来出将入相,禄位肯定在你之上。”

“自吹自擂,脸皮比他妈的城墙还厚,服了你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

大理寺评事寇准出身名门望族,其父寇湘是五代后晋的状元,封爵国公,追赠官职太师、尚书令,哪里看得起张齐贤这样的寒门贫士,冷哼一声:“吃得多不是什么过错,但是出门在外,也要顾及他人感受,如此穷凶极恶,就让人费解了。”

“是啊!是啊!寇大人言之有理。”

“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太自私了。”

将作监丞向敏中见张齐贤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便打圆场道:“算了,算了,大家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斤斤计较呢?”

翰林学士宋白冷哼一声:“话不能这么讲,每个来吃喜酒的都送了礼,凭啥他多吃多占,我们就该饿肚子?这不公平。”

薛居正听得一清二楚,不觉皱起眉头。吵架的两位主角,官职不高,知名度不小,极有个性。

王嗣宗,字希阮。少年好学,刻苦自励,以雄隽闻名于时。北宋初年录取状元,注重写作速度,谁第一个交卷,谁就是状元。开宝八年(975)乙亥科,王嗣宗和一名叫陈识的考生同时将试卷交给了皇帝赵匡胤。赵匡胤傻了眼,粗粗翻阅考卷,各有特色,不好定夺,对二人说:“刚才比试文才,你俩旗鼓相当;现在比试武术,谁胜谁就是今科状元。”军官子弟的王嗣宗十分机敏,趁陈识还在发愣,立刻把他摔倒在地,然后上前拜谢皇上。赵匡胤哈哈大笑,指着王嗣宗说:“好,你就是今科状元。”为了给“天子门生”王嗣宗扬名立万,赵匡胤赐钱十万,欢宴庆贺。有此一段非凡的经历,王嗣宗自然目空一切。

张齐贤,字师亮,孤贫落魄,偶到某地,投店住宿。适一伙大盗劫掠归来,在店中造饭饮酒,枪刀林立,形状狰狞,居民皆躲避。张齐贤整一整巾帻,岸然至前,拱手道:“小生贫困,欲向诸大夫求一醉饱,可乎?”群盗大喜曰:“秀才乃肯自屈,有何不可?顾吾辈粗疏,恐为秀才笑耳。” 即起身请同坐。齐贤道:“世人不识诸君,称呼为盗。盗者,非龌龊儿所能为也,皆世之英雄耳。小生也是慷慨之士,今日幸得相遇,何分彼此?” 乃取大碗,满斟饮之;群盗再斟一碗来,也一口吸干,连吃三碗;又在桌上取过一盘猪蹄,狼吞虎咽,吃个罄尽。群盗惊异说:“秀才真宰相气量!如此不拘小节,绝非凡品。他日宰治天下,当念吾曹皆不得已而为盗耳,愿早自结纳。”各取金帛相赠。齐贤也不推辞,满载而归。

赵匡胤到西都洛阳,齐贤马前献策,以手画地,逐条陈述十件事,分别是:下并汾;富民;封建;敦孝;举贤;太学;籍田;选良吏;慎刑;惩奸。

这画地十策,涉及政治、军事、经济、法制、教育等方面。

赵匡胤回朝对赵光义说:“洛阳张齐贤大有才能,我不欲爵之以官,今后可以让他辅佐你任宰相。”

后来许多名臣感叹:大宋的经济文化制度,就是靠这套方略奠基。

赵光义登基后,搜罗人才,想起哥哥交代的话,就开始提拔齐贤。

薛居正忙离开席面。薛旺也跟着主人走近一看,不由怔住了,别的桌上盆满碗满,客人说说笑笑,把酒言欢。唯独此桌已经杯盘狼藉,整桌的客人俱面色不善。出门赴宴,碰上这种情况,任谁都不会乐意。见了薛居正,纷纷起立招呼:“薛大人。”

“诸位请坐,请坐。每个人都要吃好喝好,待会儿,吾儿还要来与诸位敬酒呢。”薛居正吩咐薛旺,“管家,按照原席上的酒菜,立刻再上一桌,全部双份!”

“遵命。”

眾人都开心地笑了,齐声道:“谢相爷。”

王嗣宗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两下,对薛居正尴尬地说:“相爷见谅,卑职未能养气,酒席上与人争执,惊扰相爷,实是有愧。”

薛居正笑道:“呵呵呵,无妨无妨。今日吾儿大喜,难得诸位前来捧场,切不可伤了和气。廉颇八十岁还能吃一斗米,十斤肉;程咬金一人要吃二十个士卒的饭量;薛仁贵一顿饭要吃斗米斗面。食量是天生的,老夫有时饮酒至数斗不醉。齐贤体质丰大,饮啖过人,也是一位英雄豪杰嘛。”

说话间,家仆已把第二桌酒席送了上来,一场因吃喝而上演的闹剧,总算落下帷幕。

谁都没想到,参加这次婚礼的客人,如张齐贤、向敏中、寇准、宋白、王嗣宗等,在二十一年后,将卷入一件由皇帝亲自处理的“寡妇门”大案中,有两位宰相被搞得灰头土脸,双双受到降职处分。

第二章 “赛昭君” 惊艳宝津楼

“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的汴京,古称大梁。曾经是战国时期的魏,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北宋的国都。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穿城流过,因而水绕人家,桥当门户,素有“北方水城”之美誉。

在汴京众多名胜古迹中,要数始建于五代后周显德四年(957年)的金明池气势最恢宏,景色最佳妙。

金明池,又名西池、教池。周世宗柴荣欲伐南唐,供演习水军之用。周围九里三十步,中有仙桥,桥面三虹,朱漆阑楯,下排雁柱,中央隆兴,谓之骆驼峰,若飞虹之状。桥尽处四岸石甏,南有高台,上有横观,广百丈许,曰宝津楼。皇帝登高观骑射、百戏于此。

宋太宗时期,金明池从操练水师的军训基地转为供宴游玩乐的皇家御苑,训练水战转变为固定的表演项目,表演者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谓之“水嬉”。包括竞渡、水傀儡、水秋千、水战、百戏、龙舟夺标赛等。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向都城市民开放。

“竞渡”相当于游泳比赛。宋太宗幸金明池观水嬉,掷金瓯于波浪间,军士们飞快地向金瓯游去。第一个夺得者,皇帝便赐予金瓯,作为奖品。

“水傀儡”是水上木偶戏。宋代木偶戏技术非常高超,艺人可以控制木偶在池上划船、钓鱼、踢球、舞蹈。

“水秋千”有点像花样跳水,秋千架在船头,军士们先在秋千上悠荡,借着荡起的高度与秋千齐平时,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然后投身入水。这项运动惊险度很高,经常引起少女少妇的尖叫。

“百戏”则是水师士兵表演的娱乐节目,如大旗、狮豹、掉刀、蛮牌、神鬼、杂剧之类。

龙舟夺标,则两行龙舟鸣鼓并进,捷者得标,各三次争标而止。

因为有这么丰富、精彩的水嬉表演,开放期间的金明池成了一个全民狂欢的水上乐园。春游金明池也成了开封府的一大民俗,元宵节一过,市民已准备好了游园。

春光明媚,青门紫陌,桃红似锦,柳绿如烟。三月二十日,是北宋官员十天一次的休沐假,此日,圣驾光临金明池,许万民瞻仰天颜。

天刚蒙蒙亮,观看水嬉的游客便扶老携幼,挤满了金明池苑。太阳出来了,空阔的水面被朝霞晕染得火红一片,煞是美观。

结伴前来游赏的向敏中对张齐贤说:“看到这番美景,小弟不由想起晚唐韦庄的《菩萨蛮》词:‘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仿佛眼前出现一位春衫清爽的英俊少年,立马倚在横斜水面的赤栏桥边,引得满楼红袖为之倾倒,那是何等的倜傥风流。江南出美女,韦庄‘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写出酒家女的娇俏,比什么‘桃花面‘柳叶眉要强上百倍。可惜你我都出身孤寒,无缘享受温柔乡里的尤物。”

张齐贤摇摇头:“非也!你我俱从乱世中熬过来,受尽颠沛流离,这不假。但错过了朝霞,还有彩霞、晚霞。你想,咱俩迎来太平盛世,这就是有福之人。至于美女么,只要你官做得够大,钱够多,还愁没有娇妻艳妾吗?唐朝的张柬之,八十岁才当宰相。现在我还不到四十岁,你才过而立之年,咱们共同努力,争取封侯拜相,好好享受荣华富贵。”

“一点不错!多谢兄长教诲。活在当下,把握人生,至关重要。柳外雕鞍公子醉,水边纨扇丽人行。”

正在这时,四周一阵喧闹,有人大声嚷嚷:“快看,快看,‘赛昭君柴宝珠来啦!”

“什么?‘赛昭君来了?”

“在哪儿呢?”

“在宝津楼二层大殿的最前头,坐在皇后右边的那个美人儿。”

“噢,我看见了,看见了,果然光彩照人,并非浪得虚名。”

张齐贤、向敏中闻言,同时向宝津楼二楼看去,只见无数容貌姣好,服饰鲜靓的宫娥肃立殿内。前排坐着的不是后妃公主,便是王侯贵戚家的女眷。虽然蛾眉作队,粉黛分行,姿色却也算不上有多出奇。唯有一位丽姝,肌如玉琢,色比花艳,秋水凝眸,春山压黛。身穿朱红金银丝鸾鸟朝凤霞罗衫,云髻斜插一支镶嵌珍珠碧玉金步摇。千娇百媚,雍容华贵。

张齐贤心旌摇荡,暗忖:“薛惟吉艳福不浅,吾若得此女为妻,暖玉温香抱满怀,虽南面王不与易,三生有幸也!”转念又想,她是宰相儿媳,将军正室,自己算老几,做此春秋大梦。无意中瞥了一眼向敏中,只见他张开大嘴,目不转睛,憨孜孜地盯着柴宝珠。张齐贤忽然暴怒,恨不得挥拳打烂那张讨厌的花痴脸,抠掉他两只色眯眯的黑眼珠。

向敏中收回目光,对张齐贤慨叹:“我今天总算才理解了唐明皇为什么对杨玉环三千宠爱在一身。‘赛昭君艳光四射,那些宫眷、贵妇、淑女都黯然失色。有人说,她是最幸运的亡国公主,外祖父是名将符彦卿,历事五朝,功勋盖世,三次封王,七十八岁寿终正寝。大姨母是周世宗的第一任皇后宣懿皇后,母亲是周世宗的第二任皇后宣慈皇后,六姨母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皇后懿德皇后。其他朝代的亡国公主,只能给帝王将相充当妾婢。她是宰相嫡子的正室,嫁得比当朝公主还好。皇上为她置办的妆奁,总价超过五万贯,是自己女儿嫁妆的数倍,堪称十里红妆。薛惟吉鸿运当头,大发横财喽!”

所谓“十里红妆”,意思是新娘送嫁队伍有十里长,需要三四百人抬着嫁妆走在路上,场面浩大。仅一个“满堂红”,即堆满一个厅堂的嫁妆,就需要四十个人抬。

富贵人家嫁女儿,还会陪嫁仆人、丫环、田地、山林、商铺、宅院等等。皇家更甚,天潢贵胄的公主身份高贵,出嫁有专门的词,出降、下降,也称下嫁。娶公主只能叫尚、尚主。凡“尚”公主的男子,立刻敕封“驸马”,人称“官位嫁妆”。

张齐贤酸溜溜地说:“人家天生福气好,那薛惟吉不知修了几辈子,既得金钱,又得美女。唉,谁让人家有个当宰相的父亲呢?”

金明池到处人声喧哗,摩肩接踵,人人兴高采烈。汴京各赌场都开出了博戏和赌注,赌谁最终夺魁。

往年,张齐贤都要和同僚兴致勃勃地玩上一整天,直到半夜才散。但目睹了柴宝珠的绝代风华后,心烦意乱,只觉得四周噪声震耳,什么百戏、杂耍、水傀儡、水秋千、龙舟赛,都没兴趣观赏了,独自怏怏而归。

第三章 服丹药 暴毙吐烟圈

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六月,张齐贤、向敏中和众多大臣,又结伴来到了興宁坊的薛相府,这回可不是去赴宴,而是去吊丧。老宰相虽然年已古稀,却一向精神矍铄,不料暴毙朝堂,令人不胜唏嘘。

薛居正随从赵光义平定晋阳回朝后,晋位为司空。一天早朝,大家正在议论政事,薛居正突然大叫一声,冲出殿门。群臣面面相觑,赵光义马上命太监去追。太监来到殿外,看见薛居正抱着一个木桶喝水。喝完水后,薛居正面色惨白,坐在地上,已经不能说话了。太监慌忙禀告皇帝。赵光义命快传太医前来救治,随后带了众臣看望薛居正,发现他脸色铁青,双手捶打胸膛,喉咙发出阵阵闷吼,似乎难受之极。

赵光义走近前连声呼唤:“薛爱卿,薛爱卿——”

群臣也跟着呼唤:“薛大人,薛大人——”

薛居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胸脯剧烈地颤动,更诡异的是,嘴里不断吐出一圈一圈的白烟,连绵不绝。

众臣都吓坏了,看样子薛大人凶多吉少,危在旦夕。

当太医拎着药箱跌跌撞撞赶来时,未及诊脉,薛居正两眼一翻,栽倒在地。太医急忙伸手探其鼻息,对赵光义沉痛地说:“启奏陛下,薛司空薨了!”

“薛爱卿——”赵光义不由大放悲声。

群臣见状,不管平时与薛居正关系是否好坏,都大声嚎哭起来。

赵光义强忍悲痛,问太医:“你可知薛司空患了何病?”

“回禀陛下,薛大人崇仰道教,在家中打造了一个炼丹炉,买来各种药材,炼制服食丹药,结果毒发猝亡。”

“唉,是药三分毒啊!你所说的丹药,尽是些水银、硫磺、火硝、朱砂、矾石、砒霜等,这些东西吃到肚子里,怎么受得了,不要命才怪呢。”

“皇上圣明。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追求长生不老,服食丹药暴亡。晋哀帝是史上第一个吃丹药中毒而死的皇帝。他二十一岁继位,不久迷上了道士的长生术,辟谷、服丹药,二十五岁就一命归西。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十六岁建立了北魏王朝,堪称一代人杰。因经常服用寒食散,在毒性的攻击下,拓跋珪或数日不食,或达旦不寝,喜怒无常、乱杀朝臣,由此而死者皆陈尸于天安殿前。

“唐太宗、唐宪宗、唐穆宗、唐武宗、唐宣宗俱死于丹药。尤其是唐宣宗李忱,服食丹药后背上竟生出毒疮,因毒疮恶化见了阎王。”

“嗬,好可怕!丹药有剧毒,迷恋丹药真是作死啊!”

赵光义命太监将薛居正的遗体用车载回薛府,下旨辍朝五天,追赠太尉、中书令,谥号文惠。发丧前一天,赵光义亲临吊唁,文武百官随行。薛夫人、薛惟吉、柴宝珠及一门老幼俱跪拜接驾。

赵光义蔼声道:“都起来吧。”对薛夫人说,“薛老爱卿不幸薨逝,朕很悲悼。还望老夫人节哀,多多保重。只是不肖子能不能改过自新?恐不能继承家业,奈何!”

薛夫人含泪道:“皇上圣意殷殷,关切备至,臣妾感恩戴德。可叹妾已年迈,无力管束逆子,也只能由他去了。”

薛惟吉连忙伏地,说:“臣惧赧万分,谢陛下圣训,敢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好,浪子回头金不换。朕相信你言出必行,定能改邪归正,不辱薛氏门楣。”

群臣见皇帝与薛家母子絮絮叨叨地扯家常,插不上嘴,在那种场合,又不便闲聊,于是东张西望,不由都把视线射向柴宝珠,惊看如痴。柴宝珠虽然披麻戴孝,未施脂粉,但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腮红颊白,俏脸庞吹弹得破。个个心中喝彩,好一位“赛昭君”名不虚传。张齐贤再次想入非非,将来我若有这么一位可意的佳人陪伴,这辈子总算没白活,称得上陆地神仙喽!

第四章 拥巨资 谁是接盘侠

薛居正死后不久,薛夫人也紧跟丈夫而去。薛惟吉继承家产,顶门立户。从此后,这位公子哥俨然有了一家之主的范儿,改过自新,谢绝所有与游者,居丧有礼,继而,多交结贤士大夫,颇涉猎书史,轻财好施,时论翕然称之。赵光义知其改行,令知澶州,改扬州,迁左千牛卫大将军;出知河南府,又知凤翔府,迁左领军卫大将军;至道二年(996年),移知延州,未行而卒,年仅四十二岁。英年早逝,许多朝臣为之叹惋。

薛惟吉未能与柴宝珠白头偕老,这位漂亮寡妇立刻成了街谈巷议的中心人物。人们最关心的是她到底拥有多少钱财?会不会改嫁?谁又是幸运的“接盘侠”?

宋朝女性有继承权,又有自己的嫁妆,嫁妆中的家具、首饰、衣服、被褥、珍玩、器皿,是妻子的个人财产,婆家不准染指。女子一旦丧夫,往往成了香饽饽。倘若有几分姿色,就更吸人眼球了。穷汉娶个有钱的寡妇,立马翻身当富豪。北宋社会善待寡妇,法令规定,妇女丧夫之后,若立志守寡,父母可强令其改嫁。如果有人阻止寡妇改嫁,会遭到社会舆论攻击。官员如果阻止寡妇改嫁,则会丢官。

人性最原始的弱点就是贪欲,渴望不劳而获。

宋代有高僧说:“钱如蜜,一滴也甜。”

在当时,一文钱可以在广东沿海买两只螃蟹;十文钱可以买到一斗多的粮食;一百文钱,可以在京西路济源买一亩地。

一个青年农民出外打工,每月能挣九百文,还不到一贯钱。

宋太祖时国营纺织厂“绫锦院”的熟练女工,每人每月能领两百斗小麦,相当于两贯铜钱。

宋朝是中国古代商品经济最发达的朝代,男男女女理直气壮地追求金钱。那时娶媳妇主要是女方花钱。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妻子,可以少奋斗很多年。为避免爱女在夫婿家遭受歧视、虐待,女方父母往往不惜砸锅卖铁,倾其所有,为女儿置办妆奁。某些置不起嫁妆的家庭,只好拿男方送来的聘礼充数。婆家一看嫁妆单子就知晓,这样一来,女方进门后,会受到公婆和丈夫的百般刁难欺辱。

古人云:“盗不过五女之门”。意思是哪户人家养了五个女儿,要办嫁妆的话,非得倾家荡产,穷得连强盗都不屑去“光顾”了!或者也可以理解为,连强盗亦不忍心去劫掠他们家的东西了。

由于女方要花大量金钱办嫁妆,许多蓬门小户吃不消,把女儿蔑称为“赔钱货”。生了女儿,“溺婴”“不举”司空见惯。可怜这些小生命刚出娘胎,便视为家庭重负,慘遭无情的杀戮。

北宋皇帝的女儿出嫁,由国库支取嫁妆钱,赵宋皇族的女子出嫁,国库也支付相应的嫁妆钱。

赵光义在历史上口碑极差,阴险毒辣,好色如狂。他还在当晋王时,就花钱强买了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他对蜀主孟昶的宠妃花蕊夫人垂涎三尺,结果被哥哥赵匡胤捷足先登。本着“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的阴暗心理,他辣手摧花,竟一箭将花蕊夫人射死。他当众强暴南唐后主李煜的继后周嘉敏(史称小周后),还召来画师,令其将这不堪入目的淫秽场景描绘下来。为了永久占有小周后,赵光义派人将李煜毒死。小周后悲痛欲绝,自杀身亡,年仅二十八岁。

赵光义对自己十三个后妃、九个儿子、七个女儿都感情平淡,唯独把柴宝珠视为心头肉,掌上珠。传闻她十三岁便被姨父赵光义夺去贞操,整整霸占了九年,直到宝珠二十二岁,才给她择配嫁人。为弥补薛惟吉没娶上处女的委屈,一向精打细算的赵光义出奇地慷慨。

先是,择日遣天使宣召薛惟吉至便殿,赐玉带靴笏鞍马及红罗百匹,衣着百套,黄金酒器一千两,聘财银五千两,钱五千贯。

柴宝珠的妆奁有:朱漆描金雕花的床、柜、橱、桌、椅、凳、箱、案、架、累珠嵌宝金器、漆金器、贴金器、锦绣销金帐幔等大量皇家用品器具。此外还有紫金凤珠冠、白玉响铃簪、攒珠青玉笄、荷叶碧玉钿、金镶东珠耳坠等首饰;四凤冠褕翟衣、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粉霞锦绶藕丝罗裳、镂金百蝶穿花锦袄、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金丝白纹昙花雨曳地裙、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等四季衣服,不下百余种。

宋太宗统治时期,每年的铸币总数是八十万贯。一年征收的商税总额是四百万贯。

柴宝珠的奁资、婚姻期间存着的私房钱,还有她手上保管的薛居正父子的金银财宝、古玩玉器、书籍纶诰、名人字画,估计价值十余万贯,相当于北宋五个州府一年商税的总和。

十万贯虽谈不上富可敌国,却富比王侯。柴宝珠俨然成为寡妇中的极品。古代夫为妻纲,丈夫死和父母死一样,妻子要守孝三年。另外,人们都懂得齐大非偶的道理。追求对方,先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条件,若双方的差距太远,还是知趣一点,免得被人恥笑,自招其辱。

第五章 争富孀 铁哥变情敌

宰相镇国家,抚百姓,身系天下之安危,影响力甚至超过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当年的大胃王张齐贤,经过十几年的职场磨砺,已经成为万人敬仰的宰相。

张齐贤出任衡阳市副市长(衡州通判),复审一件盗案,发现其中五人冤枉,马上改判,从刀锋下救出了五条人命。

他在主管江南运输事务(江南转运使)的时候,查实了该地区铸钱用铜实数,堵塞了奸吏贪污的漏洞,解决了民生及市场流通的问题。并留心刑狱,推行司法问责制,凡押送去京城的罪犯一律复核。如果发现冤假错案,要追究原审官员的责任。这样一来,官吏问案认真了,上送的狱囚大大减少。

江南税目繁多,税额奇重。张齐贤奏请朝廷削减一半。

他掌管人事大权,勇于任事,拒绝请托,喜欢提奖寒门隽士。

太宗雍熙三年(986年),北宋以二十万大军北伐攻辽,结果惨败,骁将杨业战死朔州。

张齐贤临危受命,出任西北重镇代州知州,与驻师并州(今山西太原)的大将军潘美共同掌管边境防务。

是年仲冬,契丹名将耶律休哥率兵十万,杀奔前来,进犯代州。

张齐贤写信遣使往并州,约大将军潘美出师助战。潘美允诺,即令原使返报齐贤,不料被敌骑擒获。

齐贤久盼信使未归,非常忧虑。不久潘营来使递上密书,内称:“前日复函,谅应接洽,本即践约出师,奈今得密诏,据云东路失败,只应慎守,不得妄发,现部众已退还并州,无法前来救援了。”

齐贤心生一计,遂留住潘美使者,令居室中。

北宋军队分禁军、厢军两种。禁军是中央正规军,由皇帝直接掌握,镇守京师和战略要地,专事作战,地位高,待遇好。厢军是地方部队,由州县长官操控,主要从事修建、运输、邮传、治安等工作。

张齐贤掌代州厢军正印,拼凑了两千多厢兵,对他们进行战前动员:“厢军弟兄们,你们虽然不是精锐部队,但也是大宋的官兵,就应该保家卫国,驰骋疆场。平时禁军都瞧不起你们,把你们说得一钱不值,什么‘厢军供杂役‘厢军是乌合之众‘厢军不任战而耗衣食。现在兵临城下,咱们退无可退。你们就打给他们看,咱们决不比禁军差!再说了,并州潘大将军率部马上赶到,两下夹攻,不怕鞑子不灭。”

军士们闻言,皆血脉偾张,高声大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大人如此看重咱们,咱也是铁血军人,不是混吃等死的孬种废物。大敌当前,张大人旗往哪儿指,咱兵往哪儿杀!”

齐贤抚掌大笑,又给他们打鸡血:“哈哈哈,好兄弟,有血性!你们尽管放开胆量大杀大砍,打赢了仗,本州为你们向皇上邀功请赏,让你们扬眉吐气,让你们的家眷丰衣足食,吃香喝辣。”

“那敢情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听张大人的,赴汤蹈火,勇往直前!”

半夜时分,齐贤发兵二百,每人拿一杆旗帜,背一捆干草,每匹马尾后都系上树枝,到州城西南三十里的地方,举旗列阵,点燃草束,骑马来回奔跑,不断卷起灰尘。

齐贤又令步卒千人,往伏土墱寨,掩击敌兵归路,布置已定,亲自披挂上阵,手持大刀,率数百骑兵,直捣敌营。

耶律休哥开寨迎战,宋军生龙活虎,拦截不住。忽见西南一带,火光烛天,烟尘飞扬,旗帜摇动,疑是潘美的援兵到了,十分惊骇,立即向北撤退。到了土墱寨,又闻连珠炮响,伏兵杀出,箭如飞蝗,休哥催兵急遁。契丹国舅详稳挞烈哥、宫使萧打里,俱中矢落马,被宋军杀死,并生擒北大王之子一人,斩首数百人,获战马两千匹,其余车帐、牛羊、器甲不计其数。

这就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土墱寨之战。宋各地军民闻西北捷报,人人振奋。宋军攻辽战役中,仅此一胜。

赵光义乐呵呵地命朝臣押送大批金帛至代州,慰问犒赏奋勇杀敌的将士。那些被视为杂牌军的厢军官兵,一个个欢天喜地,捧着金银绸缎,激动得流下热泪,无不感谢张知州给了他们立功受奖的机会。

清雍正朝大学士朱轼赞赏:“齐贤之用兵,临敌制胜,变化若神。虽武夫健将,有所不逮。古所称才士者,齐贤盖其人欤?”

端拱元年(988年)冬天,齐贤授任工部侍郎。

两朝为相、三入中书的开国元勋赵普特别器重张齐贤,屡次向赵光义推荐:“齐贤素蕴机谋,兼全德义,从来差遣,未尽器能。他年轻时,家中贫困,父亲去世无法埋葬,河南县吏替他办丧事,齐贤非常感激他,以兄礼奉事他,即使显贵也不变。陛下如果进用齐贤,那么齐贤今后感恩,更甚于此。”

经赵普力荐,齐贤被召入朝,授刑部侍郎、枢密副使;淳化二年(991年)夏天,任参知政事(副宰相),几个月后,授任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

张齐贤当宰相时,其母孙氏已八十多岁了,身体硬朗,赵光义封她为晋国太夫人。老夫人经常被邀请到皇宫做客。赵光义赞叹她福寿双全,有个好儿子,赏赐之外,还赐孙氏诗云:“往日贫儒母,年高寿太平。齐贤行孝时,神理甚分明。”有一手诏云:“张齐贤拜相,不是今生,宿世遭逢。本性于家孝,事君忠。婆婆老福,见儿荣贵。”

朝臣都羡慕张齐贤有面子。老母去世后,齐贤七天不吃饭,直到守丧结束。如此能吃之人,此时却能忍住不吃,足见他的重情重孝。

至道三年(997年),赵光义驾崩。太子赵恒继位,即宋真宗。次年,改年号为“咸平”。授齐贤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有位外戚死了,遗嘱交代:“家产由两兄弟平分。”

刚分完家产,两兄弟就争执不休,彼此认为对方占了便宜,闹得鸡飞狗跳,请求赵恒评断。但对于皇帝的调停,却又不服气。

齐贤自告奋勇,向赵恒请求处治此事,得到批准。于是召见诉讼的兄弟俩,问道:“你是认为他家分得多,你家分得少吗?”

“是。”

齐贤就让他们各自在状纸上画押具结,令甲家到乙家居住,乙家到甲家居住,財物不能挪动,有关契约互相交换。

第二天上奏朝廷,赵恒大悦道:“朕就知道,非卿不能决定。”

当了多年宰相的张齐贤,腰包鼓了,花了三千贯钱,买了一座占地六亩的宅院,有门厅、轿厅、花厅、正房、厢房近百间。后园仅一亩余。由住宅经月亮门入园,迎面列湖石为屏障。走过屏障,水池居园中央,缘岸叠石矶。沿墙种腊梅、海棠、月季、蔷薇、松、竹、柳、芭蕉等花木。因为面积太小,没有建筑物,只是在池岸置了几条石凳。

小满时节,触目绿荫,草木葳蕤,蔷薇正开得火辣明媚。张齐贤轻轻哦吟:“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嚓嚓嚓”的脚步声伴随着粗犷的大笑传来:“哈哈哈,父亲吟得好诗,可惜咱这小园过于逼仄,没有轩馆楼台,有点不对景啊。”

张齐贤回身看着来人,笑道:“是宗诲啊。”

“孩儿给父亲请安。”

“罢了。”

齐贤有七个儿子,全部当了官。宗诲是其次子,任太子中舍。

父子二人在石凳上坐下,宗诲说:“父亲贵为宰相,宅院小得可怜。孩儿多次去过薛相府,后园约二十亩。峭壁耸崎,断岸滴泉,临池竹径,低栏板桥。可谓山具丘壑之美,水揽幽邃之胜。比咱阔气多了。”

“你就知足吧。太祖皇帝崇尚节俭,说:‘财者,帝王之所以聚人守位,奉天顺德,治国安民之本也。有年七夕节,他送给母后的节礼是三贯钱,皇后一贯半。中宫月俸七百钱,公主月俸五贯。内宫宦官五十余名,宫女二百余名,他还认为太多,遣散自愿出宫者五十余人。

“太宗时期,宫人唯系皂绸襜,元德皇后尝用金线给衣服绲边,太宗怒其奢。州县官上任时,很多只穿草鞋、拄木杖,徒步而行。

“朝廷不提供官邸,虽宰执亦租房居住。大宋第一个状元、工部侍郎、枢密副使杨砺,租房在一个小胡同里,三年前去世。皇上带了群臣冒雨前往吊唁,因车驾进不了胡同,皇上只好徒步至其灵前祭奠。刚升为宰相的向敏中,在京城已经租房二十多年。咱家不也一直租房吗?现在有了自己的宅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哇。”

“唐朝宰相郭子仪,封汾阳郡王。岁入官俸二十四万贯,府宅占地二百五十亩,家人三千,出入者互不认识。皇帝前后赐良田美器,名园甲馆,声色珍玩,不计其数。楠木大厅列柱百余,可摆筵席四十桌。郭子仪常在厅内举行盛宴,令家姬歌舞,时人有‘娇娥几队出银屏,十斛珍珠满地倾之句。比起薛居正,又强上百倍了。”

“为父平生最仰慕的就是郭子仪。有八子七婿,俱是高官。府中有五百多匹马吃公家草料,一千多奴仆吃官粮。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富贵寿考,繁衍安泰。我的年俸是三千六百贯钱、一千二百石粟米、四十匹绫、六十匹绢、一百两冬绵、一万四千四百束薪、一千六百秤炭、七石盐,再加上七十个仆人的衣粮。同样是宰相,差距咋这么大呢?”

“父亲不必伤感,俗话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咱们只要多动动脑筋,想发财,还是有可能的。”

“爹警告你,可不准乱来。当今天子年纪虽轻,治政却十分老辣。颁布了告诫百官的《文武七条》:清心、奉公、修德、务实、明察、勤课、革弊。爹在朝中任首相,一生最痛恨贪污腐败。咱府中有个亲随,一次家宴时偷盗银器,我看见了没声张。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他对我抱怨:‘为什么我跟随您这么久,您却不推荐我做官。我翻出那件旧事说:‘你偷我的东西没关系,但你这品质做了官,岂不祸国殃民?我给你三十万钱,另谋出路吧!那亲随羞愧万分,卷铺盖走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也要洁身自好,少去秦楼楚馆鬼混,免得误了前程。”

“这个——孩儿有一事禀告,您老人家先答应孩儿不生气,孩儿才敢讲实话。”

“有没有违法渎职之事?”

“绝对没有。”

“没有就好。讲!”

“孩儿前些时候,约了几位好友去花满楼散心喝酒,一眼看上了该楼的红牌芳菲姑娘。当晚,便由她侍寝。她向儿絮絮叨叨,讲了自己家中许多往事。原来,她的胞妹是薛居正儿媳柴氏的贴身丫鬟观云,她俩每月都要见面。柴氏每隔几年,便把四名贴身侍婢淘汰掉,重换一批美稚婢女。在她的默许下,这些婢女都成了薛惟吉的通房。有此好事,薛惟吉自然把贤惠大度的娇妻当作活宝,根本不想再花钱嫖娼纳妾,破坏家庭的和谐。”

“嗬,这女人真厉害,让丈夫源源不断地尝鲜可以有,但别想给名分发展感情。因为通房丫头只是暖床工具,侍寝后什么都捞不到,还是下人一个。而姬妾生了子女后,野心膨胀,很可能向正室叫板,争宠夺爱。”

“观云告诉我,柴氏一向看薛惟吉的两个小妾不顺眼,对于她俩所生的庶子更是厌憎,打算改嫁。柴氏说,大宋立朝以来,有十几位宰相,都是智识超群,才干卓荦。但把政治、军事、财务、司法等一肩挑,样样干得出类拔萃的全能宰相,则非张齐贤莫属。而她梦寐以求的,就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夫人。”

张齐贤又惊又喜:“好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慧眼识英雄,竟是我的红颜知己。其实,我思慕爱恋她,已有二十年了,哪知道我俩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真想立刻与她促膝谈心,畅叙平生。”

“父亲,孩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跟爹客气什么,有话就讲。”

“母亲早在八年前就仙逝,父亲虽有几房姨娘,但仍算鳏夫,可以续娶正室。既然那柴氏对父亲颇加赞赏,她又有十万贯的陪奁。父亲何不向她求婚,宝马香车,迎娶进门。非但张府有了当家主母,我们七个弟兄也获益不浅。目前她身边有四个妙龄侍女:观云、听雨、披霜、浣雪,一个赛一个的水灵。且能吟诗作画,品位不低。您若娶了柴氏,不但能发大财,而且搂草打兔子,还能添上四个没名分的小妾。

“打兔的不嫌兔多,吃鱼的不怕鱼腥。对于美色,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喽。”

“七兄弟中,数你最贪,也数你脑瓜子最活,恐怕你早就成竹在胸了吧。”

“大河没水小河干。锅里有了,碗里才有。如果父亲与柴氏结婚,是天大的喜事,最好举家搬迁到薛府。孩儿看那宅院十分精致,春季,夭桃炫霞,翠柳拂波;夏季,红莲翩翩,绿云摇摇;秋季,丹桂馥郁,金菊吐艳;冬季,修竹堆琼,梅花绽玉。若风清月朗之夜,以文会友,品茗赏花,该有多么悦性怡情。”

“聪明不可使尽,便宜不可占尽。先帝曾下诏,薛宅不准买卖。只要柴氏愿意委身与我,就凭那十万贯嫁妆,何愁不能大治宅第园林?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欲速则不达,你懂不懂?”

“父亲教训的极是,孩儿鼠目寸光,怎比父亲高瞻远瞩呢。”

齐贤略一思忖,问:“妓院赎身,需要多少钱?”

宗诲骤然来了劲头,眉飞色舞地笑道:“这个不好说,青楼也分三六九等的。一、二等的,称‘院‘馆‘阁;三、四等的,称 ‘楼‘班‘室。我登第那年,陪华状元去访花魁潘嫱,起居为三四厅堂,庭院有花卉假山,怪石盆池,内室皆帷幕茵榻,金银器皿。潘嫱摆下盛馔,每举一盏,都有乐色百戏为之表演。第二天,状元取出百余两白金,请潘再设一席,对方说这些白金只够夜来佐樽利市之费,吓得状元逃离不及。还有一位姓沈的湖州富商,迷恋名妓徐星娥,半年耗银一万两。像这样的花魁,花再多的钱也无法为其赎身,她们不到人老珠黄,决不肯从良。”

“为什么?”

“她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纸醉金迷的生活。在妓院,是许多男人来讨好她一个女人;从良后,她要和许多女人去讨好一个男人,她们可不想当笼中的金丝鸟,哪有当花魁舒服。我看上的芳菲,只是三等妓院的红牌,估计有个五百贯钱就够了。”

“哟,这些婊子真享福,连皇后贵妃都望尘莫及。古人云:美人卖笑千金易,壮士穷途一饭难。一点不假!爹的俸禄有限,给你五百贯钱,你去把那芳菲赎回家,当个通房丫头吧。”

张宗诲大喜,急忙对父亲作揖道:“多谢父亲成全孩儿。听芳菲说,妓院常用的酒壶中间有一隔断,触动机关,能够倒出两种不同的酒液,叫什么鸳鸯壶,阴阳壶,给客人饮用。妓女喝的是好酒,客人喝的是加了春药的酒。据说发明鸳鸯壶的是楚怀王的宠妃郑袖,传闻本朝的太祖就是喝了太宗鸳鸯壶的毒酒驾崩的。为了让柴氏许身于您,不妨也用鸳鸯壶请她喝酒。”

“大丈夫光明磊落,焉能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淫污妇女,不要说了。”

“咱们的目的是让她嫁入府中,不是偷香窃玉。她进门后,父亲对她宠嬖专房,我们弟兄对继母恭敬孝顺,不就行了吗?何必迂腐。”

“休得啰嗦,你赶紧去赎人,回府立即到书房来见我。”

“遵命。”

俗话说得不错: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两个时辰后,宗诲已携芳菲来到书房了。那女子十分乖巧,见了齐贤,忙俯伏在地,称:“奴婢芳菲叩见相爷。”

“起来吧。”

“谢相爷。”

齐贤打量了她两眼,见她身穿俗艳的桃红绸衫,翠绿的缎子襦裙,头插金钗,不过中人之姿,但身段苗条,唇薄腮尖,一看便知能说会道。问:“听说你妹观云是薛府柴夫人的贴身丫鬟,你们平时来往频繁吗?”

“每月也就见一两次面而已。”

“柴夫人丧偶多年,有没有改嫁的意愿?”

“有啊!正在挑选中。听我妹妹说,本朝的向敏中大人花五千贯钱,私底下跟薛公子商量,想买他家的大宅院。还说,薛公子可以仍住府中,日后亲如一家。奴婢猜想,他恐怕在打夫人的主意呢!”

齐贤大惊:“不好!向敏中刚死了老婆,居然捷足先登了。花五千贯买数十亩的宅园,再加上十万贯妆奁,门槛也太精了。”怒火大盛,“他妈的!老子看上的女人,他也敢抢!当初老子在转运使任上,就不该提拔他。他若与我竞争,实为劲敌。”

与张齐贤私交甚好的向敏中,仕途相当顺利。太平兴国五年(980年),向敏中考中进士,授官将作监丞、吉州通判,就地改任右赞善大夫。通晓民政,善于处理繁杂剧烈的事务。获转运使张齐贤举荐,受征入朝,任著作郎。太宗在便殿召见向敏中,对答明畅,被任命为户部推官,出任淮南转运副使,后出任广州知州,兼掌管市舶事务。宋真宗赵恒即位后,进升户部侍郎。咸平初年,授兵部侍郎、参知政事。咸平四年(1001年),向敏中以安抚大使职拜同平章事,充任集贤殿大学士,成为宰相。

向敏中仪表魁伟,淳谨端厚,多智谋,善诗文,志意高远。其《峡山飞来寺》诗有“倚门怪石狂遮面,入座寒云碎绕身”之句,时人以为有中唐诗风。拜相之际,向敏中谢绝客人,门庭寂静无声,赵恒称赞说:“敏中大耐官职!”即宠辱不惊之意。

张齐贤和向敏中志同道合,互相帮衬,是北宋历史天空中两颗熠熠生辉的政治明星。

宗诲劝道:“父亲息怒,何必跟这头白眼狼计较。让芳菲多去薛府走动走动,打探消息,咱再来个见招拆招,还不知花落谁家呢。”

齐贤拿起一只银锭,递于芳菲道:“这十两银子赏给你,你要千方百计,将柴夫人请到府中見我。我若能与夫人结为秦晋之好,就让你姐妹俩同侍二公子,一并抬为姨娘。”

“奴婢多谢相爷。”“宗诲,你到管家那里支取一千贯钱,买几件时兴的首饰,让芳菲送给柴氏。还有,欲解非常之困,须用非常之法。你所说的郑袖发明的玩意儿,说不定有用处,你替我悄悄备好。事关重大,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父亲尽管放心,这是咱父子之间的私事,孩儿不会信口开河的。”

薛府内院,柴宝珠倚坐在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打开一只镶螺钿黑漆描金小盒,里面有湖蓝水晶玉搔头、海棠珠花金雀钗、珍珠绿翠八宝簪、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精美玲珑,款式新颖,点头道:“观云,把镜子取来。”

观云连忙手持螺钿铜镜,柴宝珠对镜把首饰一一插上发髻,问房中丫鬟:“你们看看,我戴这些首饰怎么样?”

丫鬟们异口同声:“夫人美极了!”

“芳菲,烦请你回禀张大人,就说宝珠足感盛情,明天上午前往相府亲自拜谢。”

“是,婢子记下了。”

“观云,取一贯钱赏芳菲。”

“嗳。”

“芳菲谢夫人。”

为了接待柴宝珠,张齐贤煞费心机,特意命人从后园搬来几盆名品兰蕙,点缀书房。

一清早,他便穿戴整齐,执着铜镜照了又照。今天,他要使尽浑身解数,征服柴宝珠。等人心焦,这位花甲老翁,竟然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兴奋激动得坐立不安。为平息紧张的心情,随手拿了本书翻阅。但眼睛在看书,耳朵却支棱着听外面的动静。

芳菲“咚咚咚”跑进来说:“启禀相爷,柴夫人到。”

张齐贤连忙出迎,见芳菲在前,柴宝珠带了四婢冉冉而至,满面春风地拱手道:“夫人光临寒邸,齐贤迎迓来迟,恕罪、恕罪。”

柴宝珠敛衽施礼:“相爷客气,妾身柴氏见过相爷。”

“夫人免礼。”

“谢相爷。”

四婢同时跪拜:“奴婢参见相爷。”

“都起来,都起来,芳菲带她们去用茶。”

芳菲热情地:“几位姐姐随我来。”

张齐贤见丫鬟们走远,便仔细端详柴宝珠,见她丰容盛鬋,头绾朝天髻,所戴首饰居然全部是自己赠送的。上穿粉荷团蝶烟罗衫,下着绛紫锦盘绣绫裙,脚踩双色缎芙蓉绣鞋。虽过不惑之年,但桃颊樱唇,美目流盼,风韵婉媚,不觉莞尔一笑:“今日灵鹊报喜信,飞花一片天上来。请夫人进屋叙话。”

“嗯。”

柴宝珠走进书房,见房内摆着乌梨木描金屏风,紫檀雕花密格书橱。一张沉香木大床,挂着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铺着捻金银丝线织锦薄被,一对鸳鸯戏水大红苏缎枕头,开口道:“相爷赐妾贵重珠宝,妾铭感五内,特来府上谢恩。”

“些须薄礼,何足挂齿?齐贤久仰夫人风采,今日一睹芳颜,足慰平生。愿与夫人把酒谈心,请坐。”

柴宝珠落座:“多谢相爷。”

张齐贤吹捧道:“夫人既有倾城之色,又具齐家之才,令人神往。”“薄命人蒲姿菲材,何足称道,相爷过奖了。”柴宝珠回道。

张齐贤从宝珠的对话中,已听出此妇文化素养不低,更是喜悦。提壶在一只碧玉高足杯中斟了酒递去:“夫人,请满饮此杯。”

宝珠摇手道:“相爷,妾不善饮酒。”

齐贤笑道:“夫人不肯赏脸,我就自己喝了。”

“相爷请便。”

齐贤一饮而尽,叹息:“唉。”

宝珠讶问:“相爷有何烦恼?”

齐贤放下酒杯,微眯双眼,感慨地说:“记得太平兴国六年的春天,我遥见夫人端坐在金明池宝津楼二层大殿的最前头,逸态秾姿,艳压群芳,当时如痴如醉,只要一亲香泽,死而无憾。暗恋单思二十余载,总算今日才真真切切地与夫人并坐饮宴。虽位极人臣,却两鬓苍苍,面对玉人,自惭形秽。”

“相爷宰执天下,对妾身如此见爱,妾受宠若惊。相爷姿貌英特,眉目森秀,望之气象雄杰。倒是妾年过四旬,韶华难再,配不上相爷,恨不相逢未嫁时……”

“你说你恨不相逢未嫁时,莫非你愿意嫁给我?”

“我愿意,但必须要做正室,决不当姬妾。”

“没问题。夫人金尊玉贵,谁敢屈你为小妾。我与你,发不同青心同热,生要同床死同穴!”

柴宝珠娇笑道:“相爷出口成章,妾万分钦佩,咱俩相见恨晚,辜负了多少春花秋月。”

“是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怕晚,只怕站。咱俩要争分夺秒,共享鱼水之欢,请夫人允许齐贤预支花烛。”

“哎呀,你真坏,净说些不正经的,我要回家了,告辞。”柴宝珠嘴上说要走,身子却不动。

“夫人要回府,齐贤不敢阻拦,请饮一杯酒再走。”

“好吧。”

张齐贤为她斟了酒:“夫人请。”

宝珠端起酒杯,小口啜饮。

齐贤笑嘻嘻地盯着她看,宝珠毫不介意,喝干了酒,取出金丝攒牡丹绢帕擦了擦嘴。忽然觉得有点头晕,一股燥热在全身蔓延,心知着了他的道,气愤地指着他质问:“你是不是在酒中下药了?”

“没有哇!夫人如果乏了,就在此歇息片刻。”

宝珠未置可否,满脸潮红,紧闭双目,浑身瘫软。齐贤亦面皮发赤,拦腰抱起宝珠,往床上一扔,随即压了上去。

齐贤占有了宝珠后,准备应付她的雷嗔电怒,不料她却像婴儿般的蜷缩在自己怀里,似乎非常享受。于是在她的额头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宝珠,请原谅我的鲁莽,任何一个男子,面对一位爱慕了二十多年的心上人,绝不可能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今天总算如愿以偿。婚后我一定把你视若至宝,与你白头到老。”

宝珠向齐贤勾唇一笑:“当时我很生气,现在气消了。既然咱们就要结为夫妻,预支花烛也不是不可以,好色不减英雄气嘛。”

“对!好色不减英雄气,你真是快人快语,我格外喜歡你了。我要筹划一番,备齐聘礼,遣媒去向你求婚。我如果朝政不太忙的话,就让芳菲去唤你进府相会。”

“我会应邀来府上的。不过,我也得在家准备嫁奁。对了,那个向敏中忒会算计,花五千贯钱就想买我的宅园,我还想把宅子当作嫁妆,带到张家呢。”

“他已经向你求婚了吧。”

“是的。我不乐意,把媒人轰走了。他还写了情诗给我,嘻嘻嘻,真肉麻。”

“哦,那诗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背给你听听……”

“嗯,诗写得不错,看来颇费了心思。此人诡计多端,那诗你好好保存,别轻易扔了,等你嫁给我以后再撕掉。”

“行,我听你的。”

第六章 窝里斗 继子告继母

眼看财神进宅,美人在怀,还有比这更爽更开心的事吗?张齐贤官场得意,情场得意,得意必然忘形,因朝会时醉酒失仪,免去相位,授任右仆射、判永兴(西安)军府兼马步军部署。

张齐贤赴任前,约柴宝珠相会,承诺到了驻地安顿好,一定尽快派人派车,把她接到西安完婚。宝珠喜不自胜,两人依依惜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听说“母亲”要改嫁张齐贤,薛惟吉的两个庶子薛安上和薛安民气得火儿不打一处来。北宋法律规定,父亲死了,其正室就是一家之主,儿子不经过母亲同意,没资格继承家业。哥儿俩眼看继母要卷走全部家私,愤怒之下,再也顾不上礼法亲情,决定去开封府告状。

开封府位列天下首府,衙署始建于五代后梁时期,兴盛于宋朝,掌管着整个都城辖区的民政、司法、捕捉盗贼、赋役、户口等政务。名义上虽然是地方行政司法机关,却行使着部分中央审判机关的职权,与御史台、大理寺并列为三大中央审判机关。凡是在京都发生的刑狱案件,都归开封府管辖,小案件可以自行裁决,如事关重大和涉及机密,可以向皇帝报告。

开封府尹一般由皇族亲王兼任。而在五代和宋朝初期,都由储君担任,如周世宗柴荣、宋太宗赵光义、宋真宗赵恒,在即位前都曾担任此职。尔后担任开封府尹的官员,都要加上“权知”二字。权,有暂且、姑且之意;知,舊指主管,如知府、知县等。“权知开封府”,即暂时主管开封府,有不敢僭登先王之位的含义。

当时权知开封府的是刑部侍郎寇准。

寇准也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字平仲,天资聪明,又勤奋好学,七岁时随父登华山就写下“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的诗句。

太平兴国五年(980年),十九岁的寇准考中进士。授官大理评事,先后升任盐铁判官、尚书虞部郎中、枢密直学士等官。

端拱二年(989年),寇准奏事殿中,由于忠言逆耳,赵光义生气地离开龙座,要回转内宫。寇准却扯住其衣角,劝他重新落座,听他把话讲完。事后,赵光义十分赞赏寇准,高兴地说:“朕得到寇准,就像唐太宗得到魏徵一样。”

赵光义在位日久,一直未立皇储,召见寇准,问:“寇爱卿,朕诸子中,谁可以立为太子?”

“陛下为天下择君,不可谋及妇人、谋及中官、谋及近臣。应选择众望所归者立为太子。”

“襄王怎么样?”

“知子莫若父。圣虑既以为可,愿即决定。”

赵光义遂以襄王赵恒为开封尹,改封寿王,立为皇太子。

有一天,太子拜谒祖庙归来,京师民众夹道观看,欢呼跳跃,赞美道:“太子一表人才,真是个少年天子。”

赵光义闻之不乐,问寇准:“人心俱属太子,将置朕于何地?”

寇准连连拜揖,说:“陛下选择的皇储深得人心,此社稷之福也。”

赵光义马上兴奋起来,赏寇准对饮,大醉而罢。又把外藩进贡的宝物通天犀制成两条犀带,一条自用,一条赐给寇准。

前任宰相的孙子来告状,寇准不敢怠慢,立即升堂问案。两人告的居然是他们的继母柴宝珠,还有张齐贤。

寇准一目十行看完诉状,不觉心花怒放。因为政见不同,张齐贤与寇准是荞麦皮打糨糊——粘不到一起。还有个别心怀叵测的大臣挑拨离间,说齐贤害怕寇准回京抢了他的相位,所以一直打压寇准。

临事明敏善断、朝臣罕出其右的寇准,却仕途坎坷,多年来屈任邓州、河阳、同州、凤翔等地知州、知府,回不了中央,全拜张齐贤所赐。如今告状信落到自己手上,该轮到自己报仇雪恨了。不过,张齐贤的地位、权势、资历摆在那儿,一点风月之事根本就扳不倒他,不如交给皇上处置。

次日早朝,寇准把原告状纸呈递给了皇帝,目的就是让案件升级,扩大不良影响,败坏张齐贤的名声,但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鉴于本案关系重大,已经涉及宰相,超出了开封府的职责范围,微臣不敢自作主张,只能请求皇上圣裁。”

赵恒哪有闲空管这些破事,以为寡妇携产改嫁,子女不同意,只是一起普通的民事案件,吩咐太监把案子转交御史台审理,让他们问清楚柴氏携带的嫁妆中,哪些是个人财产,哪些是薛家的家产;是个人财产的带走,是薛家家产的留下。同时下诏命张齐贤速返汴京,到御史台解释一下。

第七章 爆猛料 敲响登闻鼓

古代统治阶级为表示听取臣民谏议之言或冤抑之情,特在朝堂外悬一面大鼓,让臣民击鼓,称“登闻鼓”。击鼓者不受身份限制,是中国古代重要的直诉方式之一。

据史书记载,周朝就设有登闻鼓,当时称作“路鼓”。

晋武帝时起,开始在朝堂外悬置登闻鼓,允许百姓击鼓鸣冤,直接向中央申诉。

宋代专设登闻鼓院,受理吏民申诉之状。

国人挞鼓申诉的理由五花八门。有击鼓控诉宰相不作为的;有落榜举子击鼓告主考官录取不公平的;有告地方官苛酷欺凌百姓的。皇帝相当尽责,都做了妥善处理。最可笑的是宋太宗在位时,开封市民牟晖击登闻鼓,诉家里走失一头母猪,请皇上帮忙寻找。宋太宗诏令赐千钱,赔偿其猪。

在赵恒登基五年后,第一次有人在皇宫的大门口敲响了登闻鼓。击鼓者正是本案的被告——柴宝珠。

依照宋朝惯例,民事如天,凡击登闻鼓,皇帝不管在干什么,都必须立即上朝,亲自审案。

赵恒传旨宣开封府、御史台官员进宫,自己来到平时听政的垂拱殿坐下。

御史台是宋朝国家级监察机关,其职掌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辩,小事则奏弹”。上至宰相,下至芝麻官,都在御史监察弹劾之列。御史台的长官是御史中丞,称为台长。

未几,御史中丞温仲舒、开封府尹寇准都赶到了。

柴宝珠也被太监带进垂拱殿。论亲戚关系,宝珠应该算赵恒的表姐。但君臣之礼,不敢不遵,跪在殿下,口呼:“臣妾薛门柴氏拜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薛夫人,是你敲了登闻鼓吗?”

“正是臣妾。”

“你状告何人?”

“启奏圣上,臣妾要告的是当朝安抚大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向敏中。”

“所告何事?”

“当年太宗皇帝有诏命,禁止薛氏兄弟变卖祖宅,向敏中竟然违反诏令,以五千贯的低价买下了薛府。京城尺地寸土,与金同价。按目前行情,薛家大宅至少要一万贯。薛安上依然住在祖宅,每年付给向敏中利息钱二千。为了掩盖这一事实,买卖的契约书上,向敏中还有意变换字体,又别有用心地向臣妾求婚,意图财色兼收。因遭到臣妾拒绝,就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撺掇薛安上诬告继母。恳望圣上替臣妾做主,还臣妾一个公道。”

“开封府转来薛安上的诉状,告你卷走薛家两代积攒下来的十万贯钱财,改嫁他人,所言可实?”

“圣上明察!臣妾公爹一年的俸禄不过三千六百贯,府中奴仆成群,衣食日用、同僚来往酬酢,接济贫苦亲友,加上购买或炼制丹药,每年所剩无几。况其仙逝已有二十余载。先夫的俸禄仅够家用,也过世六年了。两个庶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外面的架子虽没倒,实际早就捉襟见肘了,何来十万贯之说?”

赵恒眉头一皱,冷哼道:“好一张利嘴,滴水不漏,撇得干干净净。你公爹历仕四朝,太祖开宝年间就拜相。你公爹生病时,太祖皇帝一次就赏赐金器二百两、银器千两、绢两千匹、钱二百万;太宗皇帝一次性赐银器五千两、绢五千匹。两位天子所赐财帛不计其数,薛府人口寥寥,哪里就穷得捉襟见肘呢?”

“富不过三代。臣妾公爹善治国却不善治家。所谓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就算府中有金山银海,也经不起两个败家子吃喝嫖赌。臣妾不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只好另谋出路。请陛下周全。”

赵恒听了柴宝珠的分辩,简直无懈可击,心想:“这个女人牙尖嘴利,朕堂堂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哪有工夫跟她磨嘴皮子。怎样打发她呢?”

此时柴宝珠忽然一阵反胃,忍耐不住,立刻蹲在地上,大口呕吐起来。

闻到又酸又臭的一摊秽物,赵恒、寇准等人都傻了眼,好家伙,这不是孕妇的生理反应吗?

赵恒厌恶地捂住鼻子,叱道:“薛柴氏,难怪你急吼吼地要嫁人,原来珠胎暗结,马上就要露馅了。说!这是谁的孽种?”

柴宝珠当众出丑,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见皇帝声色俱厉,愈发羞窘,眼前一黑,“扑通”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薛夫人,薛夫人。” 赵恒连唤几声,未见反应,不觉小庙失火——慌了神。暗忖:这女人虽然淫荡无耻,但罪不至死。如今有孕在身,万一横死殿中,真是天大的晦气,况且还一尸两命。听父皇说过,其公爹薛居正就是丹药毒发,死在殿外的。刚要传御医进殿为她诊疗,柴宝珠却悠悠醒来,慌忙坐起,翻身跪倒:“臣妾无状,忽然晕厥,恳请陛下恕妾惊驾之罪。”

赵恒见宝珠苏醒,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不敢再加逼迫,和颜悦色地说:“罢了,朕不怪罪你,此案待审理后,肯定给你一个说法。你目前能坐轿么?”

“臣妾一时头晕,现在好多了,可以行走。”

赵恒点头,命太监搀扶宝珠下殿,并护送回家。然后迅速地浏览了她的状纸,抽出一张,塞入袖中,唤道:“温贤卿、寇贤卿。”

两人忙应:“臣在。”

“这个案件扑朔迷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朕把此案交给你们,你俩好好合计,首先要问出柴氏腹中胎儿的生父,对她不必客气,但务必留她性命。此案涉及两个宰相,你俩要敢于碰硬,铁面无私,查他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后可密奏于朕。完案具结前,不得走漏风声。”

“臣领旨。”

北宋皇宫规制不大,殿宇不多,原本为唐、五代节度使的治所,是仿照洛阳宫殿的模式,在五代旧宫的基础上建造的。皇宫的正殿叫大庆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大庆殿之南,是中央政府办公机关,二者之间有门楼相隔。大庆殿之北的紫宸殿,是皇帝视朝的前殿。每月朔望的朝會、郊庙典礼、接见契丹使臣,都在紫宸殿举行。大庆殿西侧的垂拱殿,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紫宸、垂拱之间的文德殿,是皇帝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停留、休息的地方。赵恒退朝后来到文德殿,命太监去宣向敏中前来见驾。

向敏中应召来到文德殿,见了赵恒,撩袍跪倒:“微臣见驾,愿吾皇万福金安。”

“平身。”

“谢陛下。”

“有人擂登闻鼓告你,说你违诏花了五千贯钱购买薛氏祖宅,并向柴氏求婚,是吗?”

“启奏陛下,臣确实花了五千贯钱买了薛氏宅第。京师房价太高,臣只好租屋居住。近年来,臣家中分支已多,人口繁衍,急需购房。正巧薛安上欲卖祖宅,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就此成交。至于向柴氏求婚,纯属子虚乌有。臣妻刚刚病逝,尸骨未寒,臣日夜思念亡妻,压根儿就没想续弦,更没向任何人求婚。”

“太宗皇帝曾经下诏,不允许买卖薛宅,你因何不遵遗诏?”

“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汴京房地产换手率极高,满大街都是庄宅牙人。薛家子弟不求上进,穷得无法存活,难道捧着金饭碗讨饭吗?”

“算了,算了,朕只想息事宁人,不愿深究。已把柴氏的状纸交给了御史台审理,你要配合他们审案。”

“遵旨。”

就在此时,宫中传来“咚咚咚”的登闻鼓声。

赵恒气得破口大骂:“今天撞见鬼了,怎么又来个击鼓鸣冤的?嫉妒朕太空闲啊!烦死人了。”

向敏中连忙劝道:“陛下不要气坏了龙体,微臣先去看看。”

“登闻鼓一响,朕必须临朝,没法子啊!你也跟朕一起去听听。” 赵恒不得已地站起身,命太监,“驾转垂拱殿。”

薛旺是个孤儿,从小乞讨为生,连姓名都没有,人们随口唤他“小叫花”。“小叫花”十二岁那年,身患重病,躺在街头奄奄待毙,被时任户部侍郎的薛居正路过看见,动了恻隐之心,吩咐仆人把他背进府中,请了医生给他诊治抓药。病愈后,薛居正给他起名薛旺,安排他侍候七岁的养子薛惟吉。薛旺视居正为再生父亲,知恩图报,照顾惟吉无微不至。惟吉上学读书,薛旺侍立一旁听讲。没几年,竟然识了两三千字,平时做事一丝不苟,知书达理。后来薛居正当了宰相,就把薛旺提拔为相府总管。薛旺不负主人厚望,管理家务井井有条,免了居正的后顾之忧。一晃,薛旺已在相府生活了四十多年,连孙子都有了好几个,早就把薛府当作自己的家了。薛居正、薛惟吉相继去世,薛安上兄弟又不争气,薛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法可施。但是,他要竭尽全力维护薛家后代,决不让那个自私的女人卷走薛家财产。情急之下,他效仿柴宝珠,也擂响了登闻鼓,被太监带到垂拱殿,跪在地下候驾。

赵恒怒冲冲地赶来,坐在盘龙宝座上,没好气地问:“下跪何人?”

“启奏圣上,草民乃薛相府管家薛旺。”

“起来说话。”

“谢圣上。”

“薛旺,你敲登闻鼓,状告何人?”

“草民不告任何人,只是请求圣上差遣官员到薛府抄家。”

“胡说!薛家并未犯罪,岂可抄家?”

“圣上容禀,只因主母柴郡主把所有薛家财产锁在内室。府中几十口人嗷嗷待哺,草民难为无米之炊,恳请圣上搭救薛氏满门。”

“哪有这种道理!当年柴氏出阁,先帝所赐妆奁就价值五万贯钱,可保终生衣食无忧。因何还要霸占薛家财产?”

“她本人的嫁妆已被她典光卖尽。”

“啊!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如此挥霍?”

“唉,挥金如土,一言难尽。”

“朕许你畅所欲言,可慢慢奏来。”

“谢圣上。柴郡主平日食不厌精,珍馐嘉旨,海陆之品,方丈罗列。她常食用的四种美味,豆腐脑、鸡舌汤、蛤蜊粥、蟹黄包,贵得离谱。标准的富人一席酒,穷汉半年粮。”

“哪有这么夸张!豆腐脑并不贵呀。”

“豆腐脑确实不贵,一文钱便可买一碗。但柴郡主所喝的豆腐脑,用五十个鲫鱼脑子掺和。一尾鲜鲫鱼,价一百文。换言之,她的这碗豆腐脑,价值五千钱。一碗鸡舌汤,加上鱼翅、海参、蹄筋等配料,也在五千钱左右。新鲜的蛤蜊、大闸蟹,一只就要一千钱。蛤蜊产于沿海一带,肉质鲜美,被称为‘天下第一鲜‘百味之冠,民间有‘吃了蛤蜊肉,百味都失灵之说。一罐蛤蜊粥,要用蛤蜊十个,价值一万钱。做四个蟹黄包,要用熟蟹大者二十只,价值两万钱。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先卖家具,后典服饰,也算世上少有。”

听到这里,赵恒激愤地吼道:“可恶!可恶!一个亡国公主,竟敢如此穷奢极侈。朕贵为天子,尊居万乘,富有四海,御膳都没她吃得精致。宫廷举办一次几百人参加的宴会,不过十余万钱。西晋丞相何曾,日食万钱,记载史册,成了奢侈的典型。跟柴氏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先帝把她宠上天了,才这般刁蛮任性。薛旺,那柴氏怎么想起敲击登闻鼓的?”

“启奏圣上。挑唆郡主擂击登闻鼓,是张宰相的次子张宗诲出的主意,状子也是张宗诲捉刀代写的,目的是混淆视听,针对向宰相。”

赵恒怒极反笑:“哈哈哈,好个剽悍的女人,为了嫁人也是拼了,肆无忌惮,兴风作浪,把朕一个清清静静的朝堂搅得乌烟瘴气。这样吧,你把诉状留下,待御史台审查完毕,朕再作定夺。”

“草民遵旨。”

据传古代有七十六种刑具,不要说亲身体验,就是听听都毛骨悚然。什么剥皮、腰斩、车裂、凌迟、锯割、断椎、灌铅、抽肠、烹煮、活埋、斩首、宫刑、刖刑、幽闭、夹棍、烫烙、压杠……就是最常见的枷锁、站笼、杖打、拶指等,都令人难以忍受,痛苦万分,时间一长,往往要了人命。

柴宝珠被捕快带到御史台衙门,八名衙役拄着杀威棒站立两旁,见了她,齐呼:“威武——”

温仲舒虎着脸杀气腾腾地坐在堂上,满地锈迹斑斑的刑具,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闻之欲呕。宝珠不觉双腿一软,便跪下了,抖抖颤颤地說:“妾身薛柴氏拜见大人。”

温仲舒手执惊堂木,往案上一拍,大声喝道:“薛柴氏,你与何人通奸,奸夫姓甚名谁,快快从实招来!”

宝珠抬起头,镇静地说:“妾一向安分守己,并无私通之事。”

温仲舒冷笑道:“呵呵,没有通奸,你的身孕从何而来?不用大刑,谅你也不会招供。来呀,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遵命!”

宝珠一看众衙役持棒向她逼近,吓得魂不附体,心想:“这四十大板打下来,腹中的胎儿肯定夭亡,我也会死于非命。要想自保,只好招认。齐贤树大根深,定会替我兜着,我先渡过目前的难关再说。”急忙大喊:“且慢,妾身愿招。”

温仲舒挥手示意衙役退开,对宝珠道:“你把前后经过,仔细招来,本官可以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谢大人。”

柴宝珠无奈,只得把芳菲送她首饰,她进张府与齐贤会面,喝了春酒,两人乱性,后来频繁相见,竹筒倒豆子——全抖了出来。文书在旁不停地记录。

温仲舒问:“你所招的内容可属实?”

“属实属实,不敢有半句虚假。”

“既然属实,请你在供状上签名画押。”

宝珠照着做了。

温仲舒接过看了看,点头道:“很好,你可以回家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柴宝珠走后,温仲舒约请寇准,带领御史台、开封府的捕快差役,浩浩荡荡前往薛府,掘地三尺,所获金贝财宝约两万贯。经薛旺和一些婢仆指证,认定都是薛居正的遗产。而柴氏除了少量浮财,当初的十里红妆及名贵的珠宝首饰,竟荡然无存,可见这女人有多败家。柴氏虚张声势,放风说自己将携十万贯奁资改嫁,纯粹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待价而沽。她想嫁给张齐贤,就是看中他当了多年宰相,宦囊丰富,嫁过去后,能继续享福。而薛安上兄弟不明底细,以讹传讹,搞得全汴京的人都相信柴氏有十万贯私产。

案发后,芳菲频频出入薛府,柴宝珠敲登闻鼓,告御状,如何回复皇帝的说辞,皆由张宗诲事前准备,让芳菲指导柴宝珠照葫芦画瓢。

第八章 天子怒 官场大地震

盐铁使王嗣宗历事三朝,为政严明,政绩卓著,性忌刻,多与人相忤,家有恩仇簿,已报者则勾之。他一向嫉妒向敏中,此时落井下石,跳出来揭发向敏中,说他最近议娶驸马都尉王承衍的妹妹,密约已定而未采纳。原来,他与王承衍是远房叔伯兄弟,在一次家族宴会上,王承衍告诉他的。

赵恒密召王承衍进宫,得到确认,非但有婚约为凭证,还把向敏中写给自己胞妹的两首情诗呈给皇帝御览。赵恒看了后,气得目瞪口呆。向敏中口是心非,嘴上表白对亡妻情分深厚,无续弦之念。实际上脚踏两只船,追求柴氏、王氏时,都给她们写了情诗,两首诗的内容、文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给柴氏的诗中是美赛“昭君”,给王氏的是美赛“嫦娥”。他的两首诗,表面看上去情深辞美,实质毫无特性,袭用此诗,写给任何女郎都可以。只需改动个别字眼,用历史上或神话传说中的著名美人或仙子比喻一下就行,成了万能诗。如美赛“西施”、美赛“貂蝉”、美赛“洛神”、美赛“湘妃”。赵恒第一次感觉到,人无廉耻,国法难容。都说文人无行,向敏中堪为典型。想着想着,心中燃起冲天怒火,这个伪君子,胆子真大,居然连皇帝都敢骗!

俗话说:“泥人也有个土性子。”

赵恒属守成之君,与久经沙场的太祖、太宗不同,性格较为懦弱,缺乏指点江山的魄力和霸气。但并不等于说他没有主见,没有威势,可以任由臣下搓圆捏扁。他自幼英睿,姿表特异。与诸王嬉戏时,喜欢做战阵之状,自称“元帅”。伯父赵匡胤很喜爱他,养在宫中。他曾登殿坐上宝座,赵匡胤抚摸着他的头问:“天子好做吗?”他回答:“听从天命罢了。”登基后,广开言路,勤政节俭,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商业蓬勃发展,贸易盛况空前,史称“咸平之治”,人赞其为“英悟之主”。

赵恒文才不错,他所创作的《励学篇》成了家喻户晓、催人读书奋进的谚语:“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古人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两个宰相贪得无厌,图谋寡妇的巨额陪嫁,不择手段,有损官德,有伤风化,大宋朝廷的颜面碎了一地。

赵恒着实地怒了,天子发怒,后果很严重,结局很糟糕。

垂拱殿早朝,五品以上官员黑压压地排列两厢,赵恒面沉似水,冷冷地说:“诸位贤卿,朕想念两首诗给诸卿听听,不知诸卿感兴趣否?”

“臣等愿闻天翰。”

“朕不敢掠人之美,是一位宰相写给心上人的情诗。因特殊原因,到了朕的手中。众卿听了:

《相思二首》赠伊人

盖世佳人盖世空,

藏娇金屋护琳宫。

蓬莱隐约仙姬面,

隔断巫山十二峰。

金明池畔玉芙蓉,

美赛昭君情愫生。

何日结成鸾凤侣?

花前月下唤卿卿。

怎么样?够浓情蜜意,旖旎香艳吧。”

“敢问陛下,这是谁写的呀?”

“为了给他保存一点脸面,就不提名道姓了。阳春三月,桃花盛开,红萼锦簇,喷火吐霞,为艳中之艳,花中之花,得到人们普遍的喜爱。作者写过脍炙人口、万人传诵的《桃花》诗:‘千朵秾芳倚檻斜,一枝枝缀乱云霞。凭君莫厌临风看,占断春光是此花。”

赵恒还算厚道,确实给向敏中留了面子,他如果告诉大家,向敏中写的情诗其中只改了两个字,就分赠给两位女子,估计人们一定会笑翻了,天底下竟有如此善于投机取巧的宰相。

众臣大眼瞪小眼,愣了片刻,忽想起柴宝珠人称“赛昭君”,旋即笑了起来:“呵呵呵,原来是向大人的杰作,难怪深情款款,文采风流。”

向敏中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脸涨得像块猪肝。寇准与温仲舒相视会意地一笑,他俩亲眼看见皇帝把一张状纸塞进袖中,没敢动问。敲登闻鼓、告御状,原则上由皇帝亲审。皇帝若授权某臣,该臣才有资格审理此案。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留下的是向敏中的情诗,他要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出来,取得石破天惊的效果。

赵恒分别扫了张齐贤、向敏中一眼,说:“经御史台、开封府通力合作,对薛柴氏侵吞遗产一案,有了结果。遵照朕的旨意,对涉案人员进行处理。请御史中丞温仲舒宣判。”

“臣遵旨。向敏中违法行私,欺君罔上,罢为户部侍郎、出知永兴军;张齐贤操履不正,诱奸孤孀,责授太常卿,分司西京(洛阳);张宗诲居心险恶,挑起事端,被贬为海州(今连云港)别驾;柴氏不守妇道,败坏门风,罚铜八斤,任凭改嫁;薛安上和薛安民违诏擅自典卖祖宅,状告母亲,以下犯上,杖刑一百,以儆效尤。恩准用祖父的遗产赎回旧宅。老仆薛旺,侠肝义胆,忠心护主,赐钱十万,以示表彰。”

宣判完毕后,赵恒说:“作为宰相,不可见利忘义。向敏中辜负朕的信任,弄虚作假,使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舆情汹汹,不能不罢免其相位。宰相的进退可不是小事,你们可要想着持守正道,好好地辅佐朕。宋白!”

“臣在。”

“你把制书念一下,晓谕群臣。”

“领旨。”

按照惯例,罢免宰相,须以皇帝的名义出一份制书。起草罢相制书的翰林院学士宋白也是个卑鄙小人。他在太祖朝当主考官,广收贿赂,取舍不公。他怕出榜后群议沸腾,就把录取名单上交赵匡胤,想借皇帝做靠山。

赵匡胤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鬼域伎俩,怒道:“朕派你主持考试,录取与否应由你决定,为什么要来告诉朕?朕没看考卷,怎么知道能否录取?如果发榜后,招致非议,朕就砍掉你的脑袋来平息众愤!”

宋白一听吓坏了,赶紧把榜上名单按考试成绩全部改正。

他曾跟向敏中借十锭银子,对方没肯借。这次公报私仇,在制书中竭力诋毁丑化向敏中:

庙堂之上,辅弼之臣,实代天工,式隆政本。 苟徇私逾矩,罔上图安,其在公朝,曷副佥属。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上柱国、河南郡开国公向敏中,逮事先帝,尝列中枢。 洎朕纂承,遂正台宰。翼赞之功未著,廉洁之操蔑闻。喻利居多,败名无耻。始营故相之第,终兴嫠妇之词。 对朕食言,为臣自昧。宜从罢免,用肃群伦。

译成白话文是:宰相作为朝廷辅佐的大臣,实质有着代替皇帝执行政事的权力,代表了行政根本。如果宰相徇私枉法、藐视法律,欺骗皇帝、贪图享受,那么在朝廷如何表率百官。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上柱国、河南郡开国公向敏中,曾经侍奉过先帝,得到重用。到朕即位时,便正式成为宰相。但向敏中辅佐的功绩没有显现,廉洁之操守更没听说过。追求不当的利益,败坏名声,无耻之尤。他先是购买前丞相的宅第,最终引发寡妇的诉讼。对朕食言,为臣昧着良心做事,应当罢免,这样才能严肃纪律,警示群臣。

宋白抑扬顿挫地念完,幸灾乐祸地将制书交予向敏中。向敏中捧着这封字字诛心的制书,忍不住痛哭流涕。他和张齐贤一样,光辉的政治形象从此被抹黑了。

平心而论,赵恒对两个宰相的处罚太重了,套用当前媒体的说法,是“断崖式降级”。向敏中由从一品降到从三品;张齐贤由从二品降到正四品。区区一点生活上的瑕疵,不管从法律层面,还是道德层面,并未对社会造成多大危害,最多批评谴责几句,何至于小题大做,小过重惩,驱逐出京。多少官员三妻四妾,嫖娼宿妓,花天酒地,朝廷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拿封建礼法所不容的通奸来说,有史以来,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即人们不上告,官府不会多管闲事去追究。赵恒借机树威,杀鸡儆猴。他登基没几年,朝中的高级官员,大多数是父皇留下的,甚至还有伴随皇伯父打天下的三朝元老。他们又臭又硬,倚老卖老,以功臣自居,视皇帝为“幼主”,很不好驾驭。此番贬抑两个宰相,顺便敲打敲打那些老不死的。

张齐贤和向敏中这对难兄难弟,被一个寡妇玩弄于股掌之上,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排挤出权力核心不说,经济上的损失尤其惨重。宰相每个月的俸禄加上各式津贴,折合钱九百贯。贬职后,向敏中全部收入是一百六十五贯钱,张齐贤更少,总共才能拿到一百三十五贯钱。两人的肠子都悔青了,那个红颜祸水委实害人不浅。另外,两人都有一个坑爹的娃,觊觎柴宝珠的厚奁,都想在父亲与富婆再婚时,分肥捞一把。张齐贤就是听了张宗诲的怂恿,下决心追求柴宝珠,为儿子花钱赎妓女,甚至下作到用春药迷奸寡妇。

向敏中呢?也有一个势利眼的长子、国子博士向传正,他唆使向敏中用低价购买薛家祖宅不算,又蛊惑父亲向柴氏、王氏求婚。他认为,父亲能娶到柴氏最好,追不到的话,寡妇王氏也不错。王氏的父亲是秦王王审知,哥哥是节度使、驸马都尉王承衍,嫂子是太祖的女儿昭庆公主。某年,太宗皇帝驾临昭庆公主府,王承衍向太宗献上金器、名马。太宗一高兴,当即赐王承衍银万两,锦彩五千匹。以王氏的家世,手中的资财相当可观。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驼子跌跟斗——两头不着地。好在向传正没受什么牵累,官职未动。张宗诲从七品降到正九品,前程无量的京官,发配到遥远偏僻的东海边,其郁闷可想而知。

向敏中独自去了西安,他因先后追求柴氏、王氏,引起皇帝强烈的愤慨,遭到罢黜。短期内哪敢顶风作案,取消了与王氏的婚约。

张齐贤回家后,对宗诲说:“皇上判柴氏任凭改嫁,为父是否还要兑现诺言娶她?”

宗诲悻然道:“这个女人是灾星、是妖孽,满嘴谎言,害得咱一家好惨,怎么还能要?何况目前两手空空,穷困潦倒。芳菲第一次到薛府,代您送首饰给她时,只得到一贯钱的赏,少得可怜。作为相府夫人,又是汴京首富,这点赏钱无论如何是拿不出手的。至少该赏十两纹银或一只金镯。估计她的手头已经非常拮据了。她生而克父,出世未久周世宗驾崩;旋又亡国,其兄禅让宋太祖;嫁进薛相府不到半年,公婆相继离世;其夫四十二岁病死。张向两家,何等兴旺?只因沾了她的边,同时晦气上身,贬官破财。您真要娶了这扫帚星,恐怕会家败人亡,到时后悔便来不及了。”

“哎呀,被你这么一说,这贱人果真是个不祥之物,谁碰上谁遭殃。我与她相识尚未满月,便遭人弹劾罢相,被贬谪到了西安。这次降职更厉害,从封疆大吏屈居九卿之一。可叹我一世英名,付之流水。白送贱人一千贯的首饰,权当千金买笑,玩了几次窑姐的嫖资了。我每次与她相会,她总戴着我买的首饰。我颇奇怪,哪个女子不爱美!她既有钱,又是跟未婚夫见面,怎么不精心修饰?衣裳也不多,穿来穿去那两套。以为她是尊重我,讨我的欢心。实际上,她的服饰早卖光了,是八月里的黄瓜棚——空架子。也怪我色迷心窍,财迷心窍,没往深处细究,才上当受骗,一败涂地。只是她腹中有了我的骨血,弃之不忍。”

“什么骨血?什么棄之不忍?您平日何等杀伐决断,如今怎么优柔寡断了!父亲福泽深厚,儿孙满堂,现有嫡子七人,孙儿女十九人,重孙三个。难道还稀罕那个用催情药得来、不知是男是女的怪胎,指望他传宗接代吗?他的娘是个无底洞,五万贯陪嫁居然被她花光用尽。您目前只有一百三十五贯的俸禄,自顾不暇,能供养得起这个大手大脚的败家子吗?分明是假富婆真骗子。孩儿相信,父亲不久定会东山再起,毕竟像父亲这样具备文韬武略的大臣,百年罕见。”

“借你的吉言,但愿如此吧。那个芳菲,巧言令色,不必留了,或卖或送,你看着办吧。”

“孩儿知道。”

张宗诲赴任前,竟把芳菲退回花满楼,强索五百贯赎身钱。他想,买一个年轻的侍女或小妾,少的几贯、十几贯,顶破天一百贯。当时破费巨金,是要通过此女接近柴氏。如今父亲已把柴氏弃若敝屣,芳菲失去任何利用价值。老在眼前晃悠,看着堵心。不如把她退了,挽回损失。

老鸨多年从事皮肉生涯,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一个棺材里伸出头——死不要脸的人,心中十分鄙夷。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大人,您把人家姑娘赎回家,睡够了,玩腻了,再原价退回。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事!要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搞,我们还怎么做生意?您既然来了,老身也不能驳您的面子。人,可以留下,但要扣去折旧费,最多只退三百贯。”

张宗诲恶狠狠地咆哮:“臭婆娘,你敢跟老子讨价还价,以后你这窑子院可别想太太平平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悍仆立刻推桌砸椅,摔杯掷碗,满地碎瓷。老鸨也是见惯市面的老手,心想,民不与官斗,忙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张大人息怒,老身是跟您开玩笑呢,不就五百贯钱吗?老身奉上就是。”

“哼,算你识相。”

张宗诲命人收了钱,扬长而去。

憋了满肚子邪火的老鸨,看着宗诲一伙人走远,咒骂:“呸!什么宰相公子,简直是泼皮无赖。缺德事做多了,难怪倒霉,官越做越小!早晚要挨刀。真是十个梅子九个酸,十个官儿九个贪。”见到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芳菲,找到了出气筒,挥手劈劈啪啪打了她七八个耳光,辱骂:“你这小贱人,十足的窝囊废,从良又被人家退回来,你去死吧!”

芳菲不敢回嘴,掩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

两个宰相争娶一个寡妇,引爆官场地震,导致身败名裂的奇闻,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酒后的焦点话题。

理学家程颐在评价此事时,直言不讳:“本朝向敏中号有度量,至作相,却与张齐贤争娶一妻,为其有十万囊橐故也。”

程颐一针见血,揭示了张齐贤、向敏中灵魂深处的肮脏。所谓的北宋名相,国家栋梁,人中龙凤,表面道貌岸然,实质贪财贪色。在美人和金钱面前,挖空心思,方寸大乱,丑态百出,与庸俗的市井小民别无二致。

柴宝珠再嫁的美梦彻底化为泡影。这个为一己私欲,急于改嫁,敢敲登闻鼓、把两位宰相拉下马的史上最牛寡妇,没人再敢去招惹。两个继子恨她入骨,视同陌路。奴婢下人也冷眼看她。薛旺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四个贴身丫鬟全部卖掉,换了一个又懒又馋的粗蠢丫头侍候她,平时根本就使唤不动。柴宝珠后悔死了,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相信张齐贤的甜言蜜语,什么“我与你发不同青心同热,生要同床死同穴”。谁知道他会始乱终弃呢。他是鳏夫,完全可以娶了自己,因为皇帝准许她改嫁。两人婚配,无可指责。但自己沦为穷寡妇,昔日光芒四射的明珠、珍珠、宝珠,变成了众皆弃之的鱼目。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死,是最好的解脱。她以三尺白绫,了却残生。

柴宝珠未得善终,身后也景况凄凉,丧事办得极其马虎。一是娘家无任何亲属替她做主,二是守寡期间出轨有孕,闹着要嫁人,所以没资格葬入薛家祖坟。薛旺在乱葬岗买了块荒地,草草埋了。汴京居民都骂她是淫妇、贱货,死得活该。说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由于古代男尊女卑的封建伦理制度,对妇女要求更严苛。柴宝珠设计推销自己,闹出寡妇门前宰相多的笑话,该负全部责任吗?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苍蝇不抱没缝的蛋。难道那两个宰相就真的很无辜吗?实际上活得可比她滋润多了。

先说张齐贤,仅仅过了两个春秋,景德初年(1004年),赵恒便升他为兵部尚书、知青州,兼任青、淄、潍三州安抚使;景德二年(1005年),改任吏部尚书,回到汴京,重新进入权力中枢;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出京判河阳军,升为左仆射。

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张齐贤换任回朝,请求归家养老,以司空衔退休。回到洛阳,购置唐代宰相裴度留下的午桥庄。此地风景优美,颇具亭馆花木之胜。张齐贤每天与亲朋旧友喝酒吟诗,旷达闲适。他还在午桥庄门口悬挂告示,谢绝高官来访:“老夫已毁裂轩冕,或公绶垂访,不敢拜见。”自豪地赋诗一首:“午桥今得晋公庐(裴度封晋国公),花竹烟云兴有余。师亮(齐贤字师亮)白头心已足,四登两府九尚书。”

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六月,张齐贤无疾而终,终年七十二岁。赵恒闻讯后颇为悲伤,派入内殿头邵文雅致祭,并馈赠财物及布帛、粟、麦等。追赠司徒,为他废朝二日。

向敏中是赵恒亲手提拔的宰相,关系较张齐贤更亲密。

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向敏中再授同平章事,充任集贤殿大学士,加中书侍郎,晋升兵部尚书;天禧初年,加官吏部尚书,升任右仆射兼门下侍郎、监修国史。

天禧四年(1020年),向敏中卒于宰相任上,终年七十二岁。赵恒亲自临丧,伤心痛哭,为他辍朝三日,追赠太尉、中书令,谥号文简。五子及女婿一同升官,亲族中又有数人授官。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正月,向敏中的曾孙女向太后(宋神宗钦圣皇后)去世,宋徽宗追封向敏中为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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