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建立和巩固东北农村政权

三、 开展大生产和支前运动

1947年是乾安农民分到土地后的第一年，也是翻身后的农民要过上好日子的第一年。这一年春天，全县的清算、土改基本告一段落，我们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发动群众，大搞春耕生产上，当时叫开展大生产运动。这个运动，对激发农民群众的翻身热情，巩固土地改革的胜利成果，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保证我军前线部队的供给，巩固和扩大东北根据地，起了重要作用。

1947年3月，我们接到辽吉省委的信，信中指出在土地改革中一些地方存在着严重的“夹生饭”现象，要求“彻底分地，真心翻身”。一些地方之所以出现“夹生饭”现象，就是因为没有真正解决土地问题，群众对分地有顾虑，明分暗不分，地主多留地，留黑地。给农民分了地，农民却不知在哪里，有的农民竟不敢要分给自己的土地。地主阶级的政治优势还没有倒，还在操纵着农村的土地改革。因此，省委要求各地县干部深入到基层、深入到农村、深入到群众中去，扎根串联，访贫问苦，发动群众，彻底进行土改。为了消灭“夹生饭”现象，动员农民开展春耕生产，总结交流各屯春耕生产的经验，县委召开了第二次全县农工代表大会，向全县发出了开展大生产的号召。

针对农民群众中存在的种种顾虑，我在全县大会上开展了说服动员工作，启发引导大家深入思考，开展“挖怕根”活动。当时不少农民“怕挖根”，所以我们就联系庆祝胜利、讨论时局来提高农民群众坚定胜利的信心。阳字区代表在会上袒露了农民“怕挖根”的思想根源，找出“怕挖根”的原因，主要是怕“变天”，因此要“挖怕根”， 必须让大家认识时局的发展趋势，认识民主联军的强大战斗力，认识蒋介石的反动本性，认识被解放的广大贫苦农民自己的力量，认清胜利前途。

许多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夹生饭”主要是“大师傅”没做好， 干部作风不正，没有走群众路线。大家提出，要先选出模范，向模范学习，彻底克服“夹生饭”现象。我们提出以“坦白、民主、积极、艰苦”四个条件作为标准，推选出一批工作做得好的模范，号召全体代表学习他们的群众观念和群众作风。在这次大会上，大珠字井农会报告了他们屯的生产计划，提出了六个主要任务：柴打够，粪上足， 消灭熟荒，搭犋编组，种棉纺纱，人人种树。他们向全县各屯农会提出了开展竞赛的倡议，在全县掀起了开展生产竞赛的热潮。参加竞赛的有151个屯，23个妇女会，2个大作坊。

我在大会结束时作了总结报告，号召全县代表以崭新的精神风貌对待工作，并提出了新的要求：第一，懈怠不得。清算和土改是一场尖锐的斗争，“房产土地不让人，儿女财帛动人心”，被清算的恶霸地主不会甘心，广大翻身解放了的贫苦农民不能睡太平觉。第二，糊弄不得。翻身翻到底，就得顶真干，“维持会”“糊弄会”，都是糊涂鬼作怪，是老乡们说的那样“买个馒头揣怀里，自己哄自己”。在这些问题上脚踏两只船，终有一天会掉下去。第三，灰心不得。针对有的干部说：“红头、红头，红到头该黑了。”看起来好像是“怕群众”，实际上还是“群众怕”，群众还没有真正解放出来。只要我们的政权和广大干部一心为群众，那就会万年红。我还提出：广大贫苦农民只有发了光荣财，才算真翻身。往年穷人露屁股富人露脸，现在穷人变成两头露，翻身还只翻了一半，因此还得继续斗争。上一年斗人，就是搞清算和土改；这一年斗地，就是搞大生产运动。

为了顺利地在全县开展大生产运动，我提出了三条主要措施： 第一，干部带头。要当动手干部，不要当抄手干部。第二，自愿搭犋。劳动互助要坚持自愿原则，不能强迫命令。第三，发动比赛。掀起热潮，造成运动，发挥群众的生产热情，保证生产运动的胜利。

这次会议之后，消灭 “夹生饭” 和春耕生产运动在全县范围内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这一年，乾安农业收成空前地好，广大农民都喜气洋洋。我也兴奋地写下了这样的诗篇：

万象更新新乾安，晴日映雪不知寒。

歌舞声里斯民乐，都道天堂在人间。

对领导干部带头参加生产劳动，我写道：

亲自动手渡难关，也为群众减负担。

挈畚积肥踏春雪，驱车采薪入莽原。

耕耘以时足自给，纺织唯勤宜偷闲。

革命劬劳亦乐事，暇时把杯祝丰年。

会后，我决定到大珠字井（乾安在地图上是方方正正的，每个屯子都叫井）蹲点，了解和解决“夹生饭”现象，探索全县开展大生产运动的途径，做解剖麻雀工作。

大珠字井是乾安县鳞字区的一个中等屯子，位于县城东北25里，算是县里的中心地区。全屯土地面积1080垧，其中盐碱地和坡地500垧，可耕地580垧。全部土地中，五分之一是县有公地，五分之四是沈阳地产公司的土地，归县城里的集成粮栈经营，由粮栈把土地转租给本屯种地户。全屯大小种地户都没有自己的土地。日伪政权被推翻后，沈阳地产公司也顾不上这里的土地了，所以在青苗遍野的季节，这个屯子仍然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意。全屯共有73户，其中地主 （包括二地主）5户、富农5户、富裕中农4户、中农8户、贫雇农50户、小贩1户。全屯共有459人，其中扛活的38人，小种地户和榜青户、打閑户一年一搬家，无法安心从事生产。屯子里王姓、高姓地主横行霸道，贫苦农户深受其害，但又慑于他们的势力，不敢反抗。高姓地主一直担任屯长，王姓地主担任鳞字区保长。由于这两家在当地把持着政权，所以大珠字井成为地主的堡垒，使发动群众的工作很难打开局面。这个区的区长经常到地主家吃饭，区里来往的人也都住在地主家。

大珠字井发动群众工作很不深入，只是简单地分配土地，没有真正 把群众发动起来，这是典型的“夹生饭”。我感到问题很大，于是召开了县委扩大干部会议，在全县范围内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清算复查，消灭“夹生饭”运动。在大珠字井，消灭“夹生饭”运动只进行了半个月，贫苦群众就普遍得到实际利益，过去的顾虑没有了。

大珠字井在重新开始分地以前先进行了动员，要求干部起模范带头作用。屯子里接连召开了干部会、积极分子会、农会会员大会、群众大会，提出分地的具体办法。在召开发照大会时，全区干部都来参加了，其他各区也派代表来。一些区的秧歌队，从十几里、几十里外赶来隆重庆祝。在分地大会上，就连地主、富农都表示，几辈子都是给人家看地头，今天才开始种上自己的地，是农会给的好处。我问农户们：“地冻了，界牌子怎样插呀？”大家都掩饰不住分得土地的喜悦说：“这一回分地，不用插牌子，我们也记得清楚。”

发照后，他们结合屯子农民的实际情况，提出“翻身要种地，种地才发财”和“准备春耕”的口号。农会号召全屯做到“耕二余一，一面换新，顿顿有菜，夜夜有灯，家家养猪，人人种树”。这些口号， 对于刚刚翻身的农民来说，极有号召力，它表达了农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该屯妇女会长宣布了她的生产计划：“种棉花一垧，自己伺候，可收净花五十斤；自己纺纱，全家五口，做到被服一面新；全屯现有纺车一百多架，组织起来，保证做到一面新。”

农会对全屯的春耕生产和秋后盖粮仓也都做了积极安排，一是提出动员口号。利用农民熟悉的语言动员农民备耕生产，如“种地不上粪，一年白费劲”，提倡集粪施肥；“宁种丢槎，不种收槎”，提倡消灭熟荒；“种地不种细，到了一无济”，强调种细粮；“家有千棵柳，不往外面求”和“穷养猪富读书”，号召栽树养猪；“人勤地不懒”等等，动员群众准备春耕。二是动员农户捡粪。当时除了小种地户外，许多农户都没有积下粪，大家对春耕信心不高。我們就用农户熟悉的积肥先进户的事例做动员。这样一来，大家都有了信心，马上动手捡粪。三是准备人吃马喂。在耕作期间，大珠字井约有三分之一的农户粮草不足，我们把秋收前没收地主的40石余粮用来救济缺粮贫民。此外，就是动员打油子草作为马饲料。四是准备棉麻籽、麦种。前一年棉花下种太迟，小麦又遇旱天，收获很少，棉籽、麦种无处筹集。面对这种情况，由政府和实业公司从其他地区购置种子解决。五是研究种棉办法。大珠字井和别的屯子一样，过去没有大量种棉花，只试种了三四年，还有两年收获不好，信心不高。因此，必须事先研究好种棉办法，做好宣传。六是抓紧转变懒人。清算斗争后，屯子里烟赌几乎绝迹，秋收中屯子里有名的懒人大都转变了，原有跳大神的也不干了。过年期间农会还用闹秧歌、订生产计划代替旧的迷信活动。

乾安是东北战场前线的后方，形势紧张时，南边的长农、长岭、长双辽三个县都变成游击区。三个县的县委搬到了乾安南边的所字区、兰字区和安字区，地委、分区也搬到赞字区。解放战争东北有名的 “三下江南”战斗，两次经过乾安县。二纵队司令员刘震带着纵队过县城时，我和县长带着慰劳军队的物品去看望他。

战争期间，为部队输送兵员和战勤给养是一项经常性又很重要的工作。我在乾安工作一年多，这个人口只有八九万的小县，仅动员参军人数就将近3000人。经过土改和大生产运动，广大农民群众参军支前的革命热情明显高涨。一次我到鳞字区和让字区检查参军动员工作，原计划5天的工作，只用3天就完成了。区乡屯干部都说，乡亲们憋不住了，在区里召开的会议上，争着抢着发言，自动报名参军，乡屯干部当场就有10人报名。两区各乡之间立即竞赛起来，都表示要完成100名，大大超过原来所要求的数目。

各区、乡、屯都涌现出不少父送子、妻送郎、干部带头上战场的动人事迹。唐字井农会会长送三个儿子入伍；大珠字井妇女会副会长动员丈夫报名后，又动员弟媳送郎参军；学字井优待委员在动员会上报了名，他的母亲和妻子不同意，他与她们争辩了几天，最后说服了她们。那种感人场面真是 “父母叫儿打老蒋，妻子送郎上战场” “老婆扯不了我的腿，爹娘不让也不行”。参军歌曲回荡在乾安县的乡乡屯屯。我们还及时总结、宣传、编快报、发消息，歌颂英雄模范事迹。

乾安县支前工作搞得轰轰烈烈，参军工作越做越好，我概括了八条经验：

1.打通思想。要想打通群众的思想，必须首先打通干部的思想。在各区召开的干部会中，我们经常发现本地干部怕我们走掉，怀疑我们“能站得住吗？”找到这个病根，就对症下药。先解决我们会不会胜，咋打会胜，啥时能胜的问题。解决了这三个问题，就是吃下了三颗“定心丸”。经过这么一番工作，干部们的思想大半已经通了。但要完全通，还必须过“五关”，即胜败关、生死关、美人关、父母关、乡土关。有了胜利的信心，有了不怕死的精神，才能决心报名参军，不恋乡土。

2.优待军属。没有优待军属这个物质基础，参军动员工作就会困难重重。大珠字井农会根据本屯的实际情况，把县委提出的6项优属办法扩充为15条，效果很好。这15条办法就是：分好地；分好房；代耕地；发优待粮；补助衣服；补助柴草；过节补助；旧债缓还；负担减轻；免地照税；帮助挑水；照顾病灾；亡故葬埋；照顾其妻儿老小； 本人请假回来时，款待并欢迎欢送。这15条优属办法成为该屯参军动员工作取得明显成就的有力保证。鳞字区光字井就用这个办法完成了任务。新兵审查完毕，立即优待其家属，对新兵会起很大的宽心作用。

3.按照实际情况提出动员口号和参军条件。县委提出六大动员口号，如“参加八路军，拔掉老穷根！”“翻身翻到底，参军为自己！” 并规定动员条件为“三要三不要五不准”：年轻力壮、成分好、自愿者要；地痞流氓、警察国兵、胡子反动不要；不准雇、抓、骗、派、抽签。阳字区则具体规定为“六不准”。所字区当胡子的人多，人称 “匪区”，就提出“争一口气，争好名誉”的动员口号，参军任务一下子超过40%。安字区区委书记王昭然被叛匪刺杀，该区以“为王区长报仇”作为口号，号召成立“复仇连”。

4.动员工作的方式、方法要一般号召与具体指导相结合、大会与小会相结合、个别动员与大会动员相结合，突破一点，推动全局。首先由有工作基础的屯子做起，由个别找动员对象做起。大珠字井就是运用了这个方法，获得成功。先开大会一般号召，再开小组会深入动员。找好了对象，最后再开大会，志愿参军者纷纷报了名。安字区一个屯子没有找对象个别动员，一开始就开会，结果会议一直开了三天三夜，没有一个报名的，后来改变了方法，进行个别动员，很顺利就完成了任务，并成为参军模范屯。由已报名参军的人去动员，由军属去动员，由军队协助动员，由妇女会去动员都是有效的办法。

5.干部带头，干部子弟作模范。这是动员群众参军的重要保证， 但不能普遍号召干部带头，更不能过分强调干部带头，以免干部消极退缩，只能选择对象个别动员和启发觉悟，使他们自动报名参军。同时，必须让在群众中有威信的干部带头，才能扩大影响，不然就会得到相反的结果。珍字乡乡长带头参军，仅珍字井就有15个青壮年跟着报名；大师井优待委员报名参军，带出9人参军；鳞字区后兴乡主任带出27人；安字区安北乡主任带头报名，除亲自动员18人参军外，还推进了两个乡的工作；让字井队长报名后，有14个青年跟着他入伍。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这些人都是党员，又都成为参军英雄。安、让、道、兰四个区，干部和干部子弟参军人数占新兵总数的27%。

6.造成热潮。这是动员群众参军的重要工作。用大会动员、发动竞赛、鼓动宣传的方式，就可以造成热潮。兰字区在动员大会上当场报名的就超过了任务数。鳞、让两区联合大会上，区与区、乡与乡、屯与屯，都比赛起来，并写了挑战书向各区提出竞赛，让字区被激起来了，超额完成任务23%。道、阳两区讨论并提出英雄模范的当选条件，大大发挥了干部和群眾的积极性。大珠字井分五组比赛，作了比较深入的动员，群众情绪异常高涨。新兵戴花披红，骑马乘车，光荣游街游行。妇女会、秧歌队欢迎欢送，农会宴请敬酒，鳞字井驻军专门派了一个连队作为“仪仗队”，迎送各乡屯新兵。《农工报》专门报道各区参军消息和英模事迹，各区都出快报、传消息。这一切在农村中造成了空前的参军热潮。

7.掌握政策。对阶级敌人及坏分子坚决清洗，保持参军人员的光荣和纯洁。除事先向干部说明动员条件外，入伍前必须进行个别审查。

8.做好巩固工作。参军动机非常复杂，对革命有认识而自愿参军的人还是少数，他们是那些带头报名的干部和干部子弟、积极分子。大多数是为了得到优待，也有为感情所包围，不得已而参军的。在当时那种父母妻子动员、至亲好友约伴、干部鼓励的形势下，确实感到其情难却。还有的是为躲避债务，不得不报名参军的。更有地主富农要借此表现表现，提高一下自己衰落了的地位。也有一些坏人想进一步 “翻把”，仗着军属的牌子要回牲口、房地和东西。参军动机如此复杂，就必须做好巩固工作。各屯报名后，要及早把他们集合起来，开展丰富多彩的文娱活动，稳定情绪，请积极分子教育帮助落后分子，揭露破坏活动，选举英雄模范。经过审查后，立即优待其家属。部队派来的接收人员，对巩固新兵起了更大的作用，他们了解新兵心理，关心新兵困难，态度端正作风好，这都影响着新兵的情绪。

除参军支前外，其他如粮、草、担架等支前工作也搞得红红火火。我通过对安字区调查，掌握了第一手材料。为指导全县各区、乡、屯的支前工作，我提出几点建议刊载在《农工报》上。第一，组织起来，干部带头。战勤要快又要好，不公落埋怨，误事受批评。干部要带队去，群众才乐意，才敢放心大胆跟着去。第二，人歇马歇碾子不歇。大小碾子一个不停，不分黑天白日，人和牲口跟劲推，换班吃饭换班歇。第三，腿到嘴到，好好宣传。干部腿到嘴到多宣传，群众心里明亮，工作 就顺溜了。谁办事好要夸奖，写快报递消息传出去，干部一比赛，群众也来劲了。第四，口到手到，认真检查。办事顶真不糊弄，反对不大离。光说不做是空的，光听报告吃老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