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水三叠(下)

2018-12-05 18:37初国卿
共产党员·下 2018年10期
关键词:沈阳人万泉浑河

初国卿

再次改道的浑河故道亦如昭陵、新乐前的故道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水流不断。所以明初成书的《辽东志》和《全辽志》等书都称其为“小沈水”。《盛京通志》在上卷二十五“山川”一节里,谈及盛京城南那条河时也说:“小沈水,城南四里,俗名五里河。自东关观音阁东泉眼发源。一曰万泉河,至骡子圈,南入浑河。”这说明在《盛京通志》编撰的乾隆年代,小沈水已经是自“泉眼发源”,通过大量地下水源来补给的内河。这条内河,在民国30年的光景,终于干涸了。由于天然水源已无,五里河后来修建成为人工补水的南运河。

浑河改道形成的二叠沈水,同样为沈阳城的形成创造了新的格局。这就是在自然生态上留下了“小沈水”的万泉趵突和南运河,在人文建筑上留下了沈阳故宫。

由浑河故道所形成的“万泉河”有浑河水在地下伏流,当然会呈现“珠泉万孔”的壮观景象,并引起世人的注意。光绪四年(1878),沈阳人缪润绂的《陪京杂述》刊刻出版。在这本书的“卷首”中“盛京八景”条里就有“万泉垂釣”,并注云“在抚近门外”,还附有五言诗一首。在同书“胜境”中记“观音阁”一条说:“在抚近门外,东曰龙母庙,西曰三义庙。南对黄山一带,岚翠扑人,俯临万泉河,河水清澈可爱。”这说明早在光绪初年,“万泉河”已在沈阳成名,并成为一处世人关注的自然景观。

到了1906年,沈阳城内一位沈姓的士绅开始在这里疏河铺道、种花植树、点缀林泉,并修建水亭、茶榭、酒肆、舞台、戏棚、集市等,使这里形成既有亭台水榭的公园,又具热闹繁华和商业雏形的“杂八地”。一年之后,沈氏将公园资产转让给天水氏。天水氏接手后又在公园内增建了津桥、鸥波馆、游船等。不久,公园再次转归赵氏,后来又归东三省官银号,并设专员管理。到了清末宣统年间,万泉公园已成为沈阳最具自然景观的游览胜地,来沈阳的外地人大都会到万泉公园一游。

1915年,万泉公园里又建了方亭、温室等,还饲养了驼、狼、熊等少量动物,开始仿京师万牲园(今北京动物园),向公园和动物园相结合的雏形发展。1920年,东三省官银号又将所经营的菜园、花圃、鱼池、球场等并入小河沿,还开挖了一条人工河让原来的两湖相通,构成对称的环形湖,湖上有两桥,名“落霞”与“卧波”,每年荷花盛开之际,公园里都要举办盂兰灯会,赏荷花,观河灯,游人云集,热闹非凡。所以民国初期金梁《奉天古迹考》和后来的《东北先锋日报》等评选“盛京八景”时,万泉公园分别以“万泉莲舟”和“万泉扁舟”入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大,万泉已从当年的“东关外”变成了城中园。1979年,万泉公园改称“沈阳动物园”,修建了当时全国一流的熊猫馆、长颈鹿馆、狮虎山、猴山、水禽湖等建筑群,有珍禽异兽130多种,成为城中人接近自然、与动物为友的乐园。逛万泉“沈阳动物园”成为那个时代沈阳人最难忘的记忆。记得我1978年考入沈阳师范学院来到沈阳,第一个去的公园就是这里,那时“鸥波馆”还在,很喜欢这三个字,佩服当年的沈阳人真是有文化,能起出这么好听而有诗意的名字,足可以和北京颐和园的“听鹂馆”相媲美。

2000年9月,沈阳动物园迁移到棋盘山。2001年这里重新更名为“万泉公园”,2008年万泉公园重新改造,成为完全意义上的以泉为主的生态公园。城中万泉,花溪柳韵,历史上的沈阳第一公园,遂成为市民游览、休闲、运动、健身的公共乐园。

因为二叠沈水,当年明代建沈阳中卫城和清代建皇宫时就自然选择了现在的位置,这个位置不仅是真正意义的“沈阳”,同时,也是城北浑河故道和城南浑河及小沈水之间的相对高地、沈阳的第二条“龙脊”。

对于这一点,著名学者张志强先生曾这样向我介绍:沈阳市区西部是辽河、浑河的冲积平原,而市区中心则由新、老两大浑河冲积扇构成,总体地势由东北向西南缓缓倾斜。扇面的高点在大东区,海拔约为65米;最低处在铁西区,海拔36米。落差29米。皇姑区、和平区和沈河区的地势略有起伏,高度在41~45米之间。值得一提的是,在扇面沿中轴的位置上,也有一道由东向西隆起的线,从东陵起经沈阳故宫向西连到沈阳站。明清时期的沈阳方城就在这条线上。这条线是沈阳市内地表径流的分水岭,也是老沈阳人眼中在城北天柱山到昭陵、新乐之外的另一道“龙脊”,而沈阳故宫则建在这条“龙脊”上。

有“小沈水”就一定有相对应的“大沈水”,“大沈水”在哪里?那自然是今天的浑河,这也是“沈水三叠”中的第三叠。

对于绝大多数沈阳人来说,“浑河是否改过道”、沈水有几叠是个无足轻重的话题,知道了,至多是饭后的谈资;不知道者,似乎就可以认为从古至今浑河就是今天这样的光景。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研究浑河改道?为什么叙说“沈水三叠”?这倒让我想起了作家苏童在《河流是一个秘密》这本书里说的:“河流在洪水季节获得了尊严,它每隔几年用漫溢流淌的姿势告诉人们,河流是不可轻侮的。”浑河对于沈阳来说,就是一部交织在一起的社会史与自然史,关注沈阳、研究沈阳,就不能不关注浑河,就不能不关注浑河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然而,我们多年来对这条母亲般的河流却索取得很多,关注得太少,包括我们的祖先。比如在乾隆皇帝下令修撰的《四库全书》里竟找不到一篇来自东北、关乎东北的地方文人笔记,更不用说是浑河了。这对研究过去浑河的记忆无疑是个巨大的障碍,从而让浑河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直到今天,连沈阳的名字到底是不是因为沈水而来仍然聚讼不已。包括我们许多关于沈阳城市史的研究著作也多是侧重地理学和城市建设,诸如以产业转移、城市格局、城市化、城镇群的兴衰、城市交通及相关的社会分析为主,关注的往往是重大历史事件、地缘政治格局、经济模式变迁等等,而很少关注或根本不涉及河流变迁与地域地景的意义及相关历史关系。其实,一个城市的历史进程与发展和这个城市的河流变迁及地域地景是有着绝对关系的。

由此,我们必须尊重河流,敬畏河流。不可否认,人世间存在着“河流美学”,更有“河流经济学”。但如果我们只注重河流的这两种价值,那河流不是变成卧室里的风景画,就是商人眼中的摇钱树,它似乎就脱离了奔腾咆哮或是浩瀚汪洋的自然属性,而成为人类的负担。

古人敬河流的方式是建庙,建河神庙。河神是什么,是龙王,所以一般的河神庙都是龙王庙。在浑河进入沈阳下木厂的乾隆年间就曾修过一座河神庙,拜的就是水中龙王。因为那个地方是沈水三叠的交汇处,也是浑河最为脆弱的地方,大水小水,放水截水,都需要龙王点头,说明古人要相地时,对地形地貌都有着直接的感受。他们是很小心的,甚至很害怕的,所以要去建庙拜神。相比我们今天的选址造景,甚至连地方志都没有读过,就规划布局,随意而为,缺乏历史尊重与生态科学,说到底只是政绩的炫耀,甚或是个别权力资源的外溢。

许多道理不用细讲,任谁都明白。当人类之于自然的力量越小,调动资源的能力就越差,所以就会因水而聚,傍水而生,并且,一路跟着水源的变迁而变迁,跟着河流的兴衰而兴衰。只是到了现代社会,这个原理似乎不成立了,因为我们看到许多沙漠里建起了现代化的城市,大河也可以做到南水北调。但是,这代价一定是巨大的,尤其是对于城中的母亲河,最好的方式还是敬畏她,尊重她,关爱她。我们的“一河两岸,幸福沈阳”就是对母亲河的尊重。在过去的时光里,她为我们托起了17座桥梁,她不仅给这个城市以波光水影,也给两岸奉献了秀美风光。

三条绿色的河流,让沈阳城的重心不断向南迁移,如果说清初外圆内方的曼陀罗结构固定了沈阳的城市形状,而7000年以来浑河改道留下的三叠碧水在布下城市水网的同时,也确立了城市格局。这就是沈水三叠,这就是沈阳人最应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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