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忽的抄袭

2018-12-10 12:17曾凡洪
民间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天赐少爷诗文

曾凡洪

书生杜天经喜欢游山玩水,吟诗作赋。这一天,他带着书童小诗子出外游玩,贪恋美景,竟然错过了宿头。

天色渐暗,远远地看见一处亮光,杜天经和小诗子急忙奔到跟前,却是一所大庄园。

老庄主刘翁见是读书人投宿,欣然迎进客厅,以礼相待。

酒饭已毕,刘翁陪杜天经品茗闲坐,杜天经满嘴都是吹嘘自己如何喜欢诗,如何写得好,还把自己的手抄本诗集递给刘翁指正,言语神态十分自恋,没有一点自谦之意。

这时,猛然听得后院一阵喧哗声,隐隐听得有人高叫“翠红”,紧跟着一名家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禀告道:“老爷,少爷的文章写完了,该给新题目了。”

刘翁一拍手,自言自语道:“哎呀,来了客人,把这茬儿给忘了。”说罢,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论语》,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君子务本”四个字,对家人说道:“告诉少爷,这就是新题目。”

家人领命而去,才出得大厅,就听见刘翁喊道:“且慢。”家人转身回来,恭立在刘翁面前。

刘翁拿起杜天经的诗集,指着其中的一篇题目“听月”,说道:“去,叫少爷以此为题,先写一首诗,立等。”

家人进了后院,也怪,喧哗声立马没了。家人给杜天经的茶盏续了水,半盏茶还没有喝完,家人就拿着一页宣纸出来。刘翁接过,也不观看,直接递给杜天经,用一种谦和的语气说道:“还请公子多多指教。”

杜天经客气了一句,接过诗稿,吟哦完毕,那嘴巴就无法合拢起来了。这真是杰作,和自己的同题诗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然,在地下仰望的是他杜天经。杜天经心里明白,刘翁是拿儿子的诗才,来戳一戳他的高傲之气。他也顾不得羞愧,急忙对刘翁表示,希望见一见少主人,一表渴慕之情。

刘翁笑眯眯地站起来劝道:“杜公子,天色已晚,先歇息吧。”接着吩咐家人带杜天经主仆下去歇息,也不顾杜天经的恳求,径自去了。

杜天经只得跟着家人去了客房,可他的一颗心却被这首诗勾了魂,忍不住细细地推敲了一遍,对正在整理床铺的家人夸赞道:“想不到,你家少爷诗才如此了得!”

没想到家人“扑哧”一笑,脱口说道:“看被你夸的,那就是一个神经病!”

杜天经一惊,急忙追问道:“你说什么?你家少爷是个神经病?”

家人忽然大惊失色,几步跨到门口看了看,才回头说道:“小的该死,说漏了嘴。”

他告诉杜天经,少爷受了刺激,疯疯癫癫的,但是奇怪的是,只要写诗作文,他就能安静下来。所以,老主人总是给少爷随手出个题目,让他做文章。文章写完后,赶紧再给一个题目,不然,少爷就会吵吵嚷嚷地闹个不停。

杜天经好奇心顿起,急忙问少爷是如何疯癫的。那家人再也不肯多说,匆匆忙忙地走了。

临走时,一再叮嘱不要把他刚才讲的传了出去,如果老主人知道了,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夜深了,小诗子已经发出了鼾声,可是杜天经毫无睡意。他的自尊心被击伤了,自己常常自负诗才了得,听到的都是赞赏之言,却不如一个神经病写得好,如何能够心静!他决定会会这位强过他许多倍的神经病高人。

出了客房门,杜天经悄悄地直奔后院而去。后院有家人守夜,好在守夜的家人正在屋里打盹,杜天经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后院。

后院有一处房屋亮着灯,杜天经凑近窗户一看,一名清瘦的书生正在秉烛书写。杜天经轻叩门扉,书生打开门,愕然地看着他。杜天经急忙说,想与他谈论诗文。

待到进了房屋,杜天经这才发现,书生的眼神确实有点痴痴呆呆的,看着他傻笑兮兮。杜天经看见书案上的一篇未写完的文章,题目正是“君子务本”,再看旁边的草笺上,密密麻麻地写满“翠红”二字。联想到当初喧哗声中有人高叫“翠红”,想来眼前这人定是刘家少爷了。

杜天经好奇地问道:“敢问翠红是谁?”

刘少爷闻言,眼泪就流下来了,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翠红,你在哪里?”

看那样子像是要犯病,唬得杜天经急忙指着“君子务本”的题目,把话题转到做文章上面。

没想到一谈到做文章,刘少爷就像换了一个人,眼里没有丝毫痴呆之色,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两人接着论诗,刘少爷的见解和心得,让杜天经耳目一新。

待到刘翁脸色铁青地进来,杜天经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这时守夜的家人早上醒来,听见少爷屋里传来说笑声,看见是杜天经,急忙去禀告了刘翁。

杜天经急忙赔笑告罪,说是爱慕少爷的才气,才打搅了少爷的清静,没想到和少爷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刘翁看了看儿子的脸色,确实正常了不少,神色才缓和下来,招呼杜天经到客厅用早膳。

杜天经洗涮完毕,来到客厅,客厅的餐桌上早已经摆好早点。

见事已至此,刘翁也就不再隐瞒,边吃早餐边对杜天经讲起了儿子的情况。

刘翁四十才得子,取名刘天赐。刘天赐天资聪颖,年少便诗名远播,很得知府大人喜爱。知府大人便请人说媒,将独女许给刘天赐。哪里想到知府的女儿福薄,及笄之年得了急病去世了。

刘天赐是多情之人,心里放不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疯疯癫癫起来。家里请了不少医家诊治,却不见好转。偶尔有一次,有位学友来访,谈及诗词文章之时,刘天赐对答如流,与常人无异。于是,经过多次观察,刘翁得出结论,只要刘天赐大脑思索之时,就不会疯癫。打这以后,刘翁就出题目给刘天赐作文,来稳住刘天赐的病情。

听完刘翁的讲述,杜天经也很讶异,这种奇特的病症,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他打心眼儿里佩服刘天赐的诗才,那是天赋,不服不行。

杜天经向刘翁请求,想在庄里小住几天,和刘天赐谈论诗文。

劉翁心想,或许有杜天经陪着说几天话,儿子的疯病会好转一些,于是点头应允。

接下来的几天,杜天经和刘天赐吃住都在一起,没日没夜地谈论诗文。杜天经把他诗集里的题目拿来让刘天赐作诗,写出来的诗往往具有鬼斧神工之妙,杜天经自叹弗如。

杜天经也另出了一些题目,让刘天赐写诗。临走时,还悄悄地卷走了刘天赐以往的一些诗作。

杜天经回到家里后,闭门不出,将刘天赐所写的诗重新抄了几遍,署上自己的名字,装订成册,据为己有,对外宣称是自己的诗集。

这就是杜天经的狡诈之处,他以与刘天赐谈论诗文为名,其实是想剽窃对方的诗作,以此提高自己的名气。果然,杜天经把“自己”的诗集送出去几本后,深得名士们的好评,渐渐传诵开来,名气大增,被人誉为“鬼才”。

接着,杜天经拿着诗集,到山阴侯的侯府自荐。山阴侯读了杜天经的诗作后,大为赞赏,把他留下来做了幕僚,专门书写往来公函。

过得几年,新皇登基,册封皇后娘娘的家人,她的亲叔叔申知府被封为王爷。

申王爷在老家扩建府邸,招聘幕僚。杜天经探得消息,急忙拿着诗集到王府应聘,图谋更上一层楼。

申王爷看过诗集,点头微笑,招手对家丁说:“快快去请郡马爷,就说故人来访。”

家丁去后,杜天经心里直纳闷,自己怎么就和郡马爷成了故人?

待到郡马爷一进来,杜天经傻了眼,竟然是刘天赐!

刘天赐冲杜天经一抱拳,毫无一点疯癫之意,朗声说道:“杜兄别来无恙?”

杜天经急忙站起来抱拳说:“原来是刘兄,果然是故人。”

刘天赐呵呵一笑,拿起案几上的诗集,开门见山地说道:“杜兄来得正好,终于可以了结这桩张冠李戴的抄袭是非了。承蒙杜兄厚爱,将诗文传于当世,不过署名应当归我,毕竟这些都是我写的。”

杜天经岂能轻易承认抄袭刘天赐诗文的丑事,一旦被戳穿,就会斯文扫地,从此抬不起头来。

他当即说道:“好笑,这本诗集是我呕心沥血之作,怎么又成为你的了?这话从何说起?”他承认曾经和刘天赐一起切磋诗文,但是诗文都是出自自己之手。杜天经其实是有底气的,这些诗文是自己拿出来率先面世的,无凭无据,刘天赐是无法追究的。

刘天赐不急不恼,笑眯眯地翻开诗集,指着其中一首诗说道:“杜兄,你能解释此诗中的‘翠红是谁吗?”这首诗是一首凄美的情诗,以比喻的手法,寄情于物于景,含蓄地表达了对翠红的情意。

杜天经大惊失色,当初重新抄写时,他就曾经犹豫过,要不要丢掉这首诗。可是这首诗写得实在太美了,他心中揣测,刘天赐是个神经病,不一定会好转起来,就算好转起来,也不一定记得这首诗作,就算记得,这辈子也不一定能够碰见他。于是,他就收录了这首诗。不承想,今天,他偏偏就遇见了刘天赐,而刘天赐偏偏就拿“翠红”想戳穿他。

不过,这个也难不倒杜天经,当即就将刘天赐与翠红的凄美爱情讲了一遍,然后强调,他就是听说了刘天赐与翠红的爱情故事,心有所感,才写就此诗。

两人曾经在一起论诗,杜天经知晓刘天赐的爱情故事,这个解释在情理之中。最后,杜天经言之凿凿地说:“翠红,就是你未成婚的妻子。”

刘天赐却说:“错,翠红是我未成婚妻子的丫鬟。”

这话语惊四座。申王爷说道:“这事还是由我来讲吧。”那时候,申王爷还是申知府,爱女去世后,刘天赐思念成疾,卧床不起。翠红是申小姐的贴身丫鬟,感念刘天赐对小姐的深情,主动要求去服侍病重的刘天赐,并且用言语开导他。没想到一来二去,刘天赐把对申小姐的深情,转移到了翠红身上,向刘翁提出,要迎娶翠红。

刘家是大户人家,刘翁怎么会同意儿子迎娶一名丫鬟,当即将两人分开,刘天赐气病交加,才变得疯疯癫癫的。

就在杜天经借宿刘家后的第二年,爱才的申知府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即认了翠红为干女儿,派人上门提亲。如今门当户对了,刘翁自然不再反对,就给儿子成了亲。

渐渐地,刘天赐的疯癫病痊愈了,他就留在申大人的身边,帮忙处理事务。

杜天经的诗集在文人圈子里流传时,刘天赐当然认得是自己的诗作,虽然当时在病中,可是心智并没有完全迷失,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与杜天经对质。没想到,今天,杜天经自己撞上门来了。

听完申王爷的讲述,杜天经当即面如死灰。杜天经借宿刘家时,刘翁羞于启齿,就隐瞒了刘天赐爱上丫鬟这一节,只说是儿子思念未成婚的妻子,才变得疯疯癫癫的。杜天经当晚听见刘天赐高喊“翠红”的名字,又见草笺上密密麻麻地写满“翠红”二字,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翠红就是刘天赐未过门的妻子,没想到,后面还隐藏着一个故事。

事实胜于雄辩,杜天經的抄袭,就这样被意想不到的“翠红”戳穿。他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当初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有丢弃那首诗。

杜天经当即面红耳赤地退出王府,身上背负着的“文贼”二字再也洗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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