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遥远的兰州

2018-12-11 16:26陆青剑
大众科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大西北兰州大学黄土

陆青剑

大西北。大西南。這样的表述显然只是一个泛概念。对于西部人而言,它们的地理含义,或多或少附着上一丝感情色彩,但没有具体的指向,一如白云飘忽长空。

当年涂永强第一次到兰州,穿越的地域纵跨大西南、大西北。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也是他第一次到省外,他的目的地是那所他并不了解的大学。远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抵近目的地时的那种沮丧。是的,涂永强看见火车外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家乡的葱葱郁郁忽然在脑海里全部冒将出来,占据着他的整个情感世界。而在兰州大学驻扎下来后看着周围的黄山,他的心中就有一种冲动:毕业后,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地方。

是的,这个地处黄河之滨的城市,这个在西北地域有着重要战略地位的所在,给他的印象并不美好,虽然他的家乡依旧贫穷。他不知道他在这里的四年大学时光该如何度过。是的,四周太荒凉了,草木不生,黄土满目,像是一幅硬生生悬挂出来而又不合时宜的风景画。

2017年8月我到兰州大学采访时,心情跟当年的小伙子涂永强应当是差不多的。从飞机上俯瞰西北大地,你总是难以复平内心的波澜。其实我曾无数次在飞机上看到西北大地的黄色景象,只是我这次的心境与我要采访的对象的心境,有着奇妙的交织。当涂永强回忆当年他曾在心里说的“我毕业后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兰州”这番话,我的心里忽然“疙噔”一下,仿佛心肌被别人撩破一层皮,有一点点疼痛。

时间打造时代,也在雕刻着人。大学本科毕业后,涂永强的初衷变了,这个“变”,将他留在了这座与黄河的命运紧密相连的城市,直至现在。而且,今后也许也不会再有什么改变。

变,其实与年轻人的梦想和现实有关。从本科到硕士到博士,涂永强的人生线条一直在兰州这座城市划拉。我好奇的是,他为什么把当初的想法改变得那么彻底。他说,人生奋斗与地理环境的关系其实并不成正相关,当你把人生奋斗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思考和面对的时候,你发现,其实一切都是美好的,尽管地理环境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那并不成为影响你的人生走向的因素。

我和涂永强在兰州大学门口合影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可爱起来。我想,原因可能就是这位仁兄的心怀和执念,触动了我的那根神经——艰苦的条件对于坚韧的人来说,存在的意义只是一种激励和鼓励,别无他解。

兰州大学的校园并不大,简朴得你无法想象这是一座闻名已久的高等学府。阳光洒在树上,清清凉凉,没有一丝炎热。八月的兰州与八月的贵阳相比,凉爽度一点也不差。也许是因为四周无穷无尽的黄土覆盖地表的缘故,这座城市无法与“绿色生态”这个令人神往的词汇形成共生共融的关系,所以它不会成为“爽爽的兰州”。夏天的凉爽,让就读、工作在这座城市里的涂永强感到现实其实并不那么残酷,至少凉风习习让人们产生许许多多的眷念和回望。当年轻的涂永强遇到许多在国际学术界声名显著的长者,他觉得这座城市的条件已不再重要。尤其是当他把家安在兰州,他的人生版图就此基本定格。在澳洲短暂的博士后研究生涯,也没能让他对国外的优渥产生艳羡,回国后,他的双脚仍踏在兰州这片土地上。

我想这是一种宿命。你原先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后来觉得它忽然亲切,并有着一丝一丝的暖意。是的,涂永强已把自己看成是兰州人,尽管所有的亲人都在贵州。他请我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兰州拉面。那是一个怡人的中午,在一个并不嘈杂的街巷里,我吃着兰州的美食,开始猜摸我所要采访的对象的心情,眼下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但显然我的猜摸是多余的,第二顿饭他请我专门到一个很有档次的酒店里品尝甘肃美味,说明他的地主之宜的盛情,滋生自对这片土地的深爱。我这个来自贵州的乡人,到兰州不饱餐地方风味,他觉得会不好意思。三十多年,从遵义到兰州,从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渐变成一个化学家,这个过程,会因为“大西北”这个概念而打感情的折扣吗?当然不会。这个“不会”的后面,是涌动不已的心潮,是勃发律动的心跳,情归何处,好男儿自有答案。

我对化学只能说是略懂皮毛。当年我的高中老师用氰化钾结束自己的生命,“化学”从此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难以言表的印象。现在我要去写一个在国际化学界有着相当知名度的科学家,我的忐忑是无可名状的。一直以来涂永强面对的是诸多世界难题,而我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在我未知的领域里纵横驰骋的化学家,我们之间对问题该如何解决虽然不能相提并论,但在具体的操作上,我们其实都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无论如何要搞定不清楚的东西。作为一个记录者,我了解的是涂永强的一生。他的这一生是怎样的,尤其是他如何从一个民办教师转身为一个科学院院士的,这其中肯定有着许多精彩的故事。但当我走进他的人生过往,走进他的学术世界,我惶恐无比,因为对于化学,我简直就是一张白纸,因此在采访前,我先在网上了解有机化学是个什么东西,了解那些拗口难懂的术语。好在涂永强和他的同事在和我交流时,意识到我对于化学的陌生,尽量把学术的东西讲解得通俗易懂。这基本扫除了我的写作认知障碍和写作障碍。

涂永强是一个严谨的化学家,我把写好的稿子传给他,他对许多细节作了认真的修改,一些词句还颇有文学色彩。他说,这是有关写他的完整人生故事的传记,他要给后人和乡人留下一个朴实的印象。

离开兰州大学,坐在飞机上,我的心境与来时的心境居然发生根本的变化。我觉得那些黄山上的零星植物可爱极了,他们很脆弱地覆盖在黄土上,坚定,执着,隐忍,一如热爱这片土地的人们。(编辑/任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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