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星星（组诗）

周苍林

○旧骨头

他身上的骨头

还原成闪电穿过心空

还原成风吹向所有的树木

还原成阳光洒在花的脸上

还原成雨水滋润泥土和万物

还原成河流从每一条鱼的生命中流过

这样，他身上的骨头就不会变旧

就不会轻轻一碰

就垮成了一堆

再也站不起来的锈铁

○我的灵魂还在尘世

放下肉身

我是一个谁都看不见

谁也摸不着的灵魂

我存在，已没有份量，不占空间

有思想，却不会表达，不会交流

有情感，但失去爱恨，不知冷暖

我热爱自由

只想风一样轻的云

云一样飘的风把我带走

并以此证明

已没有任何负担的灵魂

还在尘世

○小气候

我局部的小气候

不受任何季节左右

就像天空的心情

并不能影响我的情绪

有时天空的心情很坏

阴沉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明媚

而我的心情正好

晴空万里的脸上飘着祥云

有时碧空如洗的天空阳光灿烂

我的天空里大雨滂沱

我和天空的脸有阴晴

也有喜怒哀乐

但不知为什么

能把天空越洗越干净的雨水

在我的脸上就成了瓢泼脏水

就像大浪淘沙的江河

与天上的乌云浮沉

○在羊的眼里

一只羊看着我从挂着羊头的餐馆出来

一只羊看着我從拴着羊的树下路过

一只羊看着我把更多的羊带进城里

一只羊看着我脱下乡下的皮囊换上城里的马甲

一只羊看着我追着父亲的羊群从坡上跑到坡下

一只羊看着我搂住羊的脖子在草地上翻滚

一只羊看着我把落山的夕阳赶进羊圈

一只羊看着我发出咩咩的叫声回到童年

一只羊看着我从生到死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信任和善良

羊啊羊

我愧对你的双眼

○我也是一只羊

屠羊的刀落在那只羊的身上

另一只羊叫了一声

血在那只羊的身上流出

另一只羊痛了一下

那只羊倒挂在树上的四肢

早已停止了颤动

另一只羊的四肢还在发抖

像一只待宰的羊

目睹了整个杀羊过程

我的全身也在发抖

在屠羊人眼里，我也是一只羊

○给

她在看不见的时候

眼睛很干净

思想和心灵很干净

手上接触的一切很干净

脚下走的路很干净

她在看得见的时候

眼里就有了乌云和闪电

思想和心灵就有了尘世的风浪和起伏

手上就有了生活的汗渍

脚下就有了命运的泥泞

——从失明到重见光明

她像干净的雨水

汇入身不由己的浊流

○人与石头

水流走了

一块石头从水里露了出来

风吹走了

一个人在风中留了下来

人与石头

都是身陷不同困境的兄弟

一个在枯干的河里等待流水

一个在孤独的岸边守望风起

石头喜欢流水净身

人愿意在风中灌顶

○喊星星

就像一只每喊一声都要回头的羊

我喊出的每一颗星星都会向我眨一眨眼睛

我向一颗星星喊出父亲的名字

星星的眼里就闪着泪光

我向另一颗星星喊出母亲的名字

星星的眼里还是闪着泪光

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有名有姓的

喊出的每一个名字都有一颗星星对应

周清荣、邓素芝，周玉龙、桂茂芝

这些排在前面的名字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也是我闭上眼睛都能够找到的星星

在亲人之后，我喊出的星星

还有熟悉的乡邻、难忘的朋友

那些非凡的星星、陌生的星星

我也向你们致意

愿你们都能看见喊你们的亲人

我把最热爱的星星从浩瀚的星群喊出

仿佛又在和他们见面

○高速时代

终于，灵魂和肉体以分道扬镳的方式

为快和慢作了了断

放下沉重的肉身与按部就班的生活

获得解放的灵魂以十倍、百倍于风的加速度

赶上和融入了一个高速时代

是的！太快了

快得灵魂到达的地方

肉身要走上几十年

快得灵魂都成了天上的星宿

还在眼睁睁看着它的肉身

在尘世中蜗牛爬行

一次次跌倒、迷路、犯错

而无能为力

○没有岸就永远漂泊

不想再漂了

浮萍想停下来，但它却不能左右自己

不想再飞了

风想休息一下，但它也不能左右自己

水中的一截枯枝、一只船

在浮萍的眼里都是岸，都是容身的港湾

就像风吹在墙上，留在树上

墙和树就是风的岸，风的落脚地

浮萍是水里的风

风是空中的浮萍

没有岸

它们就永远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