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在即

2018-12-13 08:49左泓
章回小说 2018年12期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现在想起来,我还后背发凉……

一 欲望惹的祸

七月的哈尔滨,夜色温柔。

我大口地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走出机场。

我的心中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因为我和我的朋友李峰说着一个危险的谎言……

前天晚上,我突然接到李峰打来的电话,一个叫赵元正的人跟俄罗斯人做生意赚了大钱,准备投资拍一部二十集的电视剧,片名叫《大剿匪》,剧本已经完成,本来李峰想当这个电视剧的导演,可他没什么名气就撒了一个谎,说我是南方颇具名气的导演,由我和他来联合导演。

当年在电影学院进修时,我和李峰是好朋友。但是我们却迟迟找不到未来的方向,便决定放弃。

我去了南方,在一家电视台的专题部当了编导,李峰则回到哈尔滨,开了一家影视公司,因为资金问题,他没有拍过一部电影,倒是拍了好多广告。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今天李峰的一个电话,竟然又燃起了我对电影的激情……

我大口地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走出机场。我个子高,所以目光能放出去很远,李峰正在向我招手。他旁边站着一个光头的男人,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略微发胖,穿着深色的西裤和雪白的衬衫,正看着我微笑。李峰冲上来,当胸给了我一拳,然后对我哈哈大笑,这笑声里充满了得意和自豪。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投资人,赵总。这是左泓,大名鼎鼎的导演。”李峰把我拉到那个光头前,并在我背后推了一下。

“赵元正。”赵元正的手很有力量,他给我一种敦厚可靠的感觉,两只小眼睛炯炯有神,他的眼神有一种洞穿力。

“谢谢你对我和李峰的信任。”我高兴地说。

“客氣什么,我们都是朋友,《大剿匪》全靠你们鼎力相助。”赵元正快人快语。

我们穿过一排又一排的轿车,来到了停车场边上,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在灯光下闪着奢华的光。赵元正把手中的汽车钥匙一举,大轿车的车灯亮了起来。

“这就是赵总的坐骑。”李峰说。

“没办法,做生意,得有一个排场,要不人家看不上你。”赵元正憨厚地笑起来。

“赵总在生意场上相当有能力,他正从俄罗斯把一艘航空母舰运到中国的大连港。”李峰兴奋地说。

“不是我有能力,是这个时代成就传奇。”赵元正说。

加长林肯像一只无声无息的船,在夜海中悄悄向前滑动,很快就进入了灯火通明的闹市区。

我住进了地税局宾馆,赵元正竟然给我开了一个套房。

我和李峰来到房间。李峰关上门,我们两个就笑翻了。

“说正经的,你觉得咱们行吗?”我收住笑,认真地问。

“怎么不行?行,肯定行!”李峰说。

“剧本呢?”我问。

“急什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谈剧本。”李峰说。

我不想睡觉,提议去中央大街走走。透明的月光从雕花的屋檐上泻下来,然后漫过大街,在我们脚下流淌着。夜已经深了,大街上空无一人。我和李峰先是在街上发疯地跑了一会儿,然后比赛跳蛙跳,一直到跳得我们的衬衣都被汗湿透了才算罢休。

二 招兵买马建剧组

《大剿匪》是写1946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对东北土匪的清剿行动,那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两天,认真看完了这部二十集的剧本并做了详细的笔记。

这部电视剧里边有名有姓的演员一共十九个,我和李峰并不认识其中任何一个。

“左泓,我这个人从不以权谋私,可是这次,我要在剧组里安排一个人,这个人是我表妹,她是一个电影迷,软磨硬泡要来我们剧组。我看就让她当场记吧,跟在你身边,还能学点东西。”李峰说。

“这怎么是以权谋私?她来了,不也干活吗?”我说。

“不一样……我实话告诉你吧,半年前,她的男朋友爱上了别的女孩子,这对她打击很大……所以不能让她在家里待下去了,得出来换个环境。”李峰说。

“她只要不在剧组自杀,我就敢带她。”我说。

第二天,制片主任就到位了,他叫周楠,从前是一个滑冰运动员,退役后做过生意,开过餐馆,后来在一家影视公司当制片。那家公司拍了几部电视剧后,因为血本无归,倒闭了。说起拍电视剧,他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从选景到选演员,从前期拍摄到后期制作……他的经历让我和李峰自叹不如。

“周楠,你以后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左导,你们一定要密切配合,把《大剿匪》顺顺当当地拿下来。”李峰说。

“没有问题,请左导多多指教。”周楠向我点点头。

剧组在渐渐壮大,每天都有新消息传来,灯光找到了,服装找到了,化妆找到了……李峰找来了他的好朋友张建设做美工。一般情况道具由美工来选择,可是张建设不熟悉这方面的人,美术指导就给我们推荐了一个叫廖云生的人做道具,摄影陈威跟他合作过,说他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我和李峰一听,就让陈威马上打电话,廖云生的电话却打不通了。陈威很快画出一张方位图,他说只去过一次,不是十分准确,但是大概方位应该不会错。我们拿着方位图就出发了,很快来到哈尔滨紧挨城郊的一片棚户区。

“廖云生有什么特点?”我问。

“我们在一起拍戏的时候,他留着大胡子。”陈威说。

“我们就问这一带有没有见过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李峰说。

我们按方位图连找了四条小街,四条小街里都没有住过大胡子男人。陈威是一个方向感非常强的人,他又研究了一下方位图,一点没有错。李峰想了一下,提个建议,换成相反方向试试,既然来了,就多跑点路吧,我们又掉头搜索。在一幢污水横流的楼下,遇到一个刚出门的老大爷,向他仔细地说了我们的来意。老大爷想了一下告诉我们,这里没有大胡子男人,倒是有一个拍电影的人,住在旁边的院子里。我们一听,眼睛都亮起来了,陈威撒腿就往旁边的院子跑。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威刚进院子,就被一条大狼狗扑倒了。狼狗疯狂地咆哮着撕咬陈威,陈威爬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所有人都傻了,我随手抓起一把铁锹,抡圆了朝狗脑袋狠狠拍了下去。狼狗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逃出院子。这时,房门被推开,冲出来一个剃光头的大胖子。

“怎么回事?”大胖子问我。

“你的狗咬我们的人了。”我扔开铁锹。

“哎哟,这不是陈威吗?哎哟……我们家的虎子平常是不咬人的,一定是看你们人来得太多了……”大胖子立刻扑过去,把陈威扶了起来。

我们在陈威的指引下走进屋内。廖云生的屋子里非常乱,客厅里就是个杂货摊儿,靠窗台放着两个大竹筐,里边装着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贴着墙立着两块墓碑。地中央架着几支半自动步枪和一门迫击炮,一把旧时代的太师椅挤在门边上。

“假的,都是我自己做的。”廖云生指着枪炮说,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盒“蒙特卡罗”香烟分给大家。

“二十集的电视剧《大剿匪》,你来当道具怎么样?”陈威说。

“差一天,就差一天,我昨天刚谈定了一部戏,也是二十集。”廖云生说。

“把那个戏退了,上我们的。”陈威说。

“这……那边也是朋友啊。”廖云生的脸一下皱起来了。

“不行,你必须把那边的戏退掉,不能让你的狗白咬我。”陈威说。

“你让我试试行不行?”廖云生说。

“不行,你看我们的两个导演一块来请你,你上哪儿找这待遇啊?”陈威说。

“是是是,我还真没有被这么抬举过……谢谢两位导演,明天我一定给你们准信儿。陈威,我这就陪你去打狂犬病疫苗,我家虎子平常是不咬人的……”廖云生又在重复刚才的话,他痛苦地直摇头。

这天晚上,李峰领来一个女孩儿,一双忧郁的眼睛,齐耳的短发,非常拘束地站在墙边,右手不停地撕扯着衣襟。

“这是我表妹柳婷婷。”李峰说。

“婷婷,你好啊!”我想起了李峰给我介绍过她的情况,立刻起身给柳婷婷找椅子,我们握了一下手,柳婷婷的手有些凉。

气氛稍有活跃,柳婷婷坐下来一聊我才知道,她是一个电影的梦想者。我们聊了半天,我感觉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对生活也没有了之前的悲观。

第二天,廖云生就来剧组签合同了,接着就跟我们商量枪械的事情。

“两位导演,我昨天把剧本草草捋了一遍,《大剿匪》这个戏的枪械量相当大,那个年代,东北这一带部队用的枪特别杂,有日本的三八大盖儿,有德国M1步枪,有我国的汉阳造,还有苏联的托卡列夫半自动步枪,二战时期苏联红军普遍使用的是波波莎冲锋枪……对了,要不要一挺轻机枪,是要英国的布伦式轻机枪,还是要一挺日本的歪把子机枪,要是能弄到一挺马克沁轮式重机枪那就太牛了……”廖云生在竭力地炫耀他在枪械方面的知识。

“我跟省军区吕副司令打了招呼,他们有一些老枪,并且答应给我们无偿使用。”李峰打断了廖云生的话。

这天晚上,我跟李峰带着摄影陈威、美工张建设等一行人登上了去往牡丹江的火车。李峰和陈威共同认定了一个叫枫月桥林场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九月上旬开机,可以拍到夏天的景,接下来就能拍秋景和冬景了。这样,我们在一部二十集的戏里,能拍出四季的变化。

天亮了,外边已经是起伏的山岭,山上是婀娜的白桦树和黑色树干的橡树,偶尔也能看到人工种植的樟子松。我们在一个小站下车了,双峰林业局方局长带着枫月桥林场的场长亲自来接我们。

“我们做梦都想不到这里也能拍电视剧啊!别看这里闭塞,我们也懂得这是给我们做广告,你们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方局长说。

“谢谢方局长。”李峰一听方局长的话,他那张脸立刻笑得灿烂起来。

我们一行人坐着林业局的专车,直接就去了枫月桥林场。果然,枫月桥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林场在一个山谷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河穿过,河水上的粼粼波光像撒了一层碎银。枫月桥林场民兵连长陈猛负责我们的接待工作,陈猛长得五大三粗,笑起来一脸憨厚。第二天,我们就跟着陈猛翻山越岭找《大剿匪》剧中需要的外景地,为了节省资金,取景地不能太多。哪场戏可以在山崖上拍,哪场戏可以在山溪下边拍,哪场戏可以在山谷里拍,白桦林中可以拍什么戏,橡树林里可以拍什么戏……我和李峰还有张建设边看边商量,同时也把这些景地和戏里的场景联系起来,一一落实。

我们在林场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学校,好几座校舍依山而建。我们和林场一沟通,他们竟然同意我们随便改造学校,这样剧组就会省去很大一笔置景的资金。

“我看,就定在这里吧。”我说。

“好吧,以这儿为中心,在周围找一下我们还需要的景地。”李峰说。

“你们放心,我肯定会布置出像样的景地。”张建设拍着胸脯说。

陈猛一听我们决定在枫月桥林场拍这部戏,高兴得直拍巴掌,当晚就在林场食堂用当地的山野菜招待我们。

我们以各种理由,干了一杯又一杯,大家都觉得相见恨晚,直到我觉得所有人都变成虚幻的影子晃来晃去。

三 神秘的紫云

张建設留在枫月桥置景,我们回到哈尔滨立刻组织演员试镜。

副导演刘莹跟过很多导演拍戏,对这个工作非常熟悉,她给每个试镜的演员都找了一场内心挣扎的戏,让他们表演,这样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演员处理内心戏的能力。还好,我们所定的主要演员都不错。主要演员一过,我们就轻松了。

“紫云,你来吧!”刘莹对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打招呼,“导演,这是紫云,她饰演土匪头子余季秋的三姨太。”

紫云扭捏地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你亲眼看见土匪头子余季秋杀死了给解放军报信的几个群众,你开始恨他,便准备了一把刀,想刺死余季秋,可是你又怕万一不成,不仅你活不了,你的整个家族也都难逃一劫……”刘莹特意为她做情景提示。

整个会议室一下子静了下来。

紫云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我哭不出来。”

我差点跳起来,刚要说话,脚被李峰踩了一下。我立刻明白这里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只好静观其变。

“那就表演这一个情景,你作为土匪头子的三姨太,知道了你当年的恋人参加了解放军,他正在剿匪,你想去县里把你所知道的土匪情况汇报的复杂心情。”刘莹又说。

会议室更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紫云的身上。

“哎哟,真不好意思,我的心太慌了啊……”紫云的两只手在纠缠着。

“没关系,你先休息一下。”李峰说。

演员试镜结束,我和李峰回到房间,我问李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弄了这么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紫云来演女二号?李峰这才告诉我,紫云是赵元正在飞机上认识的空姐,两个人干柴遇烈火,感情迅速升温。赵元正给了老婆一笔钱,果断跟老婆离婚,就跟紫云确立了恋爱关系。紫云一会儿想当模特,一会儿想当演员,赵元正就大把大把地花钱为她铺路。

“赵总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女人?也没有看出她哪里优秀啊?”我说。

“这个我们怎么会知道?”李峰说。

“能不能给她换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我问李峰。

“不能。”李峰毫不犹豫地说。

“哪怕變成女三号也行,女二号的戏份太重了。”我说。

“那我问你,让她当女三号,少给咱们这个戏拨两百万,行不行?”李峰问我。

“不行。”我说。

我们俩对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四 开机有惊无险

窗子刚发白,我就醒了。这是开机的第一天。

我们是昨天来到枫月桥的,出发前我们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鲜红的纸屑像漫天的雪花从头顶落下来,所有的人都灿烂地笑着。我跟李峰坐在大巴上边,后边是灯光车、服装车、道具车、枪械车……车队排成一条长龙打着双闪灯向城外开去。

我发现李峰也醒了,就索性坐起来,把拍摄通知单看了一遍。

“李峰,咱们这谎可真够大的,这就开机了。”我说。

“你别提这茬,今天就看你的了,一定要拿出名导的派头啊!”李峰说。

“你放心吧……不过咱们俩都没有看过别人拍电影或电视剧,现场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我苦笑。

“我已经认真研究过,当导演没有固定的方式,一个导演一种工作方法,有的导演现场管得多,霸气十足;有的导演现场管得少,温文而雅。咱们俩商量着拍就行了。”李峰说。

第一个场景,我们拍的是县长方华轩的办公室,这里一共有五十多场戏。先拍这个景地是陈威的主意,他说这个场景简单,只有男一号和男二号的戏,再加几个配角,比大场面的戏好拍,各部门凑在一起要有一个熟悉过程,大家磨合好了就可以拍大场面的戏了。我跟李峰找了一场只有两个演员的戏,台词不到半页纸。演员背诵着台词开始走位,很快就排练熟了。陈威架好了机器,灯光李天德也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调整完毕。演员赵亮和王松林排练到第五遍的时候,我跟李峰觉得镜头里的表演已经达到我们要的感觉了。

“陈威!”我向陈威摆手。

陈威走到我和李峰身边。

“我们觉得差不多了,你觉得怎么样?”我悄悄问陈威。

“应该可以了,拍一条试试吧。”陈威轻声说。

“预备——”我大声喊,这一瞬间我觉得心跳加快不少。这是我第一次作为导演喊的口令:“五、四、三、二、一、开始!”

这是一场争吵得非常激烈的戏。一个连长和营长在大吵,他的一个班中了土匪的埋伏,牺牲了五名战士,他要求营长派他去把那伙打埋伏的土匪找到并消灭。营长不同意他这种简单的复仇,这样会暴露部队的主力,让敌人产生戒备心,影响大部队的剿匪行动,两人就大吵起来,营长摔了茶杯……

“停——”陈威喊,“你们吵归吵,但是动作不能太大,动作一大,人就出画了,画面也不紧凑了。”

我跟李峰闹了一个大红脸,因为集中精力看演员表演,就把镜头结束时喊停的事忘了,要不是陈威叫停,还不知道戏要演到什么时候呢。

“戏怎么样?”陈威走过来问我们。

“戏……行啊。”我说。

“没有问题。”李峰说。

“那就再来一条,每个镜头一定要拍三条以上。这样后期制作,就有选择的余地了。”陈威轻声说。

一天下来,我们拍了一百多个镜头,我跟李峰别提多高兴了,我们终于当上了导演。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剧组收工。在去饭馆的路上,我看到了赵元正的加长林肯停在路边。

“紫云来了,赵总亲自送来的……对了,赵总特意让我们集中安排紫云的戏,天冷前把她的戏抢完,再送回去。”李峰说。

“没有问题,大不了多熬几个通宵,紫云能行,我们肯定行。”我说。

第二天,我们就开始拍紫云的戏了,剧组的全体人员在拍摄现场等了半个多小时,赵元正才陪紫云过来。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来来来,大家抽烟。”赵元正热情地为大家发烟。

“各部门准备,第十六集第十九场。”我喊了一嗓子,我是让紫云听的,剧组人员早就知道要拍什么了。

“哎哟,我的剧本落在化妆室了,元正,你去给我拿过来,快去啊……”紫云突然叫起来。

“好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拿。”赵元正转身就走。

“赵总,你别动,我去拿。”廖云生说完,撒腿就跑。

“老廖,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赵元正愣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时,我发现了身边的一把空椅子,就拎起来,走到紫云跟前,把椅子放下。

“紫云,你坐吧,你可以先用我们的剧本熟悉台词。”我说。

“谢谢左导,我再等元正一会儿吧,我不习惯用别人的剧本。”紫云说,她用手挡着落下来的阳光。

“那好,我们就再等等。”我笑笑说。

我这才注意到紫云那张脸已经扑满厚厚的粉,皮肤完全被粉糊住,我担心她一笑脸上会掉粉渣。我回到我自己的位置后,就把化妆师杨美新叫到我身边,告诉她紫云的妆太重了,应该淡一些,因为我对化妆的要求就是自然。杨美新告诉我,这妆是紫云自己弄的,因为她鼻翼两侧有几颗浅浅的雀斑,生怕攝像机拍出来,就扑了厚厚的粉,而且她不让别人动。我一听,觉得事情麻烦了。紫云的这张脸就是一张假面,摄像机拍出来的画面可想而知。我让杨美新再去商量,没有想到杨美新跟紫云没有商量几句,两人就吵了起来,杨美新脸色铁青地回来了。

“左导,我这化妆没法干了,紫云说在这个剧组她说了算,谁敢不听她的,她就有权炒了谁。”杨美新气愤地说,她脸色煞白眼神慌乱。

“怎么会这样?”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意识到事情变得严重了,马上找来李峰,李峰一听脸就绿了。

“昨天晚上我是怎么说的,她要怎么着就怎么着,随她就是了,你……杨美新,跟我去找紫云赔礼道歉去。”李峰拽起杨美新就走。

看来我还没有适应这种环境,我得调整自己,适应这种奇怪的人事关系。我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点燃一支香烟,默默吸着。

“来来来,开机,十六集十九场,各部门准备。”李峰略带兴奋的声音响起来。

李峰给我使了个眼色,就坐在监视器前了。我明白他的意思,离开了拍摄现场,在旁边一个阴凉地儿坐下来,我听见李峰在不断地表扬紫云,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令人肉麻的感叹词。

“太棒了紫云,你的镜头感太棒了啊!”李峰大喊。

这时,我看见杨美新孤独地坐在远处的一个墙角哭泣,我也陷入了沉思。

五 刘一波道出惊天秘密

这天下午,赵元正在我和李峰的身边看紫云演戏。他的电话振动起来,他接起电话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他一边跟电话里的人大声说着一边走开,显然出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没有多久,他回来了,在李峰耳边嘀咕了一会儿就走了。

“怎么回事?”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问李峰。

“赵总那批发往俄罗斯的羽绒服出了问题,本来这单生意能回款两千万,补充我们剧组的费用,哪知道服装到了俄罗斯被调包了,有的羽绒服一沾水,硬得像木板……”李峰小声跟我说。

“天啊,钱还能回来了吗?”我问李峰。

“但愿他还有别的资金……”李峰不住地吸着凉气。

“你不要有侥幸心理,你是执行制片人,在资金方面一定要多做几手准备。”我说。

“原来我以为资金是赵元正的事,我只负责花钱,现在才明白,我跟他已经无法分开了。”李峰说。

“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来选外景的时候,双峰林业局的方局长好像对《大剿匪》挺有兴趣,你应该去那边碰碰运气。”我说。

“那紫云的戏就全靠你了,先把她应付过去,以后我们慢慢想办法。你一定要忽悠住她。”李峰说。

第二天一大早李峰就走了。我拍紫云的戏时,也学着李峰的方式,尽量忽悠她。我像李峰一样不断地表扬她,这也是工作方法,这样能给她信心,让她把戏演得更好。

“左导,这个紫云,你觉得怎么样?”刘一波在我身边坐下来。

“她就是未来的大明星啊!”我故做镇定地说。

“我有一点要提醒你,她有精神病。”刘一波说。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她真有精神病。昨天晚上我们聊天了,她也承认自己有精神病。”刘一波说。

原来紫云有伪装癔病,怪不得要在脸上抹厚厚的粉。

刘一波的话让我信服,李峰弄来一个精神病当女二号,可是戏还得往下拍,我在监视器里看着紫云的表演,越看越觉得紫云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终于,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严峻的现实,紫云表演难度不大的戏全部拍完了,而三姨太一系列的感情纠结的戏,必须开始拍了,紫云有这个能力吗?

“导演,紫云比较有挑战性的戏有十三场,我都捋出来了。”副导演刘莹把一张列好的单子递给我。

“你先给我找出一场相比较不太较劲的戏,我们试试吧……不管怎么说,这关她得过。”我用剧本敲着大腿说。

“好在她的戏份占的比例不大,要是戏份大,咱们这个戏就毁了,赵总的钱也就打水漂了。”刘莹说着跟我直翻白眼儿。

刘莹很快就给我找了两场相对比较简单的戏让我来选择。我看了一下,就在两场戏中找了一场,然后跟陈威商量拍摄的机位。这场戏表现三姨太在街上见到她青梅竹马的男友,男友大骂她嫁给了土匪头子,她回到家中独自啜泣的情景。这对于她有些困难,决定用俯拍来回避她的面部变化,但是最后一关是没有办法躲的,就是表现她内心痛苦,一个人在默默流泪。

“紫云,你一路演下来,越来越好,现在希望你把这些天学到的东西都调动起来,表现出三姨太的复杂感情。”我说。

“左导,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就试试吧。”紫云说。

六 我开口骂人惹大祸

我领教了紫云的表演,就开始研究剧本,想让这部电视剧不受紫云表演的影响。我告诉紫云改了戏,是因为艺术上的考虑。紫云一听非常高兴。

“真没有想到演戏这么简单。”紫云说。

“是啊……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嘛。” 我开始忽悠她。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演女一号了。”紫云说。

“不不不……三姨太这个角色并不比女一号差。”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

“怎么说女二号也没法和女一号比啊。当初我心里没有底,演了这几天,觉得当演员就是这么回事……左导,你是不是觉得我演女一号也行?”紫云看着我认真地问我。

一听紫云的话,我觉得身上开始发冷,而且马上哆嗦起来,她怎么咬住女一号就不松口了?我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摆了一遍,紫云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同意了我的意见,不再谈改变角色的事了。

我很快就改了五六场戏,可是有些情感复杂的戏是绕不过去的。我把几场我无法再改的情感戏的拍摄要求跟紫云说了。她表示理解,并要求我在现场一定要有耐心,等她酝酿情绪。我一听连连点头,答应全力配合她的表演。可是第二天的拍摄现场,却出现了让我意想不到的麻烦。

一切准备完毕后,全组的人清场,只留下了我、陳威,还有和紫云演对手戏的演员,只要紫云情绪一上来,我就伸手示意开机。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我大口大口地吸烟,这哪是在演戏,这明明是在无端地耗费时间啊!太荒唐了,一个摄制组的几十号人在等一个演员的眼泪……

突然,院子外边有几个人在说什么,接着大笑起来。我把剧本一下子摔在桌子上,愤怒地站起来。

“谁在外边笑啊!这么多人都在等着熬着,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镜头还没有拍下来,你们不急还……还他妈的笑,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忍不住大骂。

我的声音一停,整个片场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这时,一个女人的哭声响起来,而且越来越响。我向监视器里一看,发现是紫云在哭,可这不是戏里要求的哭泣。我的汗一下就淌下来了,忙跑过去。

“紫云,你这是怎么了?”我冲到她跟前焦急地问。

“左导,你刚才是在骂谁?”紫云抽噎着问我。

原来紫云认为我是在骂她,并且她已经知道我冒充导演的事儿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我不知道是去叫她回来,还是让她走,我一直看着她在我视线中消失,然后就绕着圈走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应该留在片场还是离开片场。

“左导,你去拍别的演员的戏吧,我去陪紫云大姐聊聊,没事,都在气头上,过去就好了。”周楠说。

晚上,李峰从双峰林业局回来了。

我们两个在房间里待了十分钟,他没有看我一眼。

“怎么样,有收获吗?”我没话找话。

“收获?热脸贴个冷屁股,一谈钱,方局长就不一样了,一脸苦相,林业不景气,前些年过度采伐,现在封山育林,好多林业工人都没有活儿干,开不出工资呢。对了,左泓,你怎么跟紫云较上劲了?”李峰说。

话题终于转到我身上了,这倒让我松了口气,要不我都快憋炸了。

“紫云身上集中了所有坏女人的特点,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说。

“什么叫无法忍受?赵元正给你发钱的时候,你可是乐呵呵地接受……”李峰像害了牙痛病似的脸皱得非常难看。

“紫云已经发话了,让赵元正炒了我。我收拾东西走人行不行?”我说着转身就开始收拾东西。

“你看一下合同,单方撕毁合同,百分之一百的赔款。”李峰说。

“我赔百分之二百的钱,也不干了。”我指着李峰的鼻子大叫起来。

“左泓,你一走了之,我怎么办?作为老同学,你不能看我在枫月桥林场找一棵树吊死吧?” 李峰痛苦地说。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说。

我虽然口气没有变,人却坐下了。

我遇事怕对方说软话,要不是李峰那天跟我说软话求我,我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当什么导演。而且,我没有想到我们这个导演当得太窝囊了……李峰递过来一支香烟,我犹豫一下接过来,点燃,大口地吸着。

“李峰,你说这事怎么办?”过了很久我打破沉默。

“去给紫云道歉,表现出最大的诚意。”李峰听到我这话,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峰陪我在楼下商店里买了苹果和香蕉,又把我送到紫云住的房间门口,并代我敲了敲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紫云开门见是我愣住了,她堵在门口,并没有请我进门的意思。

“紫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当时我跟他们发火没有想别的……我真不是冲你来的,你一定听我解释……那天现场确实太乱,影响了你的情绪……”我一边说着软话,一边往屋里挤。

紫云没有等我说完,就先哭起来。我调动了所有能表达忏悔的词汇,来诉说我痛不欲生的心情,最后几乎要把我自己感动了,紫云才渐渐停住哭声,她似乎默许了我的道歉。

“你也不容易,看着你一天在片场累成那个样子,也为你感到心疼,这才不到两个月,人就老了有十岁……对了,我这有元正给我买的最好的龙井茶,你拿去喝吧,提神又去火。”紫云说着就打开箱子,拿出一盒包装非常精美的龙井茶递给我。

“不不不,这是赵总给你买的,我怎么好喝啊?”我连连推托。

“让你拿去就拿去,我喝茶就睡不好觉,你喝正好提神。”紫云的口气明显改变了,带着一种朋友间的嗔怪。

紫云让我无话可说,我就接过了茶叶。我又想起刘一波对她的判断,她到底有没有精神病?

七 陈猛大闹片场

我回到房间,李峰已经在等我了。

“……这是紫云给你的茶。”我把茶叶递给李峰。

“谢谢……让你受委屈了,这茶你就喝了吧。”李峰的脸露出了笑容。

“我享用不起。”我说。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左泓,你看这样行不行?为了不影响紫云的表演,我就跟她说你要准备拍难度大的战争场面,我来拍她的戏。拍完她的戏我就走,我还得去催赵元正,必须马上为剧组筹到下一笔钱。”李峰转动着酒杯说。

“行,眼不见,心不烦,我就睡几天大觉,好好休息一下。”我说。

人劳累到极点,只要放松下来,就会立刻垮掉,我不知道白天和黑夜是怎么交替的……是周楠把我推醒的。

“左导,李峰拍完了紫云的戏,他们要走了,我们去送送他们吧?”周楠说。

“拍完了?我睡了多久了?”我问。

“两个晚上一个白天,这已经是第二个白天的下午了。”周楠说。

“这……这拍得也太快了吧?”我晃了晃脑袋,以为是听错了。

“是挺快,不过他们一直没有停,李导和紫云配合也算默契。”周楠说。

我跟周楠一出门,就碰上柳婷婷,我们三个人一块去送李峰和紫云,一直把他们送到轿车边上,然后深情地挥手向他们告别。

后来我才知道,紫云所有的戏都是糟糕透了,有难度的戏也都被删掉了……

一天晚上,我们正在拍夜戏,陈猛气呼呼地来了。他在我们片场转了一圈儿,最后走到陈威跟前站定。

“陈老师,你别拍了,休息一下吧。” 他一把抓住陈威手上的摄像机说。

“陈猛你要干吗?我们正拍戏呢。” 陈威发现陈猛脸色不对,瞪大眼睛问他。

“我直说了吧!你们剧组到底有钱没有钱?这人工费,群众演员费,还有搭景的费用……你们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我就不信能拖黄了!” 陈猛死死抓住陈威的摄像机,他的手直抖。

“陈猛,你要账也不能这样要啊,我们在拍戏。再说,我们又不管钱,你跟管钱的人要钱去啊!” 我有点愤怒了,走到陈猛跟前說。

陈猛一听我的话,反而笑了,他搬了一个凳子,往摄像机前一放,安稳地坐下来。

“左导,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们不给钱,我以后天天坐在摄像机前边,看你们怎么拍戏?”陈猛点了一支烟悠然地吸起来。

现场制片赵强一看,上来就往一边拖陈猛。陈猛甩开他,顺手抄起屁股下边的凳子就朝他砸去。赵强一闪身,凳子砸在身后的窗子上,玻璃窗一下子粉碎!

“你们他妈的谁敢动,我就让你们像窗子一样粉身碎骨!”陈猛大叫。

所有的人都傻了。

周楠这个时候来了,我们像见了救星,不住地往陈猛身上使眼色。

“哎哟,陈大哥,你这是怎么啦?我请你去喝酒,咱们慢慢聊……”周楠上去就抱住了陈猛。

“你他妈的滚蛋!你最不是东西!告诉你周楠,你不给钱,我以后就长在摄像机前边了,以后你摄像机到哪儿,我就到哪儿。”陈猛甩开周楠说。

“好好好,坏人我都做了,最后你还得从我这儿拿钱。你把这个戏搅黄了,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只有把戏拍好,才能赚来钱,好还给你钱啊!”周楠说。

“我就是要把它搅黄!”陈猛跳起来。

“你就不是这种人,要是这种人,也不会让我们欠这么多钱。”周楠说。

“从今天往后,我就要做恶人了!”陈猛大叫!

“就你呀?你就当不了恶人,你要是恶人,咱俩也走不到今天。”周楠说。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陈猛像泄气的皮球,刚才的神气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起身跟周楠走了。

片场的所有人被罩上了一层看不见的愁云,大家都在揣摩,自己会不会像陈猛,拿不到以后的劳务费。

“我喜欢陈猛的性格!”廖云生喊了一声。

八 半夜撞上偷油贼

秋风扫光了天上所有的云彩,天空一下晴朗得耀眼,太阳疯狂地燃烧着,把早晨和傍晚的天空烤成紫红色。尽管这样,早晨和晚上的天气却一天比一天凉了。

这天晚上,我拍完了夜戏,去找周楠问他群众演员的落实情况。本来群众演员是副导演负责,可是刘莹面对这种局面无能为力,没有钱请群众演员,只能靠周楠协调。周楠正和陈猛在酒馆喝酒。

“请坐,左导快请坐,那天晚上我陈猛对不起你了。”陈猛站起来向我作揖。

“没事,大家都是朋友……我们对不起你。”我说着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平时你太忙,我们这个级别的也够不上你,今天你来了,咱们就一块儿喝一杯。”陈猛举起酒杯。

“陈猛,不能这么说,我敬你,我们这个剧组因为有了你……解决大问题了,你为我们剧组真是两肋插刀,够朋友。”我说。

我陪陈猛连干了三杯,胃里被酒精烧得像着了火。陈猛紧紧抓着我的手向我们保证,群众演员明天一早七点会准时到场。我一听千恩万谢。陈猛表示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也要力挺我们把戏拍完,前提是我们走前必须把账结清。我也跟陈猛拍起了胸脯,不结清账,我们绝对不会走。陈猛一直以自己的人格担保,给林场参加剧组的人开空头支票,要不是他在林场有好口碑,我们剧组就寸步难行了。

“天不早了,明天左导还要拍戏,咱们撤吧。”周楠说。

“撤,改天咱们再喝,群众演员二位尽管放心。”陈猛也站起身。他摇晃一下,忙抓住身后的椅子才算稳住自己。

外边刮山风了,风很大,像有一双巨大的手在推着我们。我把手插在兜里,侧身顶着风向前走着。我和周楠一直把陈猛送到家门口才往回走。

“现在我每天强装笑脸跟人家说小话、说大话、说谎话,才能凑合着把事谈成……”周楠说。

我们来到剧组住的楼下,也许是凑巧,我的目光扫过停车场时,我看见剧组停车的地方有人影晃动。我拽了周楠一下,我们又往楼边的阴影下靠了靠,盯着冻僵在月光里的那几辆车。我担心眼睛出了问题,把眼睛闭上又睁开,再一次看见了那里晃动的人影。

“这两天有人说丢东西吗?”我问周楠。

“没有啊。”周楠说。

“这就怪了,这么冷的天,他们在干什么?”我说。

“肯定没干好事……左导,你守在这边,我绕过楼,在那边堵。这样他们就跑不了了。”周楠说。

大约过了五分钟,周楠从楼那边冲了出来。

“干什么的!”周楠大喊。

我也飞快地朝剧组的车冲过去。

剧组的道具车和灯光车之间,站着我们剧组的司机小程和小黄,他们两个人的脚下放着一只大塑料桶,一根橡胶管正在道具车的油箱里往外抽汽油。看到这情景,我和周楠都愣住了。

“你们这是干吗?”我问。

“我们……我们弄点油。”小程说。

“弄点油?这是一点吗?二十公斤的桶都快满了。”周楠说。

“那……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们吧……剧组开机到现在,我们就领过一次劳务费,钱早花光了,我们不弄点油怎么办?”小黄说。

“没有钱花就偷油啊?”我大吼。

“我们就偷了,你们能怎么地吧?”小程胸脯一挺,跟我叫板。

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一个混蛋跟我叫板。我甩开胳膊,一记左勾拳打在小程的下巴上,他哼都没有哼就被我撂倒了。周楠也没有客气,他飞起一脚,正踢在小黄的要害上。小黄惨叫一声,就蹲了下去。我们一出手,他们全老实了,毕竟是做贼心虚。经过我们一番讯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人是剧组里的老油条了,每次跟组都是靠偷油赚外快。他们一周左右从自己汽车的油箱里偷出几十斤汽油,以比市场价便宜的价格卖给当地人。一部戏下来,他们怎么也能靠偷油赚几千块钱。

“你们明天一早都收拾东西走人。”周楠说。

“那……那我们的劳务费呢?什么时候给啊?”小程抬起头苦着脸问。

“我没要你偷油卖的钱就不错了,你们还想要劳务费?”周楠说。

“别啊,周主任,我们才偷了五次……撒谎我们是王八蛋,合起来卖了不过几百块钱,求求你别让我们走,我们一定好好在剧组里干活,哪怕当场工也行。这一晃快三个月了,你们欠我们的劳务费……算下来也七八千块钱了。”小程乞求着说,他几乎要哭了。

“嗬,还跟我们算上账了,既然你们要跟我们算账,那就跟我到派出所去,看看警察叔叔是怎么跟你们算这笔账的。”我一把抓住小程的衣领咆哮着说。

“别别别,左导……我们认栽,我们……我们明天一大早就收拾东西走人。”小黄忙上来求情,他吓得一下子结巴起来。

“把你们的车钥匙给我,你们走前得跟我把交接手续办好,差了东西可不行。”周楠说。

两人犹豫了一下,把车钥匙交给了周楠。

“这油怎么抽出来的,你们怎么给我再加进油箱里。”周楠说。

小程让小黄把装满汽油的塑料桶抱在怀里,这样塑料桶就比汽车的油箱高了。他把橡胶管的一端插进塑料桶,在橡胶管外边的这一端吸了一下,然后把橡胶管插进油箱口。塑料桶里的汽油很快就流回了汽车的油箱。

我回到房间躺到床上,好久也睡不着,想起一句成语:内忧外患。《大剿匪》这个剧组戏里戏外都让人要发疯,我就像坐在火山口上,随时都有可能跟喷发的岩浆一块升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日子呢?

九 我一拳把李峰打翻了

一天下午,李峰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带了一批崭新的军大衣回来,每人一件。大家正在想怎么对付即将来临的冬天,李峰就送来了军大衣,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啊!周楠按李峰的要求没有安排夜戏,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几杯酒下肚,气氛就活跃了。李峰走到每一张桌子前,给职员和演员挨个敬酒,说着比杯子里六十度白酒还浓烈的话,极大地鼓舞了大家的士气。

“这个……这个……左泓,我得跟你说一件事儿……来抽烟……”李峰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把烟扔给我。

“你是不是没有钱了啊?”我猛地坐起来。

“左泓……我本来想早就告诉你……赵元正……他妈的一分钱也没有了。”李峰支支吾吾地说着。

“天啊,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一下子坐起来。

“我知道……劇组开机那天,赵元正的第二笔钱就没有如期到账,按合同可以拒绝开机,可是刚开机就宣布剧组解散,那太没有面子了,我就怀着一种侥幸心理,死扛下去……”李峰的声音沙哑,一脸绝望。

“押在羽绒服上的钱回不来,不是还有那艘航母吗?”我说。

“航母到现在还没有离开摩尔曼斯克港呢……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赵元正的一个设想……”李峰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子垮在了椅子上。

“原来你跟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啊!”我一下跳了起来。

“这怎么叫撒谎……你可以看看赵元正跟我的合同……”李峰说不下去了,他的目光变得浑浊起来,嘴唇哆嗦着。

“你……你这个王八蛋!”我气得已经说不出话了,挥手就给了李峰一拳。这一拳打得李峰一头倒在床上。

“你……你怎么打我?”李峰挣扎着爬起来。

“我不教训你,就没有人能教训你了!”我愤怒地吼叫。

李峰朝我扑上来,我一闪身,他扑了个空,撞在了墙上。他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向我砸过来,我一低头,茶杯砸在门上摔得粉碎。他又抓起暖瓶要朝我扔过来,我马上扑上去,一拳把他打倒了。

李峰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愤怒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了。

“左泓,你打得好,你这一拳让我清醒不少,我还以为能蒙混过关把《大剿匪》拍完呢……我这就去告诉大家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然后剧组解散,欠大家的钱,赵元正会砸锅卖铁慢慢还……”

“你不要哭,看看能不能还想出什么办法?戏决不能停。”我终于说。

“要是再筹不来钱,我就卖一个肾,总能让剧组走出枫月桥林场。”李峰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了,很像自语。

“你那个肾也被酒精泡透了,根本不值钱,你马上返回哈尔滨,跟赵元正一块筹备资金,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一个肯帮忙的。”我说。

“好吧,我明天就回哈尔滨,天无绝人之路……”李峰在地上转来转去地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十 理不清的炸点满屋开花

我们开始抢拍外景戏,外景戏里有好些战斗场面,拍战斗场面,烟火就得唱主角了。我们的烟火师叫杨金平,号称当过长春电影制片厂最牛的烟火师的助手。剧组刚成立时,我专门去他的房间跟他聊天,想听听他对烟火的设想。他的房间布置得像一个杂货店,搭着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盒子,里边放着他所需要的东西,一大捆导火索放在地上。

“导演,我想我们这部戏的烟火应该更大胆一些,视觉冲击更强一些。”杨金平说。

“好啊!”我高兴地说。

“我准备把效果做得像好莱坞的战争片,爆炸一定要造成视觉二次冲击。”杨金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