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警世通言》与《雨月物语》中白蛇形象的差异

2018-12-18 11:21李鑫
牡丹 2018年29期
关键词:白娘子白蛇神话

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语》中有很多故事都是直接翻改中国的故事而作的,其中的《蛇之淫》就是在冯梦龙《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基础上融入了日本的文化元素写成的。这两则故事的情节大体相同,然而由于两国不同的历史文化环境,两则故事的具体情节有一些不同。其中,白娘子与真女儿这两个女主角的形象尽管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但是也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二者形象差异的背后隐藏的是中日两国文化环境与传统的差异。

一、白娘子与真女儿的形象差异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白娘子与《蛇之淫》中的真女儿均是修炼成人形的白蛇妖精,都因恋人的容貌而留恋人间。二者的形象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但是在阅读文本之后,还是可以感觉出两个女主角的不同。笔者认为,白娘子与真女儿相比,多了几分人间女子的可爱活泼与重情重义,而真女儿表现更多的则是怨妇般的毒辣极端。

在白娘子與终南山道士斗法的情节中,白娘子念咒语将道士吊在空中,但她并没有用残忍的手段将其杀死,而仅仅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戏弄了道士。这一举动既向众人证明了自己并非蛇妖,同时又用小玩笑报复了道士,使得白蛇的形象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可爱灵动。另外,白娘子在被法海收服之前,一面忍受着痛苦,一面帮自己的同伴青青求情:“青青是西湖内第三桥下潭内千年成气的青鱼,一时遇着,拉他为伴。他不曾得一日欢愉,并望禅师怜悯!”从这短短的句子中便可以看出白娘子的人情味与重情重义。另外,故事中的一些小细节,如许宣出门游玩,白娘子为其准备新衣衫,都增加了白娘子身上的烟火气,因而故事结束时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敢爱敢恨、活泼机智、重情重义的女性形象。

与白娘子不同,上田秋成笔下的真女儿则多了几分狠毒极端。例如,她曾警告过丰雄:“不过,你若再相信了别人的谗言,第二次抛弃我,我就一定要报仇雪耻了。纪州的山很高很高,我可以让你的血从山顶流到谷底。你好自为之,切莫断送了性命。”丰雄十分恐惧,便请了捉妖的僧侣,谁知真女儿法力更胜一筹,竟然将僧侣打败。僧侣最终中了真女儿的蛇毒没过多久就死了。与白娘子仅仅略施小计戏弄了道士相比,真女儿的报复行为显然太过于残忍和血腥,已经有滥杀无辜之嫌。另外,《蛇之淫》多出了一个情节,即丰雄走后另娶了一位美貌的富家之女富子。遭到爱人背叛的真女儿居然附身到富子身上,尽管最终真女儿被收服,永远地深埋地下,但是不久之后富子便去世了。如果说之前的僧侣尚且对真女儿抱有恶意,那么丰雄的妻子富子就确实是无辜的了。从这些细节中不难发现,真女儿的形象显然不是人间烟火中勇敢追求爱情的寻常女子,而是被爱情和恨意蒙蔽了双眼的怨妇妖女。

二、中日两国的蛇文化比较

上田秋成的白蛇故事中的真女儿形象与白娘子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这与中日两国的神话故事传统,尤其是蛇形象的差异有很大的关系。蛇这一特殊的动物形象,在世界各国的神话中都是十分重要的角色,而且关于蛇形象的含义都有共通之处,如蛇旺盛的生殖能力和恐惧等。中日两国的蛇形象也有很多的交叉之处,但是在两种不同的文化环境之下,仍然存在着差异。

在中国的神话中,蛇有着很庞大的世系,比如在中国神话的创世神中有很多都与蛇有着密切的关系。从中国神话中很多创世神的外貌都能看得到蛇的痕迹。《五运历年记》中有“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山海经·大荒西经》中有“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而《楚辞·天问注》则有“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其体如此,谁所制匠,而图之乎”;《帝王世纪》中形容伏羲“人面蛇身”。不仅如此,相柳和大禹的儿子等人也与蛇有关。不难看出,这些人物可以构筑出一个以血统和君臣为主要联系纽带的世系。

不仅如此,中国传说中也有刘邦斩白蛇起义的情节,再加上龙与蛇之间复杂的关系,使得蛇的形象渐渐与权力,尤其是皇权相关,并且出现了权力神话化的特点,这一点与世界各地蛇的神话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再加上在生存环境恶劣的古代社会,蛇代表了强烈的生命力和繁殖力,这都使得蛇这一形象在中国的故事中并不总是像其他民族的神话中的那般恐怖凶恶。因此,中国的白娘子更加地惹人喜爱也就不足为奇。

在《警世通言》之后,白蛇的故事尤其是在民间都受到广泛的欢迎,因此这一故事也经历了一个发展演变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白娘子的形象变得越来越人性化,她身上“善”的属性被一次又一次地深化,甚至成为封建男权社会下贤妻良母的典型。

反观日本神话中蛇形象,虽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与繁殖力等共同的含义,但是从总体上来说,日本文化中的蛇形象的最重要的象征意义还是性。蔡春华在她的《中日文学中的蛇形象》中曾提到“最大的区别应该是中国方面将这种文化落实在了意识形态领域里的家族权利的拟构上;而日本方面则更多地将其还原为发生学意义上的人类心理及生理的机能上,尤其是对蛇的性象征的突出描述。”因此,在日本的很多本土神话中,蛇都扮演着美色诱惑的角色,而带给人们的往往都是恐怖悲惨的结局。这一点从日本白蛇故事的题目《蛇之淫》中也可以看出端倪。

基于中日文化中蛇形象的差异,人们便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国的白娘子更加地惹人喜爱,而日本的真女儿只能是恶毒的诱惑者角色。

三、中日文学中怨女复仇的传统

白娘子与真女儿这两个故事最明显的区别还是真女儿为报复丰雄而杀死其妻的情节,而二者的形象差异也在这个情节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其实,《雨月物语》中真女儿的这一报复行为在日本的传统故事中并不少见。真女儿敢爱敢恨,直至后来被情人背叛又做出了残忍的报复,这样的女性形象行为在日本文学中可以说并不是个例,这与日本所特有的审美趣味有关。人们从中可以看出中日两国白蛇形象差异的原因。

中国女性因被抛弃而复仇的故事在魏晋时期就已出现,《警世通言》中就有杜十娘与王娇銮的故事。然而,在这些故事中,女性虽然也对男子进行了复仇,但作者往往简化复仇过程,而将重点放在女子被遗弃的痛苦与可怜之处,甚至女性在复仇过程中还会对仇人进行责骂,而其责骂的内容则与中国传统的礼教道德有很大的关系,符合社会所认同的道德理念,能够起到一定的教化作用。例如,《霍小玉传》中“君是丈夫,负心若此……征痛黄泉,皆君所致”。因此,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往往会不自觉站在被抛弃的女子立场之上,与被抛弃的女子一起鄙视谴责负心的男子。在这种情况之下,女子的复仇往往都有大快人心的效果。但是在日本,这类故事有异样的演绎。这类怨女复仇的故事往往更加注重在女性复仇时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有的女性采取的手段也极为恶毒残忍,这类描写复仇的情节往往都有血腥恐怖的效果,因此使读者在阅读后很容易对这些女性抱有畏惧的心理。例如,《源氏物语》中的六条妃子,因情人的背叛就附身到情敌身上,并且将情敌残忍地杀害。这种差异当然与中日的传统文化与民族心理都有着重要的联系,另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尤其是居于正统地位的儒家更是有对鬼神“敬而远之”的态度,因此中国的这类故事与日本相比自然就少了几分诡异恐怖的效果。日本的情况则不相同,日本传统文化有对恐怖题材故事热衷的趋向,因此日本的很多传统故事都有恐怖血腥的因素。如此看来《蛇之淫》中真女儿的血腥残忍的复仇行为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也就不显得突兀。

虽然《蛇之淫》是翻改自白娘子的故事,但是由于文化和传统的差异,上田秋成对白娘子故事进行再创作的过程中,还是对白蛇的形象做出了一些改变。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李鑫(1993-),女,山东海阳人,硕士,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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