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父亲忍了20年

北有楠木

我父亲没有什么手艺，他喜欢车，于是他做了一名客车司机。我4岁那年，父亲从宜昌开客车到上海，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上海外滩的繁华。为了让他儿子有大的作为，他下定决心，再穷不能穷教育，一定要让儿子得到最好的教育。

我6岁那年，开客车的同行多了，生意慢慢不景气，为了能省点钱，他没有买保险，结果那一年客车出了事故，在下坡时刹车失灵，撞上了电线杆。庆幸的是，一车的人都没受到重大的伤害。

因为没买保险，车祸造成的高达几十万元的损失全部得自己承担，父亲那几年赚的钱全部落了空。父亲突然瘦了很多，加上半年不能进行客车运输，那些日子他一直愁眉不展，日日喝酒。他看着即将要上小学的我说：“爸爸出了事故，没法让你上好的私立小学了。”父亲越说越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父亲要哭了，我赶紧说：“没事，上公立小学我一样能学好。”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仰脖子喝了一杯酒，把眼泪憋了回去。

客车生意越来越不景气，父亲决定转行，做吊车生意。把客车卖了之后，加上亲朋好友的帮助，父亲终于买了辆16吨的吊车。为了能多挣点钱让我上私立初中，父亲天天早上四五点出去，晚上十点左右回来。慢慢地，债还清了，家里也开始有了点余款。

在我10岁那年，眼看我马上要上初中了，父亲准备再买辆吊车雇人做，这样钱来得更快些。那天晚上，父亲依然像往常一样喝酒，他看着母亲和我说：“你们跟着我，也没享什么福，不过，日子马上要好了，我们儿子一定能上个私立初中。”那天，父亲笑得很开心。

我12岁那年，父亲雇的小伙子在工厂出了事，因为脚架不稳，在安装塔吊时，车翻了，塔吊也被撞坏了。小伙子经过抢救，身体已无大碍，但是腿瘸了。工厂要求赔钱，作为包工头的父亲只好付全额的赔款。小伙子的家人开始闹事，父亲为了不让他们伤害到家人，自己一个人和他们谈判。

有一天，我提前回家，在家门口，看到父亲被一群人围着。“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我儿子怎么办啊？这么小就落下残疾，他还没成家。”“不赔个100万我们不会放过你的！”他们边说边推我的父亲。父亲讪笑着赔不是，说：“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儿子马上要升初中了，你们也体谅体谅我……”那个大妈指着我父亲又骂道：“我管你的，你要是不赔，你别想再出工！”我那时才知道，父亲一个人扛了多少委屈。

我看到父亲的吊车被乱涂，窗子被砸烂，父亲用水清洗着，面无表情。他转过身看到我回来了，笑着说：“功课完成得怎么样了？”我清晰地看到他在拼命地眨眼睛，然后迅速转过身去。

我虽然没有上私立初中，但后来考上了我们市的重点高中。第一天去报到，父亲高兴坏了，帮我拖行李、打理寝室。我在一旁很尴尬，说：“爸，我长大了，不需要帮忙了。”父亲一下子停了下来，尴尬地笑道：“是啊，你长大了，爹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你爹这几年沒能力把你送到好的学校，你自己却有出息。”说完，他眨了眨眼睛，我赶紧说：“爸，没事。”他笑了笑，转过身去，我知道他又在把眼泪憋回去。

高考结束后，我考上了上海大学，也圆了父亲的梦想。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上海的一家外企，两年后，我付了首付，在上海买了房子，把父母接过来玩。父亲兴奋地在新房里走来走去，摸着墙说：“我儿子比我强。”

那天晚上，我在家做了菜。母亲说父亲有高血压不能喝酒，父亲笑着说今儿高兴，硬是要喝一杯。

父亲一杯下肚后，叹道：“我儿子比我强。”说完，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计算了一下，这滴眼泪，竟隔了20年才在我面前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