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

叶萍

1

“我要疯啦！”最近，同桌苏醒常常朝我嚷嚷。可我知道，他不会疯。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见缝插针”。比如在被老师拖堂、加课后，压缩得只有五分钟的课间休息里开发出极品游戏来。

说实话，只有五分钟，除去生理两重奏，尿急上厕所，口渴喝自来水，我们都想不出剩下的还能干什么？可苏醒不一样，他是游戏大王。最初，他发明了厕所门游戏。所谓厕所门游戏就是将厕所门上的红蓝锁倒过来，让人觉得空着的位置是满的，满的位置是空的。这种颠倒行为，常常让尿急的同学在外面干等，憋得要命。

最严重的一次，一天里男女生厕所被踢破了四扇门。那四扇门脱落后，整整齐齐地摆在外面的走廊上，接受风吹日晒。老师说了，谁要是再敢踢门，谁的脑袋就让门踢。我们不知道门怎么踢脑袋，但我们都知道，那是杀鸡给猴看。同学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就这样，厕所门游戏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沉寂了一个礼拜后，苏醒又发明了苏式无敌喝水十八招。牛饮，小饮，花样饮，交杯飲，结拜饮……他还自编了广告词：无敌十八招，招招惹人爱。在他的蛊惑下，我们班大部分同学也开始尝试无敌喝水十八招。

苏醒说，要是没有变化，生活会像一潭腐烂的死水，泛不起一点涟漪。

偶尔，他会冒出一两句像上面这样特别有诗意，特别有内涵的话。我怀疑这是跟田雯雯学的。田雯雯是苏醒的前同桌。五年级期末考试，苏醒抄田雯雯的试卷，被田雯雯告发了。可苏醒死不承认。他说，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而已，又没抄。两人因此闹翻，分桌了。而我和苏醒同桌，田雯雯讽刺我们：苏醒——张开，一对反义词。

因此，在苏醒大力推进无敌喝水十八招时，田雯雯一直冷眼旁观。我想跟田雯雯碰杯，田雯雯说，干吗呢？我玩花样饮，她抛过来一个大白眼。

“你们无不无聊，一天到晚十八招。”田雯雯眨着眼睛说。

我注意到她手上的一次性杯子上面用标签纸贴着一个“8”字。我记得这两天她好像都在用一次性杯子喝水。至于杯子上有没有贴标签，我倒没注意。

我指着纸杯子上面的“8”问她，这是干吗的？

“第8个。”田雯雯朝我举起了她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子。

田雯雯说，等喝到第30只，我们就解放啦。

“你想想，每天用不一样的杯子喝水，是不是很新鲜？”田雯雯的那双大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着光。

“你跟谁学的？”我问。

“老蜜，它生了四只小蜜，每天都要我妈给它换窝垫，还特挑食。”

说实话，我已经厌倦了苏醒的无敌喝水十八招。谁让他两三天里就把十八招全部发明完了呢？之后每天都重复这些招式，就跟课堂上老师翻来覆去讲那几个知识点一样无聊。

我决定跟田雯雯家的猫咪学学，每天让自己变新鲜。

2

目标，就在我们家客厅的某个角落。那是爸爸的功夫茶室。

爸爸一喝茶，全世界的时钟仿佛都放慢了脚步。洗茶具，烧开水，泡茶水，再到观茶、闻茶、品茶，一样样全都不落下。这个时候的爸爸是全世界最悠闲的男人。更有意思的是，他还有一对宝贝茶宠，那是紫砂做的两只胖乎乎的小脚丫。只要浇上热茶，小脚丫的颜色就会变深。最有意思的是两只小脚丫的脚背上还各自爬着一只蜘蛛。爸爸说，“蜘”的谐音是“知”，意思就是知足常乐，做人要懂得满足。所以呢，它不叫小脚丫，叫如意足。

爸爸告诉我，除了如意足，茶宠还有很多种类。比如貔貅、金蟾、大象、童男童女，还有金猪、佛祖，每一个茶宠都有象征意义，中国传统文化可博大精深了。

“可别小瞧了这对脚丫子，这些茶壶和茶杯加起来还没它们贵。”爸爸说着拿起这对小脚丫，对着玻璃窗的亮光照了一下，“888，吉祥着呢。”

爸爸说，自从如意足进了我们家的门，他带的学生每年成绩都不错。爸爸在一所中学教书。他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严师加名师。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雄字，背地里学生都叫他“百万雄狮”。有时候，我也叫他百万雄狮。他不仅不生气，反而笑着说：“要不是我这雄狮，怎么镇得住你们这帮家伙？”

“张开，耳朵竖起来！”爸爸老这样吼。除了喝茶那会他表现得像只老绵羊，其余时间他真的就像雄狮。就连妈妈都说了，干吗老对开开大声嚷嚷。爸爸说，她欠揍。

爸爸总是那么直接，要是我做错事，他就拿拖把柄打我屁股。他说：“老师不能打学生，可我是你老子。”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爸爸亲生的。可妈妈说，你照照镜子，跟你爸像不？你爸是对你期望深厚，把你当男孩养呢。瞧，你的名字，张开，多辽阔啊，简直就像英雄拥抱大草原。

其实，我都有些想不起来爸爸上次喝茶是什么时候。他打我，我倒还记得。那应该是期中考试那会儿，我的英语和语文都没有达到年级优秀分。爸爸批评我不用功，我就主动把屁股给他，他在我屁股上打了十下。你可别笑，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规矩，爸爸说他小时候就是被爷爷打乖的。爸爸还说，主动承认错误，从宽罚。所以那十下，爸爸打得不是特别重。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又摸了摸茶具上盖着的那块蓝印花棉布，棉布上沾着少许细小的灰尘。爸爸说喝功夫茶是要功夫的，现在爸爸哪有功夫，他忙着给初三的学生中考复习呢。我琢磨着那些杯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它们拿到学校喝水。

趁大人们不注意，我给六个紫茶壶杯子用铅笔做了记号。我还拿了茶叶罐里的一小撮普洱茶和那对茶宠。等一切做完了，再把那块藏青色花底子的茶布盖上。

嘿，只要没人发现，一切完美。

3

据我观察，我们班大多数同学都是用玻璃杯喝水的，田雯雯是第一个连续用不同的一次性纸杯子喝水的，我是第一个连续用不同的紫砂杯子喝水的。紫砂壶杯比一次性杯要高级，这让我颇有些得意。

田雯雯发现我在用紫砂壶杯喝水，第一天就跟我干了三次交杯水。为了表示和一号学霸之间的亲密关系，我还向田雯雯展示了我的小脚丫茶宠。这让田雯雯羡慕不已，她说，想不到天下竟有这样可爱的小东西。

田雯雯在观赏完小脚丫后，说要借我本好看的书，我有些受宠若惊。我们班的同学都知道，田雯雯很少借别人东西，尤其是书。她爱书如命，书就是她的命根子。

没想到隔了一天，田雯雯果真把一本叫《地海巫师》的小说借给了我，我一看封面还是新的，那上面写着：世界三大奇幻小说之一，哈利·波特作者罗琳特别推荐。为了表示感谢，我把小脚丫借给她做喝茶实验。

这次实验吸引了班里不少人的目光。大家很快就撇下无敌喝水十八式，过来观看小脚丫喝茶。田雯雯从我这里取了一小撮普洱茶，用开水泡了。小脚丫喝了碧绿的茶，颜色慢慢变深了，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有趣得很。

苏醒看着眼馋，私下里缠着我不放，让我给他摸一次小脚丫，我不肯，他就说摸一次他出两块钱，可我还是不肯。说实话，关系一般的同学我从来不让他们碰小脚丫。不过，要是苏醒能再加点钱，比如五块一次，我想也许我会答应让他摸一次。

可是，苏醒说完两块，就没再提加钱。他说，最近新发明了一招天女散花，问我想不想学。

不等我答应，苏醒就将它演示给我看。他说了一声“看招”，便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然后鼓起腮帮子，运足气，噗——满嘴的水就喷了出去。

“要是在太阳底下，”苏醒眯起眼说，“你会看到无数细小的彩虹从你嘴里冒出来。哇噻，不要太像天女散花。”

我盯着苏醒的那张香肠大嘴，要是从这张嘴里冒出彩虹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苏醒朝我眨眨眼睛又教导我，这个喷是有讲究的，不能喷在地上，那样老师看到当然要批评。得喷到老师放在花架子上的花盆里。这样等于是给花花草草喝水了，就不叫浪费水资源了。

说实话，在这种事情上，苏醒完全可以当全国人民的教授，要是有一所游戏开发学校，他一定能当校长。看在苏醒这般用心的份上，我让他摸了一次小脚丫。等他摸完了，又赶紧把它们放进书包袋里。

4

若说苏醒的无敌十八招开创了喝水游戏的第一波高潮，那我的小脚丫就是掀起了第二波高潮。

没几天，班里的同学都有了茶宠。不过，绝大部分同学买的都是地摊上会撒尿的小和尚。游戏无非是将水浇在小和尚头上，比谁的小和尚撒的尿远。这游戏看着简单，可要在五分钟之内躲开老师的火眼金睛，也不是件容易事。怎么说呢？关键在于默契。

默契到什么程度？打个比方，只要有谁说一个“小”字，另外的人就需心神领会，携上“宠物”潜入“秘密基地”。我和田雯雯没有加入这场游戏，一来我的这对小脚丫不会撒尿，即便会撒尿，我也不会拿去跟那些地摊货比赛。二来我和田雯雯都是好学生，好学生很忙，常常要发挥雷锋精神，督促和帮助那些学习困难的同学。

另外一点，田雯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宠物，那就是她家刚出生不久的小蜜们。这段时间，一有空隙她就跟我说猫咪的故事。她告诉我，老蜜现在可幸福了，有三只小蜜围着它转，还有一只叫白雪的小蜜跟她比跟老蜜亲。

“那，那你把白雪抱到学校里来吧。”

“不好吧，老师会发现的。”

“你就不让老师发现呗。”

这一说，田雯雯的“四只眼睛”全发亮了。第二天，田雯雯就把他们家的白雪带来了。教室里自然是不能藏的，万一上课的时候，小猫喵呜喵呜叫起来，这就惨了。田雯雯告诉我，在把小猫抱到学校来之前，她做了全面侦查。离我们教室不远处的走廊上有个书架，书架上除了放一些书之外，还放着几盆吊兰，吊兰下面有个抽屉是空的。最关键的是这个书架，坐在田雯雯的位置上一眼就能望见。

田雯雯把白雪用塑料笼子装了，藏在了书架的抽屉里。为了保证白雪呼吸畅通，抽屉是半开的。

这天中午，我们非常潦草地吃了饭。得说明一点，毕业班的时间都是经过老师严密计算，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从上午下课铃声响起到中午排队吃饭再到下午上课铃声奏响，中间只有半个小时。有时候为了争分夺秒，我们只好压缩吃饭时间。

中饭后，不少同学都跑去看白雪了。回来时，他们都说，白雪不是浑身都白的，尾巴上还有一撮毛是黑的，不过白雪的毛比棉花还柔软。它的眼睛是绿色的，像两粒翡翠，还有它的叫声比婴儿更像婴儿，让人忍不住想抱抱它，亲亲它。

我因为要辅导苏醒做作业，没时间去看，心里怪他拖了我的后腿。苏醒呢，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不就是一只普通的白猫吗？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家后面有个动物园，大熊猫我都看腻了。”

这天下午，苏醒在做完两份英语试卷后，又朝我嚷嚷：

“我要疯啦！”嚷完后，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只特大号的玻璃杯，非要和我的小紫砂壶杯子干杯，还说，同桌一场，要跟我喝一次交杯水，以表示深深的怀念。

“我又没翘辫子，什么叫怀念？”

“哦，对，那叫思念，思念。”

“你才思念呢！”

不過，说归说，为了表示同情我还是跟苏醒交了杯。苏醒的特大号保温杯和我那小巧玲珑的紫砂壶杯碰在一起了。两只杯子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好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一等一大麦茶，比咖啡还好喝的茶。”苏醒用他的香肠大嘴喝了一口，“张开，让你的小脚丫也喝点。”

苏醒一说，旁边的同学全起哄了：“喝一个，喝一个。”

“等等，让白雪也喝一个。”有人提议，一溜烟不见了。

我知道，他们都想看我的这对宝贝小脚丫喝大麦茶后的反应。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很难拒绝苏醒的一片“好心”，只好把小脚丫从手套里解放出来，放在桌子上，接受大家的连环注目礼。

田雯雯这次挺配合的，拿了自己的那只一次性杯子放在白雪面前。苏醒先给白雪倒了一杯，白雪没喝，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它对面的小脚丫。要是它们之间彼此能说话，我猜，此刻它们已经对上话了。

苏醒见白雪无动于衷，就不客气地把剩下的茶水一股脑儿浇到了两只小脚丫身上。他一边浇一边说：“喝吧，宝贝，爷爷今天让你喝个饱。”

喵呜一声，我们都还没来得及看小脚丫变什么颜色，白雪就扑了上来抢茶喝，一场“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苏醒这家伙也蒙了，一脸尴尬站在那儿，嘀咕道：

“怎么就碎了呢？”“你有病！”我跺着脚说。

田雯雯上前一把揪住了白雪的耳朵，白雪被揪疼了，喵呜喵呜叫个不停，听起来真像一个婴儿在啼哭。苏醒俯身想去收拾桌子底下的碎片，我一把将他推开了。

上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刹，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完了，要被百万雄狮揍死了。

5

听说这对小脚丫得888元，苏醒和田雯雯都傻了。

傍晚，我们三个迟迟没有离开教室。粗粗算了一下，苏醒和田雯雯的零花钱加起来四百多，加上我的，总共就六百块多一点。剩下的两百多块怎么办？我们想到了周末去捡垃圾卖，晚上去露天广场送矿泉水，暑假去肯德基麦当劳打工，但这些方案最后都被我们一一否决了。

“张开，要不让你爸打我一顿吧，反正我皮厚。”苏醒说。

“也打我吧，我能扛。”田雯雯说。

“你们俩就这么喜欢被打？”

我看着苏醒和田雯雯。在这件事上，他们俩表现出来的团结一致让我吃惊。之前，他们俩不是已经绝交了吗？当然，我心里知道他们想帮我，可我还是有点莫名地赌气。不过，我的气刚从肚子里冒上来，电话手表就响了起来。是妈妈打来的，她问我在哪儿，说明天是周六，爸爸今天晚上回家吃饭，让我记得早点回。

“我爸会揍死我的。”搁下电话我说。

“要不我们跟你回家吧，我们仨，还有白雪，你爸一人打二十下，这总成了吧。”苏醒说。

“苏醒，你有没有搞错，白雪才多大？”田雯雯白了苏醒一眼。

“雯雯，你放心，我爸只会打我，他是我老子。”我擦了擦眼睛。

田雯雯把书包袋摸了一遍，掏出了十一块钱。她让我先拿着，剩下的，她会想办法补足的。苏醒也掏钱，不过，只掏出了两块。他说，其余的都买了早餐。这两块他本来想在放学路上买面包吃的。

钱堆在课桌上，我没有动。我说，我不回家，就在这里。

苏醒望了望田雯雯，田雯雯又望了望我，他们俩几乎异口同声说：

“那我们也留下。”

6

夜幕很快就将校园笼罩了。学校里就剩下传达室的一位大伯伯和我们三个，还有一只小猫咪。苏醒说为了避免被骚扰，最好把电话手表都关了。于是，我们都把电话关了。

我们三个带着白雪在操场上溜达了一圈，发现传达室的大伯伯正拿着钥匙串从一楼教室出来，看样子他刚巡逻完毕。

苏醒摩挲着双手说，他给老师拿过这串钥匙，知道传达室大伯伯会把它们放在那张大桌子的抽屉里。

“说说，你们想去哪儿玩？”苏醒撞了我一下，又捅了一下田雯雯的胳膊。

我和田雯雯一下明白了苏醒的意思。我说舞蹈教室。顺便嘚瑟一下，幼儿园的时候，我学过三年拉丁舞，还得过金奖。上了小学，妈妈就不让我学了。不过，每次电视里放拉丁舞，我都会跟着扭几下。田雯雯说，要去美术教室。因为她很喜欢画画，可最近功课紧，美术课统统改成了语文数学课，这让她无比失望。

“行，我尽量满足你们。”苏醒说，那样子好像他是天下第一大富翁。

苏醒偷偷去了传达室，趁传达室大伯伯不注意，将一大串备用钥匙拿到了手。我们先去了舞蹈教室。因为怕被传达室的大伯伯发现，只开了镜子前的一盏小灯。舞蹈教室里前后有两面大镜子。光滑的地板上，我们三个滚过来又滚过去。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滚过来，滚过去。后来，我说要教他们俩跳拉丁舞。

“Two three恰恰one，Two three恰恰one。”我一边跳一边喊。他们俩就在我身后跟着。可是，苏醒说我踮脚扭臀的样子就像一只丑小鸭，他还说，不如跳屁股舞呢。

这回苏醒说的是“屁股”。要是在白天，他会称呼屁股为臀部。他说，语文老师教导过他，在学校里要尽量使用书面语言，文明语言。

田雯雯听后，笑得捂住了嘴。苏醒这家伙还真跳起了屁股舞。苏醒这家伙一跳起来整件衣服就往上蹿，凹陷的肚脐眼整个儿全露了出来。再看，他的白肚皮一抖一抖的。我说他，像只癞蛤蟆。他回过头来说，丑小鸭将来要变成白天鹅的哦。

我一时没转过弯来，见田雯雯朝我咳嗽，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苏醒却毫不在意，我觉得他是故意做给田雯雯看的。他说舞蹈教室太闷了，一把将我拉到走廊里跳双人舞。他比我壮，比我高，我被他拽着脱不了身，愣是被逼着转了两圈。田雯雯趴在舞蹈教室的窗口，支着胳膊肘一个劲笑。

我在苏醒胳膊上咬了一口，他才放了我。我转身拉上田雯雯朝美术教室奔去。苏醒在后面喊：“两位姐姐，等等我。”我心里想，什么时候他比我小了？

美术教室靠墙的一排桌子上放着不少同学画的画，苏醒一进去就把几张水彩画一股脑儿都裹在身上，说晚上可以当被子盖。我去玩讲台桌上放着的橡皮泥，田雯雯摸了这尊石膏像，又摸了那尊石膏像，最后她对我和苏醒说，要我们俩配合一下给她当一回模特儿，过一过当画家的瘾。

我们都知道田雯雯第一喜欢读书，第二喜欢画画。可那天，田雯雯说，其实她第一喜欢的是画画，第二才喜欢读书。为了满足她的第一喜欢，我和苏醒各自摆了一个造型，苏醒摆的是大力金刚，那样子让他看起来很像只大猩猩。我比较懒，直接躺到了桌子上。

没几分钟苏醒就喊胳膊酸了。结果，田雯雯还真把苏醒画成了一只癞蛤蟆。

从美术教室里出来，苏醒又带我们去了乒乓球室、音乐教室和电脑教室。他说，趁今天晚上，要把属于我们的教室全玩个遍。苏醒说得没错，进入毕业复习后，这些专用教室就被老师们全面封锁了。

本来，我们还想去老师办公室参观一下。可苏醒说，备用钥匙串上没有办公室的钥匙。我们只好作罢。好在所有的专用教室，我们全玩了个遍。整整三个小时，中间没有一个上课和下课的铃声。第一次，我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自由。那滋味就像有一天早上醒來，突然发现自己长了一双翅膀和一条鱼尾巴，不仅能飞上天，还能游人海了。

苏醒更夸张，他大笑着说：“我要疯啦！哈哈，我们赚大发啦，我们把一年的下课时间都赚回来啦！”

我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三个小时得多少个五分钟啊。我和苏醒乐得互相击了一下掌。田雯雯光抿嘴笑，她没说话，喝了一大口白开水，那声音咕咚咕咚的，让人觉得她喝的是香甜的奶茶。

奶茶这词从脑子里一蹦出来，我就开始想念家里的那张餐桌。今天是周五，我们一家三口小团圆的日子，妈妈一定会比平常多做几个菜。那些菜一定是我和爸爸都爱吃的。椒盐排骨、清蒸鲈鱼，还有红烧牛肉、龙井虾、烤鸡翅……

我咽了一口唾沫，趁苏醒和田雯雯不注意，去卫生间开了电话手表。20个未接来电，最近一个是3分钟之前打来的。另外还有5条未读信息：

开开，打你手机不接，你到底几点回家？

你去哪儿疯了？别玩了，快回家。

宝贝，如果你收到信息了，一定记得回。我们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宝贝，我们很担心你，出什么事了？快回答。

宝贝，你一定要好好的，爸爸妈妈十分爱你，我们不能没有你。

我擦了擦眼睛，转身离开了卫生间。我想，必须对苏醒和田雯雯说点什么。

图·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