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的“一地鸡毛”

2019-01-10 11:23曹霞
文学教育 2019年1期
关键词:鸡毛笑脸作家

“80后”作家孙睿曾以《草样年华》(2004)而获得文坛关注。对这一代作家来说,书写青春的迷惑、痛苦、追寻、感情等体验是一个重要的命题,甚至是构成这代成名甚早的作家几乎唯一性的主题。数年过去后,当年的“80后”都已各有归处。有的泯然于众人,有的经营文化营生,有的成了资本运作者,有的依然在写作。

《宝贝儿,带我飞》是孙睿近期发表的短篇小说,从名字即可看出,它与孩子相关。说到父亲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孙睿并非首次书写。他2007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我是你儿子》涉及到了“父子冲突”,以儿子杨帆的视角讲述对父亲杨树林从怀疑、叛逆到最终回归的温情故事。事实上,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这就是一个对中国传统文化伦理不断进行质疑、审视和解构的主题。洪峰的《奔丧》、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朱文的《我爱美元》、东西的《耳光响亮》都对传统农业社会伦理的父子关系进行了极具革命性的挑战甚至是挑衅。

现在,已届中年的孙睿对这个叙事母题进行了反转性的叙述。他不仅仅是子一代,也是父一代。《宝贝儿,带我飞》讲述一个画家父亲在与妻子发生争吵后,独自带着女儿生活的一段时光。“米乐把油画颜料甩到老婆脸上后,他老婆也甩了脸子,不到十分钟便拉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留下米乐和一个两岁的孩子。”这个颇有戏剧性的开头简洁有力地把小说的主题和叙事张力展现了出来。都市人都知道,在“喪偶式教育”的家庭里“超人妈妈”离家出走的严重后果。孙睿选择这样一个激烈矛盾作为叙事的开口,既是生活经验带来的智慧,也是写作经验带来的敏锐。

作家将一个只知埋头画画不知育儿为何物的年轻父亲在这种情况下的狼狈写得细致生动而不乏幽默感。女儿睁眼要妈妈,米乐费劲地撒谎解释;女儿要睡觉,米乐胡乱拍打,还是在女儿的引导下拍屁股窝儿把她哄睡着了;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准备卖的商品画被小孩的涂鸦给毁了,画室的房贷又没了着落;好不容易让女儿吃完饭,她又要各种玩乐,过家家、放儿歌、跳舞、冒充动植物;米乐在女儿的指挥下带她去了游乐场,玩得正欢,一转眼她又跟别的孩子因排队问题打了起来……这是“80后”的一地鸡毛,它们和刘震云时代的“一地鸡毛”虽然内容不同,但都同样地琐屑、磨人。

磨人的不仅仅是小孩,也不仅仅是离家出走的妻子。在小说中,作家只是借这“一地鸡毛”作为开篇,真正让男主人公陷入绝境的,是一代“北漂”从艺术院校的佼佼者“堕落”到以给酒店饭馆画广告画为生的痛苦,是他们被生活一点点磨去高傲心性和纯粹艺术理想的痛苦,是他们在当年被群嘲的充满铜臭味儿的同学老板面前不得不低下头去的痛苦,只为一份从前看不上眼的订单。在这些内外困境的交叠下,“房子”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米乐彻底崩溃了。

这是真正的都市一代人的烦恼。关于这样的烦恼,是只有像孙睿这代拥有丰富甚至纯粹的城市经验的人才能够体会并写出的,这也是我一直所看重的当下作家写当代生活的叙事资源和能力。当然,在“一地鸡毛”中,作为艺术家的米乐也曾经有过事业上的“辉煌”。他在毕业展上的画作《笑脸》直接被搬进了798,他也被画廊老板看中,签了十年合同,是“最对得起这个专业的出路”。最初的“笑脸”系列米乐画起来得心应手,当他被生活一点点打败时,他再也画不出那样的画,而生活需要付费。备受折磨之下,他的心境只适合画“苦脸”,但不出意料,这么沉重苦涩的作品被老板拒绝了。

作家能够写出生活,能够写得婆娑葳蕤是叙事功底之所在,不过,更为重要的是要在这生活书写外找到具有超越性的意义和价值。在小说中,这种超越性的价值来自于“飞”的意象。米乐的“笑脸”系列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他感觉到“在那种笑脸中,人是飞起来的”。之后,作家为他设置了诸多的挫折、愤怒、惊慌和恐惧,让他被生活生生地折断了翅膀,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能够再次“飞”起来。这一次,是他在新的颜料尝试中画出了飞翔的小孩拉着大人的手飞向天空。这时,出走的妻子回来了,女儿看到妈妈后如小天使般快乐地“飞”了过来。

这是一个接近完美的结局。它的温馨甜美与小说开头的粗暴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作家在叙事中将“飞”进行了巧妙含纳,那对小翅膀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在米乐的生活一塌糊涂的时候就悄然出现了。因此,当它最后与米乐一家的生活相融后,“飞”既是叙事的缝合,也是意蕴的水到渠成。

曹霞,著名文学评论家,现居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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