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小波小说的趣味内涵

2019-01-10 11:23周凤
文学教育 2019年1期
关键词:独特性表现成因

内容摘要:王小波的小说在当代文学史上独树一帜,有趣是王小波小说吸引各类读者的一个重要因素。其趣味包含两个层面,语言表达的幽默与理性思考的趣味,即幽默与理趣。王小波异于常人的写作基础、风格气质,深邃的理性思考和多种艺术手法的灵活运用,多种因素造就了王小波小说意涵丰富的趣味,其趣味的独特性在于独特的知识构成、思维的乐趣和澎湃的诗意想象。

关键词:趣味内涵 成因 表现 独特性

在中国文学漫长的发展进程中,儒家正统文化长期占据着主流地位,讲究温柔敦厚,含蓄内敛,中正平和。近现代以来,在国家、民族危机的背景下,文学又不堪重负地承担起思想启蒙,社会改造的重任,有趣耐读的文学作品是有限的。王小波在谈到自己的写作动因时说“既然这世界上有趣的书是有限的,我何不去试着写几本”,王小波确信自己有文学才能,辞去工作开始专心写作。基于这样的写作动因,王小波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文学主张:追求有趣。他认为自己写作的本分就是把小说写得尽量好看,文学的使命就是制止整个社会变得无趣。[1]那么王小波小说“有趣”的内涵及原因又是什么呢?笔者认为其“有趣”包含两个层面,语言表达的幽默与理性思考的趣味,即幽默与理趣。独特的写作基础、风格气质,深邃的理性思考和多种艺术手法的灵活运用,多方面因素的融汇提炼造就了王小波小说意涵丰富的趣味。本文试从这几方面来解析其小说趣味的成因及内涵。

一.趣味的成因

作家对体裁,题材的选择,内容的组织本身也是其创作理念的体现,这些选择为他实践自己“追求有趣”的文学主张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丰富的生活经历与文学渊源共同构成了王小波的写作基础,在其天生的幽默气质与理性精神合力作用下,独属于王小波的趣味形成了。

“大跃进”运动、“文化大革命”、下乡插队给年幼的王小波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些经历对他的影响可以在他的诸多小说和杂文中看到。十四岁“文化大革命”,十六岁云南插队,这段经历成为《黄金时代》的写作背景。十九岁山东省牟平县青虎山插队,做民办教师,一些早期作品如《战福》以此为背景。二十一岁,先后在北京牛街教学仪器厂、西城区半导体厂做工人,工人生活是《革命时期的爱情》等小说的写作背景。三十岁大学毕业后,在中国人民大学一分校教书,教师生活是《三十而立》等小说的写作背景。三十二岁赴美国匹兹堡大学读研究生,留学期间与妻子李银河驱车游历了美国各地,西欧诸国,这段经历可以在一些杂文和小说中看到。多种生活经历为王小波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新鲜,有趣的写作资源。

三十二岁的王小波赴美国匹兹堡大学读研,期间得到历史学家许倬云的指导,补习了大量古代文学,使他的小说语言得到了很大提升,日益简练传神。生活中受到其父兄所从事的逻辑学的影响,思维严密,热衷推理论证。妻子李银河从事社会学,男同性恋研究,对他的创作产生了一定影响。王小波在自己的小说中提及自己喜欢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奥维德的《变形记》、薄伽丘《十日谈》、拉伯雷《巨人传》、塞万提斯《堂吉诃德》、拉封丹的寓言诗……这些作品说明王小波的文学渊源来自文艺复习时期的欧洲。他借鉴了这些体裁传统的幽默、夸张、反讽和戏谑的手法,同时吸纳了卡尔维诺的轻逸与想象,融合了马克·吐温与萧伯纳的幽默讽刺,把沉重悲凉的东西变得轻松快活,滑稽有趣。[2]

王小波的小说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独树一帜,难以分类。自由舒展的文体,非凡的智性反思,理性的推论判断,充满趣味的逻辑思维,幽默谐谑的表达等诸多因素的融合造就了王小波小说独特的风格。独特风格的形成离不开作家的个性气质。曹丕在《典论·论文》提出了关于文学风格的一个重要观点,“文以气为主”,这里的“气”是指作家的气质,个性。可见作家的气质,个性对文学风格的形成有重要的影响。王小波的个人气质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家中尤为特别,既不同于传统文人的庄重文雅,也区别于五四以来作家的激情浪漫,抑郁苦闷。他追求自由浪漫,也看重科学理性,幽默风趣不失思想的深刻,富有孩童式的想象力又褪去了无知稚拙,有敏锐的感受力却不多愁善感,不作无病呻吟。他是一个知识丰富的学者,极富艺术心灵的作家,智性成熟的思想家。这种个性气质的形成除了作家本身的生理因素以外,还与时代背景,成长环境和家庭氛围息息相关,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创作。理工科出生的王小波喜欢思考,热衷推理论证,追求科学理性的判断。而他的幽默风趣却是与生俱来的,就如他自己所说“有人有趣,有人无趣,这种区别是天上的。”同时王小波也保留了孩童心性,顽劣天真、超凡脱俗的想象力,使他的小说充满童心童趣。除此之外,王小波也具备作家敏锐的感知能力、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简练传神的表达能力。他善于将视觉,嗅觉,味觉,触觉等感官体验通过新颖别致的文字达到陌生化的效果,传达给读者,给人鲜活的感受,新鲜的乐趣。

二.趣味的表现

他的“有趣”既有机智顽皮、幽默风趣的语言表达,也有睿智深邃的现实人生思索。叙述姿态飞扬不羁,文笔潇洒利落,逻辑清晰活络,辩才恣肆。王小波把小说语言玩出了自己的味道,给人无穷的乐趣和阅读快感。即使偶有流氓无赖似的贫嘴,粗言俗语,也并不使人反感生厌。在《红拂夜奔》、《万寿寺》和《寻找无双》以及《唐人故事》诸多短篇中,俚俗粗粝的现代化语言穿插于历史人物的言行中,消解了人物的神圣性,也使人物更加血肉丰满,富有生活气息。[3]同时日常化的历史故事戏仿与严肃的前文本形成对照,反讽之趣油然而生。早已洞悉世事真相的他不以道德说教者的高姿态凌驾于普通大众,而常常使用低调话语指出现实的荒谬可笑、专制集权的危害。[4]没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清高孤傲,也没有“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更没有挥着话语权的旗帜来启蒙愚昧大众的宏愿和使命感。他真诚地提出建议,让我们以中国传统、外国文化和沉默的大多数三面镜子来检查一下自己,“看傻不傻,疯不疯?”[5]作为知识分子他尊重每个有独立思考能力和行為能力的人,而不是一味宣扬自己认为正确的价值选择立场,简单粗暴地去设置别人的生活。“在伦理道德领域里,只有详细地考虑有关证据,经过痛苦的思索过程,才能搞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6]这是王小波理性客观的思维方式。正是秉持了这样的思维方式,他才能做到不与庸碌麻木的大众随波逐流,不受盲目狂热的激情所惑,不被虚伪矫饰的做派所蒙蔽,从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日常事物中发掘出常人难以发现的社会本质、人生哲理,包括对时代环境和对人本身的真知灼见。从而使言语幽默之趣得以上升为深刻的理趣。

三.表现趣味的手法

王小波的文学风格体现了独属于他的才华,别人无法学习模仿,这是其小说之趣的内在基因。除此之外,小说之趣还得益于多种艺术手法的巧妙运用。最为明显的就是戏谑的比喻,夸张,反讽,客观化叙事等等。

滑稽又别出心裁的比喻使描写对象生动传神,新鲜有趣。夸张的运用能放大描写对象的特点,两种修辞的结合收到双倍效果,让人忍俊不禁。《我的阴阳两界》中,“赶骆驼的人要拿个装铁尖的小棍子,围着骆驼转上半天,敲敲前腿,敲敲后腿,磨上一两个小时的嘴皮子,骆驼才肯倒下去”,作者把小孙比作赶骆驼的人,把王二比作骆驼,二人在人前强装亲密的滑稽笨拙跃然纸上。夸张也是王小波幽默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用夸张手法塑造了一系列个性十足的人物,讲述了许多滑稽怪诞的趣事。《似水流年》里,矿院的墙上大字报贴了一层有一层,层层板结,厚至一尺,一声巨响塌下来吓死了许由的老母亲。天天播放口号的高音喇叭震坏了孩子们的耳朵,导致听力受损学不好英语。王小波用夸张手法把文革对人们造成的身心创伤表达得轻快有趣,把滞重悲痛化妆成幽默调侃,将痛切的人文关怀融入夸张带来的幽默中,逗笑之余也发人深省。顽固泼辣的老鲁变着法子逮王二,猫和老鼠的游戏成为精神匮乏时代的发泄。首先是漫画式夸张的老鲁形象,“胖乎乎,两个脸蛋子就像抹了胭脂一样红扑扑的,其实什么也没抹。她说话像吵架一样,有时头发会像孔雀开屏一样直立起来。”[7]只看形象,就已经感到这是个精力充沛无处发泄,又凶狠泼辣的悍妇。再看她的擒拿术才知道这个妇女的难缠。老鲁瞪着一双眼睛观察王二,伺机而动。常常不动声色,突然朝王二猛扑过来,不是有人拦着,准要撕破王二的脸。捉不到人就朝王二吐唾沫,奈何肺活量和技巧不够,都吐到了别人身上。老鲁捉王二时的凶悍,失手的气急败坏表现得生动传神,这些有趣的生活场景经过夸张呈现,如同一幕幕喜剧,让人捧腹大笑。

反讽是说话或写作时一种带有讽刺意味的语气和写作技巧,说此指彼,有时甚至是正话反说,有意扭曲语义或语体色彩,事实上想表达的意义正好与字面意义不符。王小波小说中的反讽涉及不同的层面,包括语义颠覆和戏谑调侃。语义颠覆指叙事语调与具体情境对照而形成的反讽,或者引入古今中外经典作品,名人名言作为论据,或引喻,或质疑,反诘形成对比,意趣横生。《三十而立》中,王二与校长在开会现场的对话颇有趣味,校长斥责王二打瞌睡,王二就借机撒泼,“一本正经”地报告自己老婆家暴,引起一场哄笑。“报告校长,老婆打我。我为了学校荣誉,奋起抗暴,大打出手,大败我老婆,没给学校丢脸。”王二以无赖撒泼的方式在严肃的会场发泄心中的委屈不平,调侃了以校长为代表的权力和会场所有假正经的嘴脸,极具反讽意味。[8]而戏谑调侃则是王小波一贯的行文风格。《黄金时代》中王二与陈清扬多次讨论“破鞋”问题,荒诞不经的话语隐藏着洞悉现实的真知灼见。“斗破鞋”是一种集体娱乐活动。在斗“破鞋”,作为被“斗”的“我”受到现场群众激情昂扬的氛围影响,大呼口号“打倒王二,打倒陈清扬!”看似滑稽,实则讽刺了文革时期专制极权统治下的荒诞现实,群体无知,精神匮乏。[9]

王小波的小说中有很多客观化叙述,详尽地描写原本恐怖甚至血腥的死亡场景,不带感情色彩,不渲染烘托,用类科学的方式呈现惨烈的画面。现实与文字的反差收獲一种意外的效果。《似水流年》中叙述者说“在我年轻时,死亡是我思考是我主题。贺先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死人。我想在他身上了解什么事死亡,就如后来想在陈清扬身上了解什么是女人一样。”王小波在死亡叙述中流露出对死亡的思考,好奇、沉醉和欣赏。贺先生的死定格成一种静态的反抗,呈现了寂静无声的壮观场面,像无形的冰凌刺入人心。然而这冰凌单薄短暂的冷却根本无法熄灭滞浊狂热的时代激情。在那群体丧失理智的时代,如贺先生一样委曲求全而不得,丧失最后的生命尊严,被逼至绝境的人有多少,他们如夜空陨落的星辰消失在茫茫暗夜。“他脑袋撞在水泥地上,脑浆子洒了一世界,以他头颅着地为轴,五米半径内到处是一堆堆一撮撮活像新鲜猪肺的物质。不但地上有,还有一些溅到了墙上和一楼的窗上,这种死法强烈无比,所以我不信他除小孩走开之外没说别的。”[10]王小波在描写这些死亡场景时异常冷静,甚至显得冷酷毫无同情心。不渲染气氛,不烘托感情,一定程度上也消解了悲剧性,减少了带给读者心理的压抑,读者也得以在较为轻松平静的氛围里思考死亡叙述背后的意指,因此别有一番趣味。

王小波注重对小说叙事艺术的探索实践。他十分欣赏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小说《情人》,赞赏这部小说写出了人生的韵律,生活里的所有事件都按照一种韵律组织起来,灵动自如,魅力无穷。[11]提及小说文体,王小波认为优秀文体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它对韵律和节奏的控制。小说《黄金时代》的叙事带有明显的节奏,而节奏营造了一种浪漫的旋律。[12]因此《黄金时代》浪漫不在语言词汇的煽情,也不在人物活动的营造,而存在于文本的整体叙述的节奏络之中,或急或缓,张弛有度。这种韵律美得益于作者对故事和感情变化的准确控制。王小波还从卡尔维诺身上学到了小说创作更为丰富的艺术手法。他赞同卡尔维诺的观点“小说艺术有无限种可能性”,并且吸收了卡尔维诺“轻逸”的文学素质,以轻载重。[13]从《立新街甲一号与昆仑奴》到《万寿寺》,王小波探索小说艺术的道路越走越远。古今杂糅是王小波小说中最容易发现的叙述模式,唐代卖狗肉汤的王二与现代豆腐厂工人王二,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故事,而“古今一般同”的“感觉”将两个故事神奇地融合起来,以人类普遍的共通情感自然连接,从唐代到现代,不断往返叙述,来去流畅自如。《万寿寺》与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在叙事上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部小说体现了王小波对于叙事创新的野心,《寒冬夜行人》是关于读者阅读作品的小说,在一条线索上讲述了因阅读不断受到中断又重新开始的多个没有结尾的故事。而《万寿寺》是一个关于作家写作的故事,一个基本点生发出多种情节,使小说叙事无限增殖,叙事空间由此扩展开来,就小说叙事的丰富性来看,王小波实现了自己的创作理想。

四.王小波趣味的独特性

王小波在文学史上的独一无二,有多种原因。一是独特的知识构成,二是小说中的思维乐趣,三是充溢在小说中澎湃的诗意想象。[14]

1.独特的知识构成

王小波既有中国传统文学、民间文学的储备,又接受了大量西方资源的影响。王小波从家庭、学校教育、和广泛的个人阅读多种途径获得了丰富的西方资源,不同程度地影响了王小波,使他有了科学的思维方式,个人化的文学观,以及文理兼修的学者气质。在文学史上,王小波独特的知识结构成为其小说的重要特征,王小波式的幽默离不开这多方面多领域的知识成分。对数学、逻辑、科学技术等领域的广泛涉猎使王小波的话语在文学语境中呈现出异质性。他将数学、逻辑学、物理、化学、生物、音乐、绘画多种专业领域的术语变成小说素材,把广泛的学科知识巧妙有趣地纳入小说叙述中,让人耳目一新,既开阔了读者的视野,也启发了读者的丰富联想。理工科出身的王小波创造了各个身怀绝技,非比寻常的形象,王二、李靖、薛嵩,他们具备非凡的科头脑和出色的发明创造能力。在文学史上,涉及如此多层面多领域的知识构成的小说是王小波的创造,任何人也无法取代。《黄金时代》多处使用假设推理論证,从一个错误的假设开始,经过一系列推论,相反的结果证明假设的不成立和现实的荒诞。队长怀疑“我”打瞎了他家母狗的眼睛,而“我”如果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有三个途径,“一、队长家不存在一只母狗;二、该母狗天上没有左眼;三、我是无手之人,不能持枪射击。”每一条都违背事实,荒谬可笑,结果是任何一条都不成立,“我”也就只能帮罗小四背黑锅。[15]《三十而立》中,王二作为学校生物室主任的主任,跟校长建议说让大家不要穿牛仔裤,牛仔裤不透气,容易生长霉菌,笑料百出。[16]类似的还有化学知识,物理学知识等等,王小波小说因为广泛而合理地运用了这些知识而具有与众不同的趣味。王小波很少炫耀自己的学识,他喜欢知识,并不是因为知识有多大用处,而单纯是因为知识是好的,王小波热爱所有好的东西,终其一生孜孜不倦地求索着。知识是知识分子安身立命的凭借,知识的背后是人类理性。表面上是王小波相信知识,本质上是王小波始终秉持理性的精神。

2.追求思维乐趣

王小波追求思维的乐趣,认为思维可以给人带来很大的乐趣,理性思维产生的快乐也就是智慧。王小波认为与说话相比,思想更加辽阔饱满。[17]在杂文中,讲究把道理说透彻,让读者信服,给人酣畅淋漓的感觉。在小说里,则要讲究虚构之美,讲故事大于说理,需要些无中生有的才能。王小波希望成为一流的小说家,也时刻不忘自己首先是一个知识分子,而知识分子就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18]由此可见,王小波追求思维乐趣,既有自己的爱好,更有知识分子的良知。心怀热忱,冷静思索,王小波用清晰朴素的语言传达他对社会人生的思考。思想的趣味,思想的深刻也成为其小说的主要特征。他精心塑造的人物,无不是热衷思考、敢于质疑反叛的人,他们从不盲目接受生活的安排,顺从“头头们”的设置,凡事必先思索、推敲、叩问、质疑一番再做出自己的判断。在《红拂夜奔》中,王小波以思想为行文方式,在小说中的运思、推论远比在杂文中的逻辑推理复杂深邃。流氓天才李靖为了证明自己的聪明发明创造了各种机械设备,建设城池。然而聪明绝顶的他尽管装傻充楞,还是被自己一手打造的城池围困起来,成为皇帝的御用工具。一心追求有趣生活的红拂也无可奈何地逐渐陷入呆板滞固的无趣人生。[19]《红拂夜奔》表现了知识分子在反智社会中的尴尬处境,“有趣”在权力操控下变为“无趣”的过程。每个人物,每一条叙事线索,每个场景都蕴含着对传统文化痼疾和荒诞现实的隐喻,需要读者仔细分辨,一一解锁。《寻找无双》则像一个长篇寓言故事,借王安寻找表妹无双的故事拆穿了社会对历史的集体遗忘。隐藏在故事背后丰富的意义指涉升提升了理趣的深度,王小波小说的有趣因此愈显沉实厚重。[20]

3.澎湃的诗意想象

作为小说家,王小波希望能拥有无限的写作资源,他确信这个资源存在于创造性的想象中。艺术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并不是所有的日常琐事都值得写进小说,有时候想象比摹写生活更可取。而有趣和想象力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王小波说“文学事业可以像科学事业那样,成为无边界的领域,人在其中可以投入澎湃的想象力。”他奇诞葱茏,恢弘瑰丽的想象力在《万寿寺》《寻找无双》《红拂夜奔》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21]。诗意的浸润点染使他的虚构与想象更具醉人心神的审美性。

王小波的想象力抵达恢弘壮阔与精微细腻两个端点,可宏伟至幻造出天上人间的宫宇城池,也能精微到以发丝作箭射杀蚊蝇,纤毫毕现。王小波以奇诞葱茏的想象力,创造一个奇异浪漫的世界。在《红拂夜奔》的想象世界里,老百姓借助一种叫拐的东西过街,如同踩着高跷,全城的百姓像骑自行车一样使拐。不是老百姓的人坐在八匹马拉的轿车里呼啸而过,溅起一地泥水。李靖踩着高高的拐从洛阳空中掠过,构成一幅怪诞的奇情异景。红拂成了一个专蓄长发的家妓,一头长发足有三丈多长,浓密的长发披散开来遮住身体,连衣服都不用穿。洗头时泡在桶里,像泡发的海带。虬髯公更是怪异,有个嚼麻绳打草鞋的嗜好,腮帮子撑到透明,绿色的汁水从嘴角流出来,活像个癞蛤蟆。等到他老了,腮帮子就像两个空袋子垂到肩上,又像个海蜇。这些奇思妙想让读者置身奇幻的想象世界,享受到无限的乐趣。薛嵩的故事里,有一片亚热带的红土山坡,盛夏季节,土里的砂砾闪烁着耀眼的白光,如石英如云母。为了治理白蚁,薛嵩引水种上了仙人掌霸王鞭,寨里寨外都栽满母竹,不用多久,竹林灌木丛就长得郁郁葱葱。后院里爬满紫色的藤萝,花蕾硕大,散发奇香。篱笆是一排高达一丈的硬秆野菊花,阳光下开着朵朵小黄花。还有蓝色的无花果树,蓝色的叶片,蓝色的果实。吸足了雾水的马蜂窝像水雷般挂在木瓜树上。寨门的吊桥是巨型梨木,天长日久,气候湿热,生根发芽,结满了梨。薛嵩的寨子不像规整的大军营寨,倒像一个遍布奇花异草的原始迷宫,花树鲜果代替了战火硝烟,刀枪剑戟,极尽想象之绚丽,令人心驰神往。更有趣的王小波以薛嵩、红线、小妓女、老妓女几个主要人物发展出各种可能性,设想繁复的情节场景。[22]薛嵩抢婚、刺客偷袭、兵士散漫、高塔迷境,每个故事都引人入胜。王小波充沛的想象力如泉涌般源源不断地喷发出来,超越时空的限制,一手打造了一个又一个神奇美丽的世界,奇思异想在他的想象天地里开花结果,生根成树,不断蔓延生长。

五.结语

独特的知识构成使王小波小说的趣味具有了综合性特征,广泛丰厚的学识使王小波在创作时左右逢源,各领域的知识信手拈来,运用得自然妥帖。追求思维的乐趣则赋予了小说思辨色彩和深刻的现实关怀,使王小波小说的趣味区别于浮华无味的逗笑幽默。澎湃的诗意想象在二者基础上提升了小说整体的审美价值,体现了小说艺术之美。这三方面的神奇化合作用产生了王小波小说独一无二的趣味。王小波的有趣说不尽道不完,以上种种只是笔者对王小波小说趣味的浅薄感受。王小波认为文学的使命就是制止整个社会变得无趣。这种追求有趣的创作观也许无法令每一个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的人赞同,但也体现了王小波鲜明突出的创作观和文学风格。这种风格在注重伦理道义的环境和时代下虽然不能成为主流文学,但却是对中国文学某种缺失的弥补和丰富,从这一意义来说,王小波小说的独特价值是无可替代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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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仵從巨.中国作家王小波的“西方资源”[J].文史哲,2005(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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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秦晖.流水前波唤后波——论王小波与当代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命运[A].见:韩袁红.王小波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321.

[5]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A].见:韩袁红.王小波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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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王小波.关于文体[A].见:韩袁红.王小波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57.

[12]王小波.卡尔维诺与未来的一千年[A].见:韩袁红.王小波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52.

[13]王小波.盖茨的紧身衣[A].见:韩袁红.王小波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54.

[14]王小波.《思维的乐趣》自序[A].见:韩袁红.王小波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50.

[17][18]王小波.小说的艺术[A].见:韩袁红.王小波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28.

[19]王小波.红拂夜奔[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6:9-23.

[20][22]王小波.青铜时代[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5-16、42.

[21]韩袁红.王小波研究资料(下)[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574、440.

(作者介绍:周凤,西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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