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曾巩编年谱

2019-01-14 10:29
江苏教育 2019年70期
关键词:曾巩年谱教授

李 震

2019 年是宋代文学家曾巩诞辰1000 年,江西省抚州市政府和北京大学将于当年秋季联合举办“曾巩千年诞辰纪念会”。还是在2018年,江西人民出版社王一木博士打电话联系到我,说为了搞好纪念会,出版社拟出版一套“曾巩文化丛书”,《曾巩年谱》也在丛书之列,希望我能够重新修订。这当然是极好的消息。《曾巩年谱》自1997 年出版以来,已经跨过了22 个年头,在这22 年中,曾巩研究不断发展,取得了许多新的研究成果,正好可以借修订之机补充进来,进一步提高年谱的质量。于是,我欣然答应。

修订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回想起22 年前《曾巩年谱》在苏州大学出版后,我曾写过一首小诗,道出我编纂年谱的心境:“十年憔悴一书虫,遍访旧籍宁沪京。追慕前贤有真意,呵护后侪弃虚名。清源正变寻远见,解典审事研曾巩。天道酬勤历历事,朝夕书室又兼程。”这既是心境,也道出了艰辛。

我做《曾巩年谱》,始于1983 年我就读于江苏教育学院(今江苏第二师范学院)中文系之时。记得在秋季入学后,系主任丰家骅在一次会上提出要求,要我们提前考虑毕业论文题目,围绕题目去读书,积累资料。大部分同学都犯愁,因为我们这些进修的学员学历不高,中师或高中或专科起点,没有做过毕业论文,根本不懂选题。记得在一个周日,我和几位同学到给我们讲唐宋文学的吴文治教授家,向他请教如何选题,当时吴教授说:“你们如果不怕吃苦,宋代曾巩值得研究。他在唐宋古文创作中占有重要地位,可惜学界研究得不够。”当时,我对曾巩了解不多,只是读过他的《墨池记》。从吴教授家出来,其他同学也许听听而已,都不再提及,而我却记住了吴教授的话,到图书馆查阅曾巩的著作。图书馆没有曾巩著作,在学院线装书藏书室里查到了《曾南丰先生文集》,于是引起了我的兴趣。看了曾巩文集,如何写毕业论文,我心中仍非常茫然,于是再向吴教授请教:可不可以撰写《曾巩年谱》啊?和吴教授交流之后,吴教授说是可以的。但也告诫说做年谱不容易,要广泛地搜集曾巩资料,然后进行考证编纂。

于是,我决定编纂《曾巩年谱》,开始广泛地搜集有关曾巩的资料。搜集哪些资料呢?按照何种体例来编写呢?这些问题都在吴文治教授指导下解决了。在本科进修期间,我先后在江苏教育学院图书馆、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南京大学图书馆借书阅读、摘抄,后来又到南京图书馆山西路古籍部借阅、摘抄。我把能够借到的涉及曾巩的著作认真浏览一遍,找出有关文句、段落或篇章摘抄在稿纸上,再仔细核对,尽量不出错,因为一旦出错再到图书馆借书非常麻烦。这样,我先看宋代欧阳修、苏轼、苏辙、王安石、杨时、司马光、李觏、曾肇等人的文集,再借来《宋史》《续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长编》阅读,然后读地方志,如《南昌县志》《建昌府志》《福州府志》《襄州府志》等,再看有关唐宋八大家文钞等。书越看越多,我参考吴文治教授编纂的《韩愈资料汇编》《柳宗元资料汇编》中宋以后部分,这两部汇编用过的府志、诗话、诗文集、笔记、史书和类书等,我都翻阅过。到1985 年暑假,我进修毕业,已经搜集摘抄了约有20 余万字的文献资料。吴文治教授让我先编纂《曾巩资料汇编》,并告诉我中华书局非常重视《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这套书。他让我把《曾巩研究资料》先列个提纲,又帮我推荐到中华书局,不久,《曾巩研究资料》就入选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的“中国古籍整理出版十年规划和‘八五‘计划”。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

毕业论文想做《曾巩年谱》是做不成了,我就根据已经搜集到的资料,写了一篇万把字的论文《曾巩研究的历史和现状》,吴文治教授给我打了“优”等。后来这篇文章我请本班写字好的江健同学代为抄写,投到《文学遗产》,发表在《文学遗产》1986 年第3 期上。

我是一个不怕吃苦的人。因为我在农村长大,种过庄稼,推过小车,放过牛,挖过河,当过基干民兵和民办教师,艰苦的农村生活和严格的军事训练,磨炼了我的意志,也让我一旦认准了方向,就会坚持下去。在南京进修读书的两年,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吃过午饭就到教室自修看书;清晨,同宿舍同学还在酣睡,我就到教室读书了;晚上也喜欢熬夜苦读。寒暑假,同学们都回去和家人团圆,我总是用大部分时间泡在南京图书馆。1985 年7 月毕业后,我没有立即返回家乡,而是在南京图书馆古籍部整整坐了两个月的“冷板凳”。清晨,我第一个在图书馆门前等候开门,从江苏教育学院到山西路南图古籍部并不远,我就安步当车,边走边背日语。中午,在阅览室走廊里啃两个面包,喝一杯开水;傍晚,我又是最后一个离馆;晚上,在学生宿舍里点上两盘蚊香,穿着裤头背心,整理白天得到的资料,我忘记了酷暑的炎热,顾不上蚊虫的叮咬。我并不是一个“忘情”“忘我”的人,只想抓住机遇,把《曾巩资料汇编》和《曾巩年谱》完成。因为我知道,一旦回到工作的赣榆县中学,就失去了读大量古籍的条件,已经起步的研究工作就有可能半途而废。

在我毕业的那个暑假中的一天下午,我照例在南京图书馆古籍部阅览室看书,搜集曾巩资料,大约有20 余天一直和我坐对面桌的一位年轻人收拾好东西,微笑着走到我面前说:“先生,我想和您说句话,可以吗?”我说:“可以。”就和他一同来到走廊,他自我介绍说:“我是香港人,叫冯仕达,现在澳大利亚悉尼大学读博士学位。20 多天来,我看您来早走晚,埋头读书,很受感动。我们有没有机会在一起吃顿饭?我想和您交个朋友。”我们约好翌日下午见面,在金陵饭店门口。在金陵饭店吃饭时,我了解到,他搞的专业是明清园林的历史和有关理论研究,为翻译明代园林著作《园冶》,前来拜访南京林业大学陈植教授。陈植教授就让他到南京图书馆查阅有关园林方面的资料。他说,现在像我这样整天翻阅古籍的青年人很少,希望我们今后经常联系。我也和他谈了我搜集曾巩研究资料,拟做《曾巩年谱》,系统地做一些考证的事。

在和冯仕达告别两天后的一个上午,我刚到图书馆阅览室坐下不久,一位年约60 岁的老同志来到阅览室约我到门口说句话,他自我介绍姓洪,叫洪赐书,是一位退休的小学校长,现给南京林业大学陈植教授当助手。陈植教授当时主编《中国造园史》,因年事已高(87 岁),不能跑图书馆,很想找个助手,听冯仕达介绍我在研究曾巩,便一心想把我调过去。后来我还应约到陈教授家面谈。工作调动的事最后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两个因书结缘的故事,却在我的人生历程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赣榆县中学工作期间,我先后两次利用暑假的机会,去北京图书馆搜集港台方面研究曾巩的资料。在北京图书馆,我主要借阅一些善本书,像明正德十二年刻本《建昌府志》、宋刊本《名臣碑传琬琰集》、宋刻本《古灵先生文集》等。这些一般不容易看到的善本书,不仅刻印历史早,而且刻印精美,能够访求到,轻轻翻阅那发黄了的双层纸张,简直就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曾巩曾于北宋熙宁四年(1071 年)六月至熙宁六年(1073 年)九月知齐州(现济南)军州事,这期间写了不少诗,宋代陈思辑成《齐州吟稿》,元代陈世隆又做了补充,这本书对曾巩诗编年非常有好处,我想借阅,但因为是孤本,图书馆不借,必须是教授搞研究才行。我好说歹说,历陈自己从连云港来,千里迢迢,就是为了借阅这本书,但图书馆工作人员坚持原则,就是不借,最后磨不过我,就借给我一卷胶片,在阅览室放大机上阅读。

有一年暑假,我去沈阳参加“中学语文教师讲习班”,听说辽宁图书馆在沈阳故宫附近,且藏古籍甚丰,我即去看了几天书。当时沈阳流行红眼病,我也受到传染,但考虑来此不易,还是忍痛读完《林纾评〈元丰类稿〉》等书。

在县城高中工作的教师,平日教学工作繁忙,加上我还担任教务主任之职,很难抽出时间到外面看书,只能利用双休日和暑假来搜集曾巩的资料,所以进展非常缓慢。我曾几次想打退堂鼓,每次向吴文治教授汇报想法,吴先生都劝我坚持下来,不能功亏一篑。1991 年暑假,我为了搜集曾巩研究资料,到连云港市图书馆看《四库全书》,每天往返80 公里。因天气高温,图书馆工作人员中午有三个半小时不上班。我有点着急,就和馆内工作人员商量,能不能把我锁在图书馆书库内读书,工作人员不同意。我反复说明路途遥远,时间太宝贵,希望得到理解和支持。后经请示馆长,馆长也被我恳切的要求感动,同意我在图书馆五楼玻璃棚下走廊内阅读。每天上午十一点半我先下楼吃饭,馆里下班,我步入五楼,楼梯有两道大铁门皆锁死。借书一本,置一桌一椅,放一壶一杯,加一潜心静读之人,我自诩为“六一居士”。五楼上为玻璃棚顶,四壁为书库,密不透风,天气奇热,我大汗淋漓,又自嘲为“翰林(汗淋)学士”,就这样,我一天在馆内静读九个半小时。现在回想起来,在图书馆读书时的孤独,那是一种处境,是一种感受,也是一种考验。认识了孤独,驾驭了孤独,才能在被动中求得主动和自由。海明威说:“写作,在最成功的时候,是一种孤独的生涯。”读书,在最有体验、最有感悟的时候,不也是一种孤独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孤独是一种反思、一种积累、一种蓄势,在学术追求上,不经过这个孤独的追求是不可能取得成就的。

曾巩在我国文学史乃至文化史上是一位有多方面贡献和影响的历史人物,他擅名两宋,沾丐明清,但“五四”以来学术界几乎没有人对他认真细致地研究过。从1984 年起,我利用周日和寒暑假奔走南北、博访旁索,查阅有关诗文集、诗话、笔记、史书和类书逾千种,其中直接采用的有600 余种,辑录了宋及宋以后迄于近代的有代表性的评述50 余万字。其间雪案萤窗,历时十二载;废寝忘食,易稿五六次。至1996年,我先后完成了50 余万字的《曾巩资料汇编》由中华书局出版,30 多万字的《曾巩年谱》由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还完成了30 万字的《曾巩诗文选注》。前两部书先后获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选二、三等奖。

曾巩研究只是我了解中国文化的一个突破口,或者叫作切入点。通过研究曾巩,我几乎翻遍了宋及宋以后的史学、文学等古籍,还有部分地方志,这使我系统地了解了宋至“五四”这一时期我国的文学典籍情况。尤其是宋代文化,我用力甚勤。为了更好地研究宋代文学,我购买了《全宋文》和《全宋诗》。通过研究曾巩,我还研究了与曾巩同时代并有关系的欧阳修、梅尧臣、范仲淹、李觏、强至、沈括、三苏、陈师道、张耒等一批宋代学人,阅读了《宋史》《续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长编》等一批史学著作,摸索到了一些治学的规律和方法。这些阅读和研究工作,让作为中学语文教师的我打下了坚实的学科学术基础,摸索到了一些有益的课题研究经验,学会了搜集信息并进行文献综述,学会了利用历史材料进行学术考证,促进了自己的专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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