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江冬秀：不为人懂的深情

陆其国

14岁订婚，13年后始见妻

著名学者胡适14岁那年，母亲带他去同在安徽绩溪当地的姑婆家走亲戚。那天到来的亲戚比较多，其中有个中年女人一见到长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的小胡适，一眼就看上了他。中年女人有个女儿叫江冬秀，她很想把冬秀许配给胡家，于是她就和胡母说起此事。不料胡母听后并不同意，她说冬秀比胡适大一岁，绩溪俗谚有“男可大十，女不可大一”之说;再说当时江家正兴旺，而胡家已中落，这些都是胡母担忧的。但江母一心想结这门亲，不久又托在江村教私塾的胡适本家叔叔胡祥鉴作媒，说服胡家。最后胡适与江冬秀的终身大事，终于定了下来。

订婚后不久，胡适即离开家乡，先到上海，后远赴美国留学。直到1917年夏回国，才得以返乡探望母亲，并商定这年寒假与江冬秀完婚。说来令人不可思议，订婚13年，时年27岁的胡适還没见过已经28岁的未婚妻一面，他很想趁此次返乡见一下冬秀。

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他后来在日记中写道，他到江村后，冬秀家热情招待了他。饭后他要求见见冬秀，冬秀的哥哥耘圃便陪他去冬秀房间。到了门口，耘圃让胡适等在门外，他先进屋去告诉妹妹。胡适说，当时“楼上楼下暗中都挤满了人，都是要看‘戏的！”这些人也果真看到了‘戏——不一会儿，只见耘圃面露难色出来了，说妹妹羞于见夫婿。之后又去请来冬秀的舅母，也就是那位胡适的姑婆进屋去劝冬秀。结果姑婆（从冬秀屋里）出来，招我（胡适）进房去，（只见）冬秀躲入床上，床帐都放了下来;姑婆要去强拉开帐子，我摇手阻住他（她），便退了出来。……我那时一想，此必非冬秀之过，乃旧家庭与习惯之过”。回家后，胡适如实告诉母亲。母亲很生气，胡适反而劝她不要责怪冬秀。“后来冬秀于秋间来看我母亲，诉说此事，果然是旧家庭作梗……”。可见胡适很理解未婚妻。

这年寒假，胡适从北大回到家乡，与江冬秀举行了文明婚礼，即不再拜天地，而向长辈行礼和新婚夫妇互拜，以及以鞠躬取代磕头。江冬秀父亲早逝，婚礼由哥哥耘圃主持。外祖父胡昭甫为证婚人。新郎胡适穿黑呢西装礼服，头戴黑呢礼帽，脚穿黑皮鞋。新娘江冬秀穿黑花缎棉袄，花缎裙子，绣花大红缎子鞋。由于冬秀缠过小脚，又识字不多，而胡适则是不仅提倡，而且躬身实践新文化的名人，所以人们对他娶一位小脚太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认为是一桩“奇事”。

婚后胡适就回到北京，留下冬秀先陪着母亲。第二年得到母亲同意，冬秀也来到北京，和胡适一起生活，操持家里大小事情。事实证明，缠过小脚的江冬秀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却是个绝对有主见的女子。择其大者说，比如她曾劝告胡适不要走政治这条道，也不要做官，只管好好研究学问。但结果胡适还是辜负了江冬秀，涉足政界。多年后，他在给冬秀的信中写道：“现在我出来做事，心里常常感觉惭愧，对不住你。你总劝我不要走上政治路，这是你在帮助我。若是不明大体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从不作这样想。……我感到愧对老妻，这是真心话。”他在另一封信中说：“我自从14岁出远门，总是自己照管自己。结婚之后，有你照管我，我舒服多了。”此后当他们有了孩子，江冬秀更是一心相夫教子，认真持家。由于没了后顾之忧，胡适事业猛进，硕果累累。尤其是后来他们到美国纽约生活，江冬秀更表现出作为一个称职中国家庭主妇的全部能量。她在家里整天忙忙碌碌，她不懂英语，但还是亲自上街买菜。她会烧一手地道“徽州菜”，还有“徽州锅”、豆腐渣;还常常请在美国的同乡到他们家品尝“豆腐宴”。

胡适的学生、著名历史学家唐德刚回忆道，“一次（江冬秀）她老人家打电话叫我去吃‘豆渣，说是美国吃不到的‘安徽菜，要我‘赶快来！”所谓‘豆渣，其实就是做豆腐时剩下的渣滓，加五香杂料炒出，是安徽农村很受欢迎的‘下饭菜。”家务之余，江冬秀喜欢玩麻将和看武侠小说。在唐德刚印象中，胡老太太精力充沛：“她家里麻将之客常满;斗室之内，烟雾弥漫”。唐德刚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她每打（麻将）必赢;不知何故！”找不到麻将“搭子”，江冬秀就读武侠小说，聊起金庸作品，更是如数家珍。想来江冬秀阅读能力的大进，和夫君的不倦“教诲”肯定有着关系。

婚外情止乎礼，白首到老终是妻

不必讳言，胡适和江冬秀的婚姻生活，并非一直都是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其间胡适就曾和几位女子有过婚外情，比他小十一岁的“五四”新女性曹诚英既遍是其中之一。曹诚英出生于一个徽商家庭，曾有过一次指腹为婚的不幸婚姻，后离婚。有意思的是，早在1917年胡适和江冬秀的婚礼上，作为伴娘的少女曹诚英，就已一眼喜欢上了风度翩翩、才气横溢的新郎“糜哥”（胡适乳名）。

1922年，整天忙累的胡适不幸病倒，恢复期间，他向北大请了一年假。1923年4月，胡适到上海参加“新学制课程起草委员会”后，与友人同游杭州，见到了睽违多年，正在杭州读书的曹诚英，两人情不自已地燃起了爱火。杭州西湖南山峰峦幽邃、林樾古莽、苍翠蓊郁，那里有座名胜烟霞洞，胡适曾在此地短暂疗养。“多谢你能来，I慰我山中寂寞，I伴我看山看月，I过神仙生活。”这便是胡适写给曹诚英的题为《多谢》的情诗。曹诚英对胡适也是一往情深，挚爱真切。然而他俩到底没能走到一起——当江冬秀知道这一切后，即用以刀相逼的激烈方式，逼迫爱惜羽毛的胡适斩断了与曹诚英的情丝，从而强悍地“保护”住了她与胡适的婚姻。

胡适和美国女子韦莲司，一度也曾感情出轨，并致使后者终身未嫁。韦莲司大胡适六岁，胡适当年作为中国留美学生，即入住在她家。胡适后来在留学日记中写道，韦莲司“其人极能思想，读书甚多，高洁几近狂狷”，“其待人也，开诚相示，倾心相信，未尝疑人，人亦不敢疑也;未尝轻人，人亦不敢轻之”。留美时期的胡适坦陈与韦莲司交往，他“一直是一个受益者”，“吾自识吾友韦女士以来，生平对于女子之见解为之大变，对于男女交际之关系亦为之大变……惟昔所注意，乃在为国人造贤妻良母以为家庭教育之预备，今始知女子教育之最上目的乃在造成一种能自由能独立之女子”。胡适承认，和韦莲司交谈，总是会“启发”他去“认真地思考”。用今天的话说，他与韦莲司显然比与江冬秀更有“共同语言”。后来他俩果然坠入爱河。

1933年9月25日，韦莲司致信胡适，一上来即是火辣辣的“胡适，我爱你！”几个字。然后写道：“我是个很卑微的人，（但是）你应该爱我——有时，你的爱就像阳光中的空气团（见不到踪影，但我必须相信它的存在）……要是我们真能完全生活一起，我们会像两条溪流，奔赴同一山谷……”不过他俩却没“真能生活一起”，这次不是出于江冬秀的阻挠，而是韦莲司母亲坚决不同意女儿与异族、异教通婚，认为有乖时俗。值得一提的是，胡适去世后，终生未婚的韦莲司将悉心保存的胡适生前写给她的百余通书信，经清点整理后，为保证安全全部进行了复印，然后于1965年1月，将它们邮寄给了在台北的胡适遗孀江冬秀。韦莲司对胡适的挚爱由此可见。

除了曹诚英、韦莲司，胡适还对才貌双全，同样有留美经历的莎菲（陈衡哲）感情出轨。不过最终他们也没能“终成眷属”。其中缘由虽然多多，不过诚如历史学家唐德刚分析的，一来胡适“本质上不是一个招蜂惹蝶之人”;二来“适之先生是位发乎情、止乎礼的胆小君子。搞政治，他不敢‘造反;谈恋爱，他也搞不出什么‘大胆作风。加以他对他的婚姻也颇能想出一套深足自慰的哲学;婚后蔗境弥甘，所以他也就与冬秀夫人和和平平四十年，始终一对好姻缘;他二老白首相依，是十分幸福的！”这确实道出了胡、江二人的婚姻实质。

1962年2月24日晚，胡适在台北中央研究院演讲完后，因心脏病突发逝世，江冬秀闻讯赶来，伤心至极，痛不欲生，现场目击者无不潸然泪下。这亦足以让人感知到胡适在她心中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