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泥巴唱歌的老人
——访昆明市非遗传承人杨德云

2019-01-23 18:12黄晓丰
黄河之声 2019年2期
关键词:曲子音色乐器

黄晓丰

(云南艺术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与杨德云老师相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为一次活动拍摄关于非遗传承人的资料,而我作为当时的工作人员在场。杨老师拿着他的制作“武器”,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完成一个形制完整的呜嘟,对于从小学习乐器我来说,这些大小不一、形制各异的小玩意儿立马吸引了我的注意。杨老师不仅可以用它吹奏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曲子,还能模仿上百种鸟叫,在场人员无不触目兴叹的,也使我对这位老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过一番了解,得知杨老师不仅是非遗传承人,还是书画家、诗人、民间文艺家。他身上有许多的名头,他是中国国际书画院副院长、中华诗词文化研究所研究员、云南省诗词学会理事、云南省传统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擅长国画、雕塑、乐曲创作及工艺品制作。在非遗的传承上他尽心尽力,从不计较得失,只要能为传承添砖加瓦的事情他都在所不辞,他身上朴实无华、乐于奉献的精神是对“非遗传承人”这一身份最完美的诠释。

呜嘟的历史可追溯到27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学名叫“哨埙”,小名“叫叽儿”,其音乐浑厚穿透,善于表现悠远飘逸、古朴的意境。呜嘟不仅可以吹奏好听的曲子,还能模仿各种鸟叫,灵动有趣、惟妙惟肖。在昆明,呜嘟是很多人童年时的记忆。

黄:请问您是怎么接触到呜嘟的呢?

杨:我从小就十分喜欢音乐,但当时没有太多机会去接触它们,于是常常会摘些树叶来吹着玩,那算是我最早开始摆弄的“乐器”了。街头挑担的小贩那里会有用泥制作的“小吹叽”,它可以简单的吹奏几个音,是作为玩具卖给小朋友们的,我从小动手能力就十分强,那时起就萌生了自己制作乐器的想法。正式开始制作呜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电视里看到呜嘟的演奏后,便被这件乐器独特的外形和柔美醇厚的音色所吸引,即刻拿起身旁的泥巴根据电视里呜嘟的外形开始制作,没想到做完还能将它吹响,于是便提起了我去钻研它的兴趣,这是我开始制作乐器的开端,这一做就是好多年。

黄:您这么喜欢音乐,那以前的工作也是从事艺术方面的吗?

杨:我刚毕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昆明农药厂,工厂里的操作工、钳工、焊工等工作我都做过,它们很好的锻炼了我的动手制作能力,高强度的工作时间以及恶劣的工作环境,塑造了我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精神,这也为我后来所做的事情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们家三代人都是教师,父亲对我的影响十分大,他对待学生无微不至、视如己出,以至于父亲过世之后许多年后他们谈起他都还是热泪盈眶。后来我也没能逃过这个宿命,辞去工厂的工作,当了小学的语文教师,现在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出于我从小喜爱,但那时的条件有限,而我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了很多东西。

黄:据我了解,呜嘟这件乐器最早是产生于湖北的,您自己制作的呜嘟和湖北的呜嘟有什么不一样吗?

杨:呜嘟虽然出现得很早,但它的发展过程中没有经历乐器家的改革,所以它流落到了民间,变成了一种能吹响玩具。据了解,湖北是最早把呜嘟开发出来的,那个时候网络信息、交通都不如现在发达,我制作呜嘟之前是未见过湖北的呜嘟是什么样的,是通过电视才让我和它结下了不解之缘,从此开始了我的呜嘟制作、创新的道路,所以我制作的呜嘟和湖北的呜嘟是不大一样的,我的呜嘟可以说是中原、汉族与云南少数民族的一个结合。首先从外观上来看,湖北的呜嘟形似鱼形,吹孔在鱼嘴处,音孔顺着鱼身竖向排列,颜色可以随意变换,还有人将它们当作工艺品收藏。我制作的呜嘟外形多为椭圆形,大小不一的音孔分为两排整齐排列,颜色为泥的原色不做改变。音域的话,据我所知湖北的呜嘟音域为11度,演奏时不太易于变调;我制作的呜嘟在经过一些改进以后为13个自然音阶,在C调中从低音mi到高音do,音色与西洋乐短笛类似,不仅如此,我制作的呜嘟还能通过变换指法而变调,更便于各种曲目的吹奏。

黄:在我看来呜嘟和埙的外形和音色都有相似之处,那您能对他们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再说一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相同与不同之处吗?

杨:据考证,埙产生于7000多年前的石器时代,那时的人们以狩猎为生,他们为了获取食物,便投掷石头发出声响吸引猎物,久而久之便受到启发,用陶土烧制成一种带有空洞,能吹出声响的器物,用以吹声诱猎,早期的埙就是在先民的劳动中产生的。呜嘟的历史则可追溯到27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原名叫“叫叽儿”,最初只是牧童的玩具,他们相约放牧,相隔远了就用“叫叽儿”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来呼唤同伴、召唤自己的牛群,“呜嘟”二字就是尤其发音而来的。中国的音乐文化博大精深,古人将乐器分类,谓之“八音”,他们是“金(钟、铙)、石(磬)、丝(琴、瑟)、竹(萧、管)、木(柷、敔)、匏(笙、竽)、土(埙、缶)、革(鼓)”,埙和呜嘟同属于土类吹奏乐器,二者做工形制相似,因此呜嘟的学名也叫“哨埙”,即带哨口的埙。虽然两者看着很像,但他们在音色、音量、吹奏方式上都是有区别的,埙是属于开口吹乐器(嘴唇轻触吹孔,通过呼出的气流使其发出声音),如竹笛、萧等就属这类吹管乐,发音需要气息来控制,所以吹奏的难度相对较大。而呜嘟属于闭口吹乐器(嘴巴与乐器直接接触),像哨子一样,吹奏的难度很低,只要会呼吸就能够吹出声音,所以没有任何音乐基础的人也能够吹响它。在音量音色方面的话,埙的声音古朴而醇厚、低沉而悲壮,如果不借助扩音设备的话声音较小,更适合吹奏一些悠长缓慢的曲子;呜嘟的音色更加的清脆而具有穿透力,声音也相对较大,表现力更丰富,欢快活泼或是悠远飘逸的曲子都能得以展现。

黄:您是如何得到“非遗传承”人这个称号的呢?得到这个称号需要达到什么样的要求呢?

杨:能够得到这个身份首先需要符合他们的一些条件,在所传承的这个项目方面有一定的建树和成绩,还需要具备传承的能力,除了制作以外,会吹奏乐器也是必不可少的,我还对呜嘟进行了创新,并申请了专利,这些都是我获得这个称号的前提。除此以外获得这个身份还需要达到一些硬性规定:1、为了保护民间乐器,所传承的项目必须具有100年以上的历史,具有一定的传承价值。2、传承者必须为云南本地人。最开始我是属于昆明市盘龙区的“非遗传承人”,传承的项目是是“土陶乐器”,这一名称它的涵盖面相对较广,在经过一系列的申请、考察之后,于2016年被授予了昆明市“非遗传承人”的称号,传承的项目则是呜嘟。

黄:授予您“非遗传承人”这个身份,政府会对您所做的事情有要求吗?那您自己为传承做了一些什么呢?

杨:政府对于我们所作的事情是无硬性规定的,但我们具有传承义务,逢年过节时,偶尔会组织我们进行演出活动或者一些“非遗”的宣传与展示。我现在在昆明市拓东二小和师大附小,教小朋友们吹“呜嘟”,拓东二小校方十分重视非遗的传承,把学校打造成了非遗的特色学校,除了学习呜嘟之外,他们还有评书、快板、打拳等,这是很好的一种现象,不仅培养了学生多方面的能力,而且为“非遗”的传承也贡献了力量。学校学习呜嘟的有几十个人,为了提升他们的兴趣,我会选择一些简单的儿歌进行教学,这样他们学习起来不会那么枯燥乏味。教学过程中,大多数的孩子还是很喜欢、很配合的,我还会让他们组成小组进行吹奏,这样起到了互相督促、互相学习的作用,当然也有一些调皮不好好学的孩子,甚至将乐器摔坏,虽让人很无奈,但我还是尽量的去包容他们。社会上也有来找我学习呜嘟的,我是不收学费的,但我更希望能多人组团来学习,这样就能在有限的时间下提升一些效率。为了呜嘟的延续,我初步选定了四个人为我的传承人,其中两个是拓东二小的学生,一个是我朋友的孩子,还有一个是我授课的书法班的学生。她们的家境都不太好,但学习乐器十分刻苦,这样我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没有老师也没有条件去学习乐器,所以我会像培养自己的孩子一样去培养他们,希望他们能把呜嘟更好的传承下去。

黄:您有对呜嘟进行创新吗?

杨:除了对呜嘟的音域进行拓宽之外,在经过多次的尝试和研究之后,我还制作出了可以吹奏和声的“和声呜嘟”,它是迄今为止我国唯一能演奏和声的土类乐器,我已经申请了国家专利并于1998年获得了云南省优秀发明创造二等奖。发明它的初衷是想让呜嘟的音色更具有层次感,但是一个人只有一张嘴一双手,想要吹奏和声是很难的,所以我将呜嘟的吹孔中间隔开形成左右两个受气体,将两边的音进行调整之后,可一只手控制一个声部,从而吹奏出三度、四度的和声音程,和声的加入增添了音乐的厚重感和艺术性。(为了让我们了解他研制的宝贝,杨老师便从书包中取出了“和声呜嘟”,为我们演奏了外国作品《费加罗》、《马刀舞曲》等。在我们询问是否有专为呜嘟所写的曲子时,杨老师演奏了他自己创作的《呜嘟的呼唤》,音色古老而苍劲,直击人的内心深处,尤其是它的和声的部分柔美而深沉,令人心往神驰、陶醉不已。)

黄:通常情况下,我们认为这些很民间的乐器,吹奏的更多的是民族风格的曲子,那您现在吹奏这么多外国的作品是苦于没有人创作,还是您觉得吹外国的曲目更好听呢?

杨:因为和声最早是西方的有的,所以在吹奏有和声的乐曲时,外国作品会听着更亲切、顺耳。我虽然没有受过专门的作曲教育,但为了使和声呜嘟的特色展现出来,也有去尝试创作一些曲子,听过的人反响都还不错,我相信要是有作曲家来专门为呜嘟写作品,那音响效果一定更佳,苦于我们现在很少有机会和平台去演出和展示,更别说让专业人士来谱写曲子了,我花费了这么多精力与时间去做的呜嘟,还是没有人去重视,长此以往对于这件事情的热情就慢慢消减了,这也是我自己感到很惭愧的一件事情。

黄:对于用中国乐器演奏外国作品您怎样看待呢?

杨: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现象,墨守成规是难以进步的,时代一直在发展,音乐作品也越来越丰富,许多演奏家都借助其它国家的作品或是其它乐器所移植而来的曲子来丰富自己的乐器,恰如其分的用自己的演奏技巧来表达作品的风格,这不仅填补了各类乐器作品匮乏的现象,还满足了其对各地音乐风格的需求,无论是在艺术上还是技术上都对乐器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推动力。现在不仅有很多中国乐器演奏外国作品,国外的乐器也在演奏中国的作品,相同的乐曲通过不同的乐器来演奏,也许还能挖掘出音乐中从前没有发现的深刻内涵,这也是我自己愿意去尝试的事情。

黄:我认为能得到“非遗传承人”的这个身份还是值得敬佩的,那站在您的立场,承您觉得“非遗”传承还存在一些什么问题呢?

杨:现如今现代文化进程十分迅速,人们的传统化观念与审美也在产生变化,尤其是文化传播方式的现代化与多元化,为“非遗”的传承与保护也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在这些影响下,很多的“非遗”传承人他们生活的是不太好的,因为在民间并不重视民间艺人,像我们知道的阿炳,他流传至今的名曲《二泉映月》是被高校里的杨荫浏所发现的,而他们第二次再去找阿炳时他就已经去世了,这些现象就很让人痛心。还有一些民间艺人如倒糖人的、剪纸的、捏面人的等等,他们的生活来源就是他们的手艺,没有了手艺就难以生存,很多的“非遗”传承人也是同样的。还有一些通过口传身授的文化遗产更是岌岌可危,很多的传统技艺也面临着人亡艺绝的危险,现在中国“非遗”的保护体系已经在日趋完善,现在还建设了一个“非遗”公园,将“非遗”传承人请进去,但即使这样,濒危和消亡的速度并未缓解,因为很多的传承人年岁已高,但传承的项目却后继无人,年轻人对“非遗”这些较古老的东西缺乏热情,因为它能带来的经济效益也不是很可观,不去真正热爱就很难延续下去。“非遗”项目由于自身的古朴性致使其受众范围是较小的,没有那么广的宣传力度与经济效益,没有构成浓厚的非遗宣氛围,虽然也举办过一些活动来进行普及,但并没有真正吸引群众来主动参与。有些技艺,本身会它的人就是少数,再加上地处偏远,它的传承面窄,认知度也低,所以继续传承下去就很困难了。

黄:这一次我们来找您进行采访,其实就是对民间艺人、“非遗”传承人的一种重视,也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去发现、喜欢这一乐器,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做才能更好的促进非遗的传承呢?

杨:首先,我认为要想将它薪火相传、后继有人就必须要培养年轻人,让非遗进教材、进课堂、进校园我觉得都是很好的方法,这样涉猎到的人比较多,使中小学生进一步认识、了解和喜爱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然后,我认为一定要以包容的宽广的胸怀来面对外界的研究,别人对我的“宝贝”有兴趣,说明它是有价值的,所以要以开放的心态虚心接受外界的批评与建议,这样才会由突破、有进步。最后,作为一件乐器的传承人,我希望尽我所能让更多的人能知道它,能增强全社会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意识,让这件乐器更好的传承下去。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有更好的平台去展示它们,让更多人看到,能有优秀的人对它进行改善、创新我都是乐于见到的。

黄:那最后,您对呜嘟未来的一个发展方向及预期有什么设想吗?

杨:我希望未来能有通过多种渠道来达到传播文化,传承技艺的目的,面对现代文化的冲击与交锋,我们的传统音乐也能有人一直去传承与喜爱。也希望将来呜嘟也像云南的巴乌、葫芦丝一样,每个人都能知道它,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得到它的声音。

杨老师一生经历了很多挫折,这些挫折的背后与包含着生活的考验和身份的转变,他承受着岁月的种种磨砺,这使他比常人更有亲和力和适应力,正是在困苦的生活境遇中,杨老师练就了达观的生活态度,坚强的意志品质,也激励他不断的调整自己,与他交谈会让人感受到他的包容与慈爱,他也十分乐于分享自己的社会阅历与文化经历,因此受周围人的喜爱和欢迎。他是发自内心的喜爱的他的事业,他不受束缚、勇于创新,传承文化,培育新人。

根据对杨老师的采访,我们不难看出,如今传承人的保护仍然面临着极大的危机,后继乏人、人亡艺绝的现象依旧存在,如何保护传统文化、如何让“非遗”更好的传承下去等一系列的问题都有待去完善。作为年轻人,我们应该承担一定的传承任务,有意识的去保护它们,不要让“非遗”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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