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显现实主义魅力的电影创作

周思明

新世纪以来，在多元文化选择的时代背景下，表达现实社会关切的国产电影变得稀缺起来。一些大制作国产电影往往大而无当，充斥着假大空。更多的是一些带有虚拟特征的滑稽搞笑、轻佻荒诞、志怪离奇电影。在多元化电影创作格局中，我们为何要呼唤以现实题材创作为主流的电影创作？因为，这是一个具有现代意义的重大命题，是时代与人民赋予每一位电影人义不容辞的神圣使命。

01

电影《我不是药神》就是一部凸显现实主义精神与魅力的精品。从审美对象角度说，影片的力量并非来自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的英雄豪杰、历史人物，而是一群不起眼的“蟻民”：曹斌是程勇前妻之弟，一位尽职尽责的警察，性格刚毅正直，外冷内热。后负责追查印度仿制药案件，怀疑程勇是“主谋”，于是他需要作出秉公执法的抉择。吕受益是一名重疾患者，十分小家子气，每次见面都会请大家吃橘子。他闯入程勇的神油店，用一个点子给程勇带来有限商机，也给自己带来无限生机，两人建立了深厚友谊。买药一事因他而起，最后也是他的去世促使程勇决定改变。刘思慧是一个舞台上火辣的钢管舞女郎，生活中坚强的单亲妈妈，为女儿治病不惜委身风尘，成为了程勇展开贩药渠道的关键。彭浩是一名贫困的宁村少年，他性情沉默暴戾，一言不发，但重情重义。离家出走到城市流浪打工，与程勇不打不相识，后成为亲密战友。刘牧师是一个心怀善意的教堂老牧师，时不时会拽上两句英文。他经常组织病友祷告，后成为“治愈小队”重要成员。

此次，画风突转的徐峥将黑色幽默喜剧元素和打动人心的现实主义融合到了一起。在程勇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人生落魄者的破罐破摔，市井之徒的痞里痞气，以及身为人子的责任与身为人父的慈爱。正是这种因残酷现实造成的多样矛盾性格组合，使得徐峥对该人物的塑造立体而丰满。尤其雨夜之中与好友决裂那场戏，程勇言语之间的决绝和眼神之间的犹疑，使得徐峥将人物心理活动表现得淋漓尽致。警察曹斌充满爱憎分明的江湖气息，他会在姐姐被前夫欺负之后大打出手，也会在得知“假药案”真相之后，勇敢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可谓“非典型警察”的典型演绎。牧师内敛而不失有趣，畏缩又不失勇敢，时不时还拽两句英文，小知识分子的穷酸劲儿展露无遗。

单纯的“电影技术”实验很难让观众买账，好电影往往与现实社会关切、问题意识导向、人民群众疾苦密切关联。一直以来，我们总是喊着拍不出韩国印度那样现实关切的电影，其实还是有的电影人对现实熟视无睹、麻木不仁，没有真正走进火热的现实生活，没有体会人民群众的疾苦，没有将自我、小我融入到大我、民族中去。有网友看完电影感叹：相信每一个家中曾有大病之人的观众看完《我不是药神》后都会感同身受。片中一位白血病患者在哀求警察不要继续追捕走私印度仿制药的人的时候，所说的话更让观众动容：“我生病吃药这些年，房子被吃没了，家人被吃垮了。警察领导，谁家没个病人，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吗？”朴素真切让人心痛的台词，恰是对中国社会现实追问的最强音。

艺术最可宝贵者乃三字秘诀：真、善、美。其中，以真字打头。这是有道理的。我们一些国产电影之所以不能打动观众，虚假或失真是最大的问题。电影《我不是药神》恰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改编的事件是2015年轰动一时的"陆勇案"。江苏无锡的陆勇以低价从印度买入一种号称对白血病有奇效的药品，在国内贩卖闻名，但也因此备受争议。而陆勇本人检查出患有慢性白血病之后，前前后后仅医药费就花了几十万，最后钱花光了，但他还想继续活下去。陆勇在翻阅文献时得知，印度一家厂商仿制的正是自己每天服用的抗癌药。陆勇从中看到了希望，并在从日本买到了这药，每盒售价4000元。因为怕仿制药有副作用，陆勇通过每个疗程换一粒药，然后不断试验，最终找到了仿制药的最佳服用方法。陆勇的努力没有白费，换药后的他在体检时指标一切正常。陆勇在和病友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后，上千人托他帮忙购买。因为数量大，陆勇干脆直接找到印度厂商议价购买。这样一来，病友们每月在药品上的花费还不到200元。为了方便交易，他还专门网购了信用卡。然而就是这种非法购买信用卡的举动，让警方盯上了他，这种代购仿制药的行为被警方认定为"销售假药罪"。即使是想为白血病患者省血汗钱，即使仿制药的疗效很好，陆勇依旧在2013年被警方公诉逮捕。此事惊动众多白血病病友，他们自发在网上联名申诉，并发表轰动全国的《为争取白血病患者基本生存权的集体自救行为的非罪化而呐喊》。经过上万民众的呐喊力争，检察院最终以“对陆勇定罪将背离刑事司法应有的价值观”之理由决定不予起诉。在此基础上，《我不是药神》刷新并彰显了中国电影当下最稀缺的现实主义精神。近年开始频频“触电”的80后作家韩寒对之的评价是中肯的：当下国产片的弊病之一就是缺乏对现实社会的关注，而《我不是药神》这类电影推动了现实社会进步，反映了人间的顽疾。就是从艺术上讲，它也是一部节奏优秀、悲喜交加、演员出彩、声画俱佳的电影。

02

诚如莱蒙托夫所言，每个时代都有属于它的“当代英雄”，无论他们过得顺遂、快意、辉煌抑或苦闷、迷茫、愤懑。他们作为特定社会与时代的中流砥柱、骨骼支撑，凸显着一个时代深层的内涵或指向，彰显出该时代的发展趋势与人的觉醒。故事片《李保国》以自身无可抵挡的现实主义力量，交出一份令观众满意的答卷。这部以真人真事为原型的电影，一俟上映，就在观众中产生了热烈的反响，让他们流下感动的泪水。

影片通过李保国师生三代扎根太行、开荒拓土、接力扶贫、科技扶贫的感人故事，生动体现“一代人有一代人担当”的精神内涵，艺术地再现林业专家、河北农业大学教授李保国用科技为荒山带来苍翠、用产业为乡亲拔除穷根的动人事迹。李保国教授35年如一日，奋战在教书育人、科技创新和扶贫攻坚第一线，扎根太行山带领百姓脱贫致富，自己却积劳成疾、因病离世的感人故事，彰显了新时代英模人物一心为民的崇高品质和无私奉献精神。影片中李保国学生陆超也有原型，李教授去世后，这位同学每周末都从北京坐火车去邢台接力帮助当地农民，体现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与担当。影片所展现的一个个真实故事和李保国教授无私奉献精神，使观众深受触动。也正因为此，《李保国》获得加拿大温哥华国际华语电影节最佳影片红枫叶奖。

03

纪录片《最后的棒棒》也有着突出的现实主义魅力。它从现实的维度为电影价值重建做出了有效的努力。电影讲述重庆解放碑自力巷一群平均“工龄”22年的棒棒们的酸甜苦辣和真实人生。改革开放之初，山城重庆特殊地理环境，不期而然地孕育了一个特殊行业：山城棒棒军。爬坡上坎负重前行的三十多年，数十万棒棒大军不仅挑走了汗水浸泡的年华，也挑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年代。癸巳岁末，几个佝偻背影即将道别正在消逝的行业，一名退役军人扛起一根棒棒开始了自己的追寻：辉煌与尴尬，艰韧和无奈，他们的人生无须评说，他们的故事值得铭记。电影《最后的棒棒》给人的感受可谓一言难尽！导演何苦用了大量面部特写和煽情音乐，让人略感造作，但影片真实呈现了被现代化巨轮碾压的行将老去的棒棒们的现实存在景况，主创者这种转向底层的目光，彰显了一种难能可贵的人文关怀。

相比印度电影《小偷家族》里那间破旧房子，《最后的棒棒》所呈现的自力巷53号居住条件则更恶劣。它们破败不堪，随时等着拆迁。棒棒们住得不好，经常食不果腹，再加上年纪大了，重活吃不消，收入来源更少了，一年攒下来的辛苦钱不过几千块。生病了，不敢去医院;房子被拆迁了，即使双手被杂乱的钉子刮得全是血，也要冒着危险把枕头底下存的几百块钱挖出来……他们就像动物一般，坚韧地生存。“棒棒要扛在肩上，不能拿在手上;因为扛在肩上是找活，拿在手里是丐帮。”这是师傅老黄第一天对何苦说的话，既是传授徒弟经验，又仿佛在告诉人们，凭本事养活自己，可以真正地挺起腰杆！电影没有豪华的场景和深刻的说教，但又实实在在反映了底层百姓的生存艰难。“棒棒军”随着历史车轮隆隆向前终将消失，但却在山城人民心中刻下了感伤、怀旧、留恋、无奈等等五味杂陈的重重一笔。

人们之所以怀念、留恋棒棒，不仅是因为棒棒曾经给山城市民带来生活的便利，更是他们骨子里那种真实、朴实、诚实、正直和善良。棒棒的业务范围大到货主的大件商品如家具家电，小到市民买的一两把小菜，价钱也是随口喊，三言两句便将价钱敲定。通常的景观是，货主在前面打甩手，棒棒挑起货物紧相随。重庆人不怕棒棒把东西拐走，他们大多诚实可信，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他们勤劳，即使疾病也无法阻挡他们行进的脚步;他们诚实，即便一整天不做活也要等候“失踪”的雇主归来，却只收取微薄的30元报酬;他们规矩，遵守着几十年不变的规矩，绝不侵犯同行利益也不被同行侵犯利益;他们乐观，很少听到他们抱怨，他们深知，与其抱怨不如更努力地做活;他们善良，即便说好徒弟首月不要工钱，但还是坚持哪有干活不给钱的道理。他们从农村到城市揽活，靠的是自己的双肩和汗水。他们用朴实诚恳的品质，展示着他们作为底层劳动者所应有的尊严。

讲述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纪录片，现在难免不受市场待见。但发人深思的是，就是这样一部类似粗砺的电影，在并非科班出身的转业军人导演何苦的捯饬下，尽管剪辑显得凌乱，尽管老黄、老杭、河南几位主角的生活在来来回回不断切换，尽管大量对准面部表情的大特写看得人心里堵得慌，尽管电影导演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拍摄技术也不专业，尽管有着许多的“尽管”，但是让观众更有种身临其境的原生态真实感觉。棒棒们的皱纹、白发和眼泪，都是戳人的利剑;加上画外音旁白、煽动力极强的音乐，所有元素堆在一起，最后就成了催泪大杀器。《最后的棒棒》的真实，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好口碑。观众為之流泪，网友纷纷感叹，觉得棒棒挣钱太不容易了，里边的人物演得太好了。老黄、老杭、河南、老甘他们不是演员，是山城的百姓，是实打实的“本色出演”，是百分百的“本色演员”。真实的表达，真实的状态，真实的场面……因为这无数的真实，感染和感动了银幕下无数的观众！这，便是现实主义电影的巨大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