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偏传海外名
——《围城》与《纪湘行》互证刍议

2019-01-29 15:38王怀志
肇庆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方鸿渐钱锺书围城

王怀志

(广东省外语艺术职业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500)

引言

解放后的30年时间里,钱锺书的长篇小说《围城》在国内一直声名藉藉,读者中几无知者。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徐燕谋在《中书君<围城>一书虽成于沪,而构思布局实在湘西穷山中。四十年前坐地炉旁听君说书中故事,尤历历在目。今年到京,君出示海外有关书评,而国内竟无能举其名者,可叹也》①除专门注明外,本文引述徐燕谋诗均出于《徐燕谋诗草》。一诗中感慨:“灰里阴何拨未成,君来叩户说《围城》。十年劫火诗书尽,故事偏传海外名。”[1]这种墙内开花墙外香的状况,直到1980年《围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重印,即大为改观;1990年同名电视连续剧在中央电视台首播,《围城》骤然成为“钱学”研究中一个最热门的话题。

小说有一大段重要的情节,是关于方鸿渐、赵辛楣等人应高松年校长之约请,远赴战时后方三闾大学任教的情节。故事素材源于现实中钱锺书、徐燕谋等人的真实经历:1939年抗日战争期间,国民政府为维持战时教育局面,筹建了包括湖南国立师范学院在内的六所高等院校。钱基博②钱锺书之父,学者、教育家。先期到校任职,不久后便发函召钱锺书、徐燕谋入湘襄助。于是钱、徐及邹文海③江苏无锡人,字景苏,清华大学政治学系毕业,现代学者、教授。等五人结伴由上海出发,奔赴湖南内地。这次长途跋涉的艰辛情形与战时内地生活的种种窘况,早于《围城》正式动笔的五年前,亦即1939年的冬季,徐燕谋已在其长达1870字的五言叙事诗《纪湘行》中有生动的展现。诗中所述,与后来的小说《围城》在情节、内容上多有重合之处,这一段共同的人生经历也是奠定徐燕谋、钱锺书此后长达半个多世纪友情的重要基础。长篇叙事诗《纪湘行》与长篇小说《围城》更是分别代表着徐燕谋、钱锺书最高的文学成就。

《围城》人物塑造大多在现实中有其原型或有所影射,诸如董斜川之于冒孝鲁,褚慎明或指许思园,方鸿渐是钱鍾书“将自我平庸化后塑造出来的一个形象”[2],甚至有方鸿渐即为作者本人的说法,等等[3]。但书中一个很重要的角色——赵辛楣——这位方鸿渐的“同情兄”究竟是谁?尽管杨绛女士后来放了一个烟幕弹,说“是由我们喜欢的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变大的”[4],却不能就此淹没钱锺书朋友圈中赵辛楣原型的身影。昆山市文化发展研究中心刘军认定徐燕谋是《围城》人物原型之一[5],但未确指此“人物”的名字。其实,对照赵辛楣与方鸿渐的关系,在当年共赴湘西诸人中选出一名作为赵辛楣的代表,则无论从交情、年龄,乃至身份、性格等方面考察,徐燕谋都是最有“嫌疑”的。小说中的“男二号”,赵辛楣聪明能干,豪爽豁达,重情义、高品位,是作品中除唐晓芙之外难得一见的给读者留下好感的人物,也是作者偏爱的角色之一[6]。就连方鸿渐为逃避苏文纨的追求而推荐赵辛楣以自代时也情不自禁地大加揄扬:“他本事比我大,仪表也很神气,将来一定得意。”[7]87假如说,方鸿渐的性格和处事方式体现了钱锺书某些特征的说法可以成立,那么,说赵辛楣的气质与作派带有徐燕谋身上的痕迹,应该不算是奇谈。当然,这一对“同情”兄弟在爱情、婚姻方面各有际遇,倒不必与小说中人物的姻缘关系处处对应较真。众所周知,钱锺书、杨绛固然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徐燕谋与太太也是琴瑟和谐、相濡以沫。因此,说赵辛楣身上有徐燕谋的影子,并不等于说赵辛楣就是徐燕谋,只是说两者之间有共通之处。揭示这些“共通”,有助于对创作背景、人物特征乃至作家社会关系的深入分析。

一、徐燕谋与钱家两代人的交情

教授诗人徐燕谋(1906~1986),名承谟,字燕谋,后以字行,江苏昆山人。1924年以优异成绩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①今华东政法大学。,1925年转入新创建的光华大学②今华东师范大学。,1928年毕业,获商学士学位。1930年由钱基博推荐,到私立无锡中学任教高年级英语,从此终身以英语教学为职业③徐燕谋先后任教于光华大学附中、湖南国立师范学院、光华大学,解放后历任华东师范大学和复旦大学等高校英语教授。。徐燕谋培养了一批批外语人才和精通外语的专家、学者,曾主编全国高校英语专业统编教材《英语》第七、第八册④《英语》第1~4册主编为许国璋,5、6册主编为俞大絪,从1963年起的近30年间,《英语》1~8册成为全国高校普遍采用的英语通行教材。,编注《现代英文选》《现代英国名家文选》等,并为商务印书馆注释萧伯纳、高尔斯华绥及马克·吐温的作品多部。贯穿其一生的,还有旧体诗创作,先后印有《徐燕谋诗》(1941年)和《徐燕谋诗草》(1987年)⑤《徐燕谋诗草》由胞弟徐承烈选编,荣宝斋石印线装本,印数仅200册,贻同好、亲友。诗集收录各时期诗歌160题共219首,是目前唯一通行的徐燕谋诗歌选本。,均由钱锺书作序。钱氏为友人作品写序本就不多,为同一人的诗集两次作序,则为绝无仅有。

徐燕谋是钱基博早年的学生,钱基博参与筹建光华大学并任中国文学系主任,后继任文学院院长,便力邀徐燕谋返母校担任教职。1933年钱锺书从清华大学毕业,移居上海,同年9月任光华大学外文系讲师,是徐钱二人共事并正式定交之始⑥《徐燕谋诗草序》:“余十三岁入苏州一美国教会中学。燕谋以卓异生都讲一校,彼此班级悬绝若云泥,余仰之弥高而已。越一年,君卒业,去入大学,在先公门下,为先公所剧赏;君亦竺(笃)于师弟子之谊,余遂与君相识。后来两次共事教英语,交契渐厚。”,其间多有诗作唱酬常同载于校刊。

徐燕谋比钱锺书年长四岁,钱锺书兄事之,有《答燕谋》诗:“兄事肩随四十年,老来犹赖故人怜。比邻学舍灯穿壁,结伴归舟海拍天。白露蒹葭成道阻,春风桃李及门妍。何时北驾南航便,商略新诗到茗边。”[8]对徐燕谋的诗才与学识,钱锺书推崇备至,以为胜于己。晚年追忆湖南蓝田共事时,徐燕谋“好卧帐中读书,余有不知,叩之,如肉贯串,戏赠云:‘示人高枕卧游录,作我下惟行秘书’。”[9]徐燕谋则报以诗:“敢云我语胜黄语,倘似严诗附杜诗”(《中书君既盛誉我诗,复谓穷人之具,即以相付,诗以道意》),句后自注:“陈无己言人云我语胜黄语。严武诗存者甚少,工部集中附数首。”相互倾心服膺,盖若此者。

1941年夏,徐燕谋、钱锺书辞去了湖南国立师范学院的教职,结伴东还。在困守上海孤岛直至解放前夕的8年间,徐燕谋仍在上海光华大学及附中任教,钱锺书则潜心著述。暇时二人常相约同逛书肆,访寻新书。笔者有幸,曾获赠一批徐燕谋的旧藏线装古籍,其中一部《仪卫轩集》⑦清中期桐城派作家方东树诗文合集。内夹有钱基博写给徐燕谋的一张便笺,内容是:“承假《仪卫轩集》六册,奉还。如来校,乞见过一谈,九点钟后在院长室。此致燕谋兄,基博手奏。九月十五日,送徐燕谋先生。”[10]钱基博借、还书并约谈徐燕谋之事,估计发生在1933年前后。在一函四册的梁鸿志自刻本《爰居阁诗》书页中,则留有钱锺书1942年借阅时写下的五百余字批语[11]。联系《围城》中赵辛楣关于借书“是男女恋爱必然的初步”的一番妙论[7]133,不由得感叹钱氏父子先后向其借书,且都留下了“证据”⑧《徐燕谋诗序》称其“好聚书,中外三数国典籍,灿然略备,悉假余不少吝。”。这段颇具巧合意味的文坛佳话,与其说折射出钱氏特有的家风,不如说是见证了徐燕谋与钱家两代人的深厚缘分。

解放后钱锺书迁居北京,此后数十年风雨晴晦,与徐燕谋音讯时有断续,相互牵挂、拳拳之意常见于诗笔。作为生平挚友,二人无论性情、兴趣、才学、经历乃至最后的成就及声名,颇有异同。概言之,同是学问深厚、才兼中外的学者,钱锺书博闻强志,才华横溢;徐燕谋稳重老成,冲和谦退。有意思的是,钱锺书早年留洋,通识多门外语,后期专注学术研究,是名满天下的国学大师;徐燕谋从未出国,纯本土学生,却潜心英语教学与翻译,以教授英语终老。《围城》中赵辛楣对方鸿渐发过一番宏论:“办报是开发民智,教书也是开发民智……论影响的范围,是办报来得广;不过,论影响的程度,是教育来得深。”[7]146后来钱锺书专事研究、著作等身,徐燕谋坚守三尺讲台教书育人,可惜我们已无从得知,关于职业取向,二人之间是否有过讨论?

二、《围城》《纪湘行》的参照互证

同气相求,性格互补,是徐燕谋、钱锺书结为终生挚友的重要基础,而远赴湘西同执教鞭的一段特殊岁月,先后成为二人文学创作的最重要题材,更铸就了患难相扶的特殊情分。

“湘西之行”从上海出发,经宁波、溪口、金华、鹰潭、南城、宁都、兴国、吉安、邵阳等,最后抵达湖南蓝田。赵辛楣刚接到高松年召唤时,正恋着苏小姐而不想离开上海,于是荐方鸿渐自代,作釜底抽薪之计;后来从苏小姐处奉到遣散令,乃会同方鸿渐等四人共赴三闾大学。这与钱锺书、徐燕谋奉父、师之命入湘的事实相比,似乎多了一些情节上的趣味。小说对事情缘起、临行前的心理乃至旅途、交通等均有详尽的介绍、深入的剖析和生动的描写,为后来的人物命运、情节发展做好了铺垫。囿于体裁与篇幅的限制,诗歌没有对背景及行程作具体交代,更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复杂的人物关系,而将重点放在途中景物的描写以及由此引起的感慨的抒发。

上海到宁波走的是海道。一夜的航行,方鸿渐不但被赵辛楣“分享”失恋的苦楚,还初步领略了几位同伴的面目:李梅亭奸猾作态,顾尔谦低俗谄谀,还有孙小姐的乖巧而有机心。诗歌则在“梦梦上楼船,忧端纷难掇”之后,纯用写景之笔:“晚出吴淞口,废垒撑空阔。寒风厉鬼号,余霞凝碧血。波涛上薄天,天怒向下遏。羲和亦既疲,海天任劫夺。”从宁波到溪口的路程,《围城》是这样写的:“先坐船,然后换坐洋车。他们上了船,天就微雨。时而一点两点,像不是头顶这方天下的,到定睛细看,又没有了。一会儿,雨点密起来,可是还不像下雨,只仿佛许多小水珠在半空里顽皮,滚着跳着,顽皮得够了,然后趁势落地。”《纪湘行》诗云:“短短溪口道,狼狈不可说。孟冬潦水尽,齿齿乱滩出。怪石伺水底,犬牙竞凹凸。篙师蛙曝肚,尺寸嗟力竭。纤者虫爬沙,首俯仅见胐。两岸有好山,云气幻奇谲。惜我怀抱恶,过眼吝一瞥。江口换薄笨,如囚脱梏桎。不意风雨来,驰骤万马疾。”小说用平淡舒缓的笔触,详述行进的路线和天气变化,给人以亲历的印象;诗歌以略带夸张的口吻,借助独特的比喻,刻画了山水的奇异,给人以目不暇接的观感。对此,刘军有精妙的评论:“这些被人格化了的景物,以雷霆万钧之势,给读者震撼的审美体验。艰难时世下的困厄与劳顿,在诗人笔下幻化作愤怒的文字,洋溢着阳刚的气息。”[12]

后来他们冒雨赶到一家茶馆歇息,吃点心,烘暖,再赶路,小说描述:“这时候已经下午两点钟,一行人催洋车夫赶路。走不上半点钟,有一个很陡的石头坡,拉李先生那只大铁箱的车夫,载重路滑,下坡收脚不住,摔了一跤,车子翻了。”诗歌写道:“仆夫苦难挽,泥泞胶车辙。后车撞前车,三步一颠蹶。”接着赶上大雨,饥饿交加,到旅店洗过热水脚,倒头就睡熟了。诗曰:“淋漓透重棉,寒气侵短褐。道旁多沟渠,同行顶几没。深夜到逆旅,酒肴粗罗列。各自抚惊魂,对食空呜咽。”可谓艰辛备尝、狼狈不堪。此后道路更艰苦,客车破旧,路况极差,车少人多,一票难求。“车行历崎岖,疾徐漫无节。上坡蜗缘墙,下坡鹿惊笞。时或折其轴,时或脱其辖。人处车厢中,若指之受拶。男履错女舄,痴突互填轧。衣襟污呕吐,行李纷撞捽。壮夫烂漫睡,张口出水鳜。老弱佝偻立,缩头入瓮鳖。”滑稽之态,又令人哑然失笑。相比之下,小说中故事完整,情节曲折,细节突出;诗歌则叙述简括而有跳跃,场景生动而情致感人。

终于到达目的地了,诗歌写道:“一冈复一冈,长路忽已达。形容无人状,时序惊回斡。师友喜我至,劳问殊亲切。我懒示之履,趾穿踵且决。”对于当时的情形,小说没有实写,只交待了学生要专门为欢迎李梅亭举行茶话会。但到校初期钱锺书给亲戚信中却留下了类似的表述:“十月中旬去沪入湘,道路阻艰,行李繁重,万苦千辛,非言可尽,行三十四日抵师院,皮骨仅存,心神交瘁,因之卧病,遂阙音书。”[13]时局艰难,羁旅行役之苦况尽著笔端。1976年夏唐山地震,徐燕谋给滞居北京的钱锺书寄了一首诗:“处变犹能细字书,喜君养气见功夫。未忘四十年前事,过小桥时要我扶。”(《得中书君书,知巨震中无恙》)巧妙的是,小说也有一段众人涉险过河的情节,只是领着方鸿渐安然过桥的是后来成为了他妻子的孙柔嘉[7]152。

在旧体诗创作中,歌行体长诗最是考量功夫。《纪湘行》充分地展现了徐燕谋的朴素诗风和控驭纷繁内容的诗才。即以开头一段论,初看平淡无奇,细读韵味无穷:“己卯十月吉,戒装我将发。床前拜衰亲,未语词已窒。中闺别吾妇,叮咛到鞋袜。稚子喧户外,行李争提携。离家才数步,已感在天末。”寥寥几句,浅易直白,却将乱世间远行人前路迷茫及其矛盾心态刻画备至,生动、真切,与小说中方鸿渐出发前的彷徨心境如出一辙。厦门大学郑朝宗教授称赞此诗“步武杜甫《北征》,在现代人所作古体诗中,以我所见,当以此首为第一。”[14]钱锺书则称其“气盛而言宜,排奡而妥帖……滔滔莽莽,尤为一篇跳出。”[9]《纪湘行》词简意远,写景大气磅礴,叙事章法谨严,诸名家之盛誉,当之无愧。

徐燕谋早年诗稿于文革时期销毁殆尽,晚年追忆仅得三十余首。与湘西之行直接或间接相关的诗,《纪湘行》而外,则有9题11首之多。其中《入湘感怀》慨叹尤深:“误尽平生是腐儒,当年我祖但啬锄。五弦久绝南风手,一鸮徒传北海书。身历吴头兼楚尾,诗难正始况黄初。漫云浪走空皮骨,为拾斯文失坠余。”此外如:“国破故应生理拙,漫云天意欲昌诗。”(《妇书来云家中生计窘迫》)“踏雪冲风市楼去,牢愁似海寄深杯”(《蓝田雪后约吴生忠匡饮茅台》),以及《荒山中得慤、懋两儿信》《湘西竹枝词》等,或写乡思,或诉离情,或忧国难,或愁生计,最无奈山重水隔,羁旅客居。于是“天涯我是未归人,土壁寒灯影亦亲①《徐燕谋诗草》未收录。。”[15]同期,钱锺书亦写有《叔子赠行有诗奉答》《对月同绛》《宁都再梦圆女》《己卯除夕》等相似内容诗作十余首。一如钱锺书事后所述:“寻间关来湖南穷山中,又得与君共事,南皮坠欢,几于重拾。然皆自伤失地,沉忧积悴,无复曩兴。”[16]

从1939年秋出发至1941年夏日回到上海,不足整两年时间的湘西之行,给钱锺书、徐燕谋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围城》十章书里,与之相关的内容就占了从第5章起约三章半的篇幅。将《纪湘行》和《围城》放在一起研读,内中颇多相互发明的妙趣,堪称相与表里、互为注脚。分言之,《纪湘行》是纪实诗,用第一人称口吻叙述旅程的艰苦,时现悲天悯人的喟叹,又不乏自嘲、幽默之笔;《围城》虽是含自传意味的小说,却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世态,语含机锋,笔带讥讽。

从文史研究角度看,长篇叙事诗《纪湘行》与长篇小说《围城》,几等同于唐代白居易《长恨歌》与陈鸿《长恨歌传》的关系。中国文学研究提倡知人论世,历代诗话的论述,向来关注诗歌背后的故事,陈寅恪的《元白诗笺证》将相关理论运用到研究实践,则开创了以诗证史的先河。我们将徐燕谋、钱锺书等当事人的诗歌用于小说情节线索及人物关系的钩沉,当不至落入索引派穿凿附会之讥吧?

三、结语

人生就如生活在一座围城当中。每个人都想往城外冲,可当冲出了那座城堡,停下来环顾四望,才发现自己原来处身于一座更大的围城,终究没能跑出去。

《围城》是钱锺书唯一一部长篇小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风格独特的讽刺小说,作者以“忧世伤生”②语见《围城》原序。阎浩岗《关于〈围城〉的文学史地位》认为:“钱鍾书的‘忧世伤’不同于鲁迅的‘忧国忧民’——‘世’广及整个世界,不限于具体国家;‘生’包括全体人类,不是特指‘国民’。《围城》虽然写的是‘现代中国某一部分社会、某一类人物’,但作者是把他们作为整个人类的象征来写的,他要揭示的是人类作为‘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也就是说,作者是要借这部作品揭示人性的某些方面。”的心境,对包括作者自己乃至好友在内的芸芸众生进行全方位的审视,依据个人的经历与体验写出对各种人生现象的看法与感受。《围城》以丰富的内涵、深刻的主题、生动鲜明的人物个性,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留下了一部无可替代的优秀作品。

人生还是没有尽头的艰辛旅行。“一冈复一冈,长路忽已达”,而前次行程的结束,恰为下次的启程。《纪湘行》是徐燕谋早年诗歌的代表作,与《围城》相比,更具体地表现出“感时伤事”的悲悯心绪。不仅详述了行程中进退两难的窘境,还结合途中见闻,对当时烽烟四起、日寇横行、生灵涂炭的社会现状作了真切的反映。“此生不执殳,于国为废物”,旅途的种种苦况,已微不足道,“艰辛亦区区,聊为家人述”而已。旧瓶装新酒,《纪湘行》创造了中国现代诗坛上旧体诗创作的成功典范。

湖南师范大学①前身为湖南国立师范学院。副校长蒋洪新最早提出将《围城》与徐燕谋《纪湘行》对照阅读,并说:“如果没有蓝田之行,则钱钟书绝对不会有《围城》。如果没有《围城》这部巨著,那么中国文学史就要寒伧得多了。”[17]没有蓝田之行,同样不会有《纪湘行》这首构思奇特的宏伟诗篇,现代诗坛后劲不足的旧体诗创作,也会因此而显得落寞、单薄。

可以说,《纪湘行》与《围城》分别代表着徐燕谋、钱锺书各自最高的文学成就。饶有意味的是,二人与对方作品中的人物相互渗透、映衬、融合,《围城》里活跃着徐燕谋的形象,《纪湘行》中隐映着钱锺书的身影。共同的人生经历,“湘西之行”不但给徐燕谋、钱锺书都提供了厚重的创作养分,也铸就了二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旷世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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