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森小说《家》中弗兰克的战争创伤解读

2019-01-29 08:18刘东生
牡丹 2019年2期
关键词:疯人院弗兰克麻木

刘东生

一、创伤理论

最早关于创伤理论的研究出现在18世纪初,是指由于外力作用造成的身体损伤。美国心理学会把心理创伤定义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即“遭受过强烈的精神创伤或经历了重大生活事件后发生的延迟性精神病理性反应的一类应激障碍”。创伤症状十分复杂,常见的症状有:麻木,指失去对工作、婚姻的热情;警惕,指过度担心未知的或不存在的危险;遗忘,指忘记创伤经历;重现,指创伤事件在梦中反复出现;焦虑、沮丧、深感恐惧;无助,指感觉被抛弃、孤立,不信任任何人。按照发生的背景,创伤可以分为种族创伤、家庭创伤、社会创伤以及战争创伤。创伤的复原过程比较复杂,首先需要创伤者与他人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这样就可以向对方倾诉发泄内心的痛苦。其次需要创伤者直面自己的创伤。最后则是借助整个社会的帮助,彻底摆脱创伤的阴影,迎接新生活。

二、弗兰克的创伤

(一)家庭创伤

幼小的弗兰克和妹妹茜,在被无端从自家攆走之后,开始了在祖父和继祖母家中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们的祖父塞勒姆是个懒惰无能的人,为了讨好新婚妻子丽诺尔,从来不会反抗妻子,也从来不会去保护自己的儿孙。因此,从早到晚工作的父母并不知道弗兰克和妹妹茜在家中的不幸生活。他们不但只能吃水泡麦片,而且经常遭到身体上的虐待。而“父母收工回家时都已疲惫不堪,他们所有爱的表示都像剃须刀——锋利、短促而单薄”。在这样一个家庭,弗兰克体会不到任何的家庭温暖,因此也对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洛特斯充满怨恨。在他心中,那里就是一个“没有人有见识,也没有人想学习”“百十来号人住在五十来栋四散分布的摇摇欲坠的房子里”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让年少的弗兰克感到窒息,因此他才会在长大之后急于参军,远离创伤之地。

(二)种族创伤

20世纪初,虽然美国早已废除奴隶制,但是种族创伤依然存在。年幼的弗兰克和小他四岁的妹妹茜目睹过一场厮杀:“他们扬起的蹄子互相冲撞和击打着对方,鬃毛掠过狂怒的白眼珠向后飘去。它们像狗一样撕咬着彼此。”最终,胜利者“推挤着身边的母马们离开”。随后,有尸体被草草埋葬。而事实上,这是一场把人当狗来玩的“斗狗”游戏。有人竟然把人当狗玩,让“当爹的和儿子决斗”。并且按照游戏规则,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所以父子当中必须有人杀死另一个。在这种惨绝人寰的“游戏”当中,父亲选择让儿子杀死自己,儿子被迫在痛苦挣扎中杀死了父亲,得以逃生。年幼的弗兰克自然无法理解这种场面,在恐惧中,他的记忆变得扭曲,不真实。在他的记忆当中,他已经完全不能将这场厮杀理解成人类之间的行为,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哪一种动物,只觉得他们“像人一样站立着”。

四岁的弗兰克也曾经被突然要求在二十四小时内和家人一起搬离自己的家,否则就要面临死亡。而一位名叫克劳福德的老人,因为拒绝离开自己的家,而“被人用钢管和枪托打死”并捆在树上,双眼也被剜了出来。对同族人生命的任意践踏,这种暴行让年幼的弗兰克对正常生活的安全感几乎完全消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

(三)战争创伤

战争所带来的创伤可能是弗兰克经历的最严重的心理创伤,其身上所体现出的创伤应激障碍如麻木、焦虑、无助等主要是由战争引起的。而产生的原因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方是负罪感。朱迪思·赫尔曼曾在《创伤与复原》中描述“当创伤患者曾目睹其他人的痛苦或死亡时,负罪感会特别严重”。弗兰克最好的两个朋友,迈克和斯塔夫,都在战争中惨烈牺牲。迈克临死前在弗兰克怀里挣扎、抽搐的情形总是时不时出现。麦克裤子上结了冰的尿和成群结队来吃尸体的黑鸟都成了弗兰克挥之不去的记忆。另外一个好友斯塔夫被“炸得不剩什么了,填不满一副担架”,还被和其他伤员放在一起,在还没来得及感受痛苦就死在了担架上。亲眼目睹挚友的离去,弗兰克内心充满悲伤与自责,脑海当中总是质问自己,如果自己当时再快一点,同伴会不会能得救。这使得弗兰克觉得自己能够“轻松的呼吸和尾兽伤害的身体对他们(迈克和斯塔夫的家人)来说会是种冒犯”。

另一方面则是负罪感。《创伤与复原》中也曾描述:“会严重破坏人类之间的关联性,并增加创伤后应激障碍风险的,莫过于当创伤患者不只是被动地目睹,而是积极参与置人于死地的暴行时;而当此种暴行已不能再用一些较高尚的价值与意义加以合理解释时,战争的创伤将更加严重。”杀死无辜平民的内疚感也一直折磨着他,让他不断反思,自己当初是不是“杀红了眼”,一枪爆了那个跌跌撞撞走的老头,还有一个无辜的女孩。尤其是那个经常在他站岗的地方捡拾垃圾的女孩,虽然每次造访都会让弗兰克心情愉快,但是当有一次小女孩碰到他时,让他感受到了诱惑,觉得“被挑起欲念”,他害怕如果屈从于诱惑,他将无法面对自己,继续做自己,因此他觉得“她还是死了的好”,于是”一枪打飞了她”。这次经历在弗兰克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以至于在一次聚餐中,当一个小女孩对他微笑表示感谢时,创伤的经历再次重现,使他当场精神崩溃,并不顾一切地飞奔离席。最后,当自己妹妹在表达自己无法生育,但是总能在各种场合看见“没牙的娃娃的笑”,他的痛点再次被“击中”。

其他战争的场景也时常重现在弗兰克得眼前,在从疯人院出来被洛克牧师收留的那个晚上,弗兰克梦里“满是尸体碎片”。在城市公园的长凳上,他“看到狗或是鸟在吃他战友的遗体”。在前往寻找梅纳德牧师的车上,他再一次陷入对战争的回忆:“看到了那个正在把肠子塞回肚腹的男孩,他捧着它们,就像捧着占卜师被恶兆震碎的水晶球。他也听到了另一个只余下半张脸的男孩的声音,那双嘴唇在呼唤妈妈。”记忆侵扰是创伤后症候群的主要特征之一,战争的记忆不断重现,使得弗兰克的生活充斥着痛苦的记忆,无法从惨痛的记忆中走出来,迈向新生活。

战争创伤让弗兰克变得麻木。身为立有军功的战士,在战争结束后,弗兰克就被随意遣散了,之后又被关进了疯人院。至于自己为什么被关进疯人院,弗兰克并不清楚,但是他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在收到妹妹需要他拯救的信之后才开始谋划如何逃离疯人院。在逃到洛克牧师家中时,洛克认为“在一支黑白混合的军队里,受的苦只会加倍。你们出去打仗了,回来了,他们却把你们当成狗。不对,还不如狗呢”。但是,麻木、冷漠的弗兰克“什么也没说”,甚至觉得“军队对他并没有那么糟,他不时发疯也不是他们的错”。同样地,当女友莉莉问他对未来的打算是,他的回答是“活下去”。不同的人生观、世界观也导致了最终两人分道扬镳。

三、创伤复原

在去解救被不良医生做人体实验而命悬一线的妹妹的车上,当弗兰克看到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旁边的一个男人“剔着牙袖手旁观”,并且在发现弗兰克在看他时不但出言不逊,而且猛推他的胸口,弗兰克终于反抗了,并且“伴随着每一拳而来的快感熟悉得让人激动。他停不下来,也根本不想停”。在被两个女人制止后,回到车厢座位的弗兰克“惊讶于这场架带给他的兴奋和狂喜”,并且这种狂喜“来势汹汹”。这次反抗使他挤压多年的愤怒得以发泄,给予他勇气从白人医生手里拯救自己的妹妹。而妹妹茜面对自己终身无法生育的事实,并没有被击垮,这也给了弗兰克力量。他开始“尝试在脑海中搜罗其他烦恼,思考解决之道”。最后,弗兰克带着妹妹去寻找当初埋尸体的地方,找到了尸体,并用妹妹第一次做的被罩包裹尸体,将其有尊严地下葬,并用木片注明:“这里站着一个人。”弗兰克与心智已经成熟的妹妹共同安葬了曾经萦绕在他们心中的同族,直面幼年时的创伤,并且为同族做的这一点事,也让他们心理上得到了巨大的安慰。两人心安地回家了。

四、结语

弗兰克之前的人生被家庭创伤、民族创伤和战争创伤所笼罩。创伤使得弗兰克变得麻木、冷漠和脆弱。但是由于自己最爱的妹妹危在旦夕,弗兰克踏上了拯救妹妹的道路,并在解救的途中逐渐觉醒,在成功解救妹妹后,在黑人社区的关照下,他学会通过发泄内心创伤、面对创伤、解决创伤,最终找到了心灵的归属,踏上充满希望的生活道路。小说启发读者,即想要复原内心的创伤,每个人必须面对自己的创伤,只有面对了,才有可能真正地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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