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

2019-01-30 03:18张华
美文 2019年1期
关键词:中国通现代文明现代性

张华

过去,会说汉语的外国人比较少,精通中文的外国人更少。所以,如果有那么一两位外国人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更好一些的甚至能够说些方言,常常会被我们夸赞为“中国通”。

这些年,来中国学习、旅游、工作和生活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中国通”看似也变得越来越多。然而,在我看来,“中国通”之说从最初到如今,都只不过是具有某种夸张意味的客套话而已,因为真正意义上的“中国通”连中国人自己都难以做到,外国人怎么可能成为“中国通”?

外国人是很难真正了解中国的。比如,外国的留学生来中国的大学读书,只能生活在城市,因为只有城市才有大学。现代中国的大城市,与伦敦、巴黎、纽约、柏林、迪拜、约翰内斯堡等相比,虽各有其独特性,但它们作为现代化大都市的本质特征大致是一样的。早些年,我曾在英国的伯明翰和美国的波士顿留学。在波士顿,美国的同学带我到纽约转了两天,问我是否喜欢纽约,我的回答是不喜欢;又问我喜欢英国还是美国,我的回答是英国。这样的回答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在他们看来,纽约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美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然而,我的回答也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我不会因为他们带我到了纽约就说纽约好,也不会因为他们是美国人就说美国好。在我看来,美国是一个现代国家,是一个现代城市密集的国家,而不是一个古典型的、带有田园风光的国度,尽管美国新移民把他们上岸的地方叫新英格兰,很多地名也叫原来英国的名字,但它作为现代化国家,已经失去了英国原有的乡村情调,它没有乡土情结、乡土生活、乡土文化。它只有几百年历史,而这几百年也主要还是工业化、现代化的过程,包括殖民初期的农业,也主要是以现代化生产为手段。也就是说,这样的现代国家是以现代城市文化为主要标志的。前几期,我曾连续写过两篇批评现代性的文章,一篇是《什么是现代性?》,另一篇是《现代性带给了我们什么?》,某种程度上表明了我对现代性的基本看法,和对“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无限憧憬。

现在学术界有些特别奇怪的现象,或者说有几个方面的“远离”:文学理论学者越来越远离文学;文化学者越来越接近城市文化,远离乡村文化;社会学者越来越多地关注城市的社会生活,远离乡村的社会生活。这是一种令人悲哀的“远离”,因为中国始终都是,现在仍然是一个农业大国,这是中国的最基本特征。今天,我们同样追求现代文明,但我们所追求的现代文明是中国特色的现代文明,未必非要建立在城市文明的基础之上。在广大的乡村沃土上,我们同样可以建立起现代文明。这就需要我们更深刻地理解“现代”。现代,不应是对乡村、对古典的一种全然否定,而是在乡村、乡村文化、农村文化、农业文明的基础上升华而成的现代,是保留古典精粹的文明形式。毕竟,并不能只根据工业化程度来判断现代文明的程度。西方发展的事实证明,对工业化程度的一味追求,反而戕害了现代文明,带来了现代性危机。

在我看来,中国的乡村文化、乡村文明与城市有什么不同,中国的乡村文化、乡村文明与其他国家的乡土文化有什么不同,才是非常值得当代文学界,特别是中国文学对外传播的理论工作者关注的话题,因为这是中国文化与别国文化最本质的差异。在此意义上,也恰恰对接了学术界一直在讨论的另一个命题——“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 中国文化如果失去了民族性、民族特色、地方特色,具体说如果失去了中国这样一个农业大国的特色,我们告诉世界的,贡献给世界的,向世界講述的中国故事,向世界传播的中国文化,一定是不全面的,甚至仅仅是一小部分。在此意义上,对中国文学中的乡土写作、乡土文学作品,无论怎样赞誉都是不过分的。

最近一直在读李育善的散文集《惊蛰之后》。这本书让我多次回想起十多年前在哈佛大学读书的时候,听人类学家Machale Herzfield对“人类学”深入浅出的解读:人类学,并非像有些学者所讲的,研究“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的意义是什么,人为什么存在,人的价值在哪里”;人类学的目标和目的,是让更多的“人”发声,让大面积的、平时我们听不到发声的“人”发出声音,并且让世界听到他们的声音。世界公认的人类学家费孝通所著《乡土中国》和《江村经济》,就是这样的人类学著作。

读李育善的文学作品,似乎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看到了我们广大农村的真实样貌。所以,我认为他的作品是文学版的《乡土中国》和《江村经济》,而且是散文写作所应该倡导的题材和风格,不然,中国民众多数群体的声音就很有可能被淹没,中国文化当中大面积的存在就很有可能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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