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碎思录

2019-02-01 05:14朱谷忠
福建文学 2019年1期

朱谷忠

大 白 话

大国画家齐白石老人曾对求教者这样劝诫道:说话要说别人听得懂的话,画画要画别人看过的东西。

无独有偶,现年已85岁的出版人、作家朱正近来也对来访者这样说:不写自己不相信的话,不学自己没弄清楚的事。

两位不同辈分的老人,在不同时期说出对文学艺术创作相似的见解,看似大白话,但其深心用意,值得后学者深思。

冯梦龙赴任

写过名著“三言”的冯梦龙,有一年从山东起身,走了七个多月才走到福建一个叫寿宁的县境上任县令。按说,老冯是有名的作家,当时已六十多岁;但他只叫一个随从,不声不响地前去赴任。

据寿宁当地人后来记载,说冯梦龙到任时,没人认得他,当晚也没人款待,但他老人家日后却认真履行了职责,更为民间废除了一些陋习,三年后才卸职回家。

我国两千多年的封建时期,出现过许许多多的清官廉吏。他们清正廉洁、注重操守,以“修齐治平”为己任,不但自身清正,而且执法严明、惩恶扬善,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冯梦龙无疑是值得为人称颂的一个。

学者与读者

一部《三国演义》,至今脍炙人口。不过,有趣的是,从历史学者和普通读者的角度来看,在有些情节上,他们的注意力和兴味却是截然不同的。

学者们经过长期深入细致的钩沉抉微,发现《三国演义》中的一些章节与史实有出入的地方,如“桃園结义”其实子虚乌有,“草船借箭”乃是移花接木,“断桥退敌”属于夸大其词等。然而,恰是这些史料上找不到的片段,却被读者视为精彩所在,认为是有形有神、活灵活现的情节,从而读得津津有味,过目不忘;历代的戏剧家更是前仆后继把它们搬上舞台,至今还盛演不衰。

殊不知,学者在这方面的“严肃”,与读者在这方面的“痴迷”,恰也构成了这部小说的魅力。

山 水 亦 书

古人说:“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此话于今日的人来看,依然适用。

的确,古人中善于把山水当作书来读的人很多,光是有名气的人物,都可以开出一份长长的名单。不过其中给人印象最深的人物之一,应是南朝陶弘景,他在晚年幽栖山林时写给朋友的一封短札《答谢中书书》,全文只有69个字,却揽括天地,神采飞越,洞察入微,慨叹有声,成为一篇读山读水的典范。请看:“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陶弘景用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简洁语言,以山川之昏晓、四时之变化,描摹出南方水木之华,文辞清新隽永,语言精练生动,既有诗的冥想,又有画的色彩,读来令人凡心皆无,身在物外。再看当今的一些所谓山水文章,一上来就铺架子,动辄千万言,芜杂凌乱,让人不忍卒读。

真 朋 友

偶然读到明代学者苏竣在《鸡鸣偶记》中一段文字,对世间的真朋友作了界定。他认为:真朋友应是在道义上能互相砥砺的人。读罢,不禁沉吟半晌。

我想到的是鲁迅与瞿秋白,两人相识于1932年,彼此一见如故,十分投契。此后,他们一直为推动革命文化运动而并肩战斗,结下深厚友谊。在白色恐怖中,瞿秋白避难于鲁迅家中,鲁迅不但为他安置住处,还让他用“白之”的笔名发表杂文,并亲笔题写了由瞿秋白拟写的对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赠给瞿秋白。瞿秋白就义后,鲁迅仍坚持抱病为之编印《海上述林》,以此表达深切的悼念。

其实,用现在的话说,这样的朋友可称为“畏友”,他们无论在日常生活,还是危急关头,都能生死相依。一句话,即便你身陷黑暗的时候,他也能陪你坐等到天亮。

写作的“秘密”

都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比如作家们,他们在写作上有什么秘密吗?这是许多人都感兴趣的事。但若当面问他们,他们大约都会否定的。

其实这个秘密就掩埋在他们的作品里。比如,著名女作家迟子建最近就在一篇文章里披露:“当一个作家能够对万事万物学会感恩,你会发现除了风雨后的彩虹、拥着一轮明月入睡的河流,那在垃圾堆旁傲然绽放的花朵和在瓦砾中顽强生长的碧草,也是美的。酸甜苦辣,是人生和写作的春夏秋冬,缺一不可。”

另一个是今年荣获鲁迅文学奖的天津女作家尹学芸,她承认:“写一个好故事,是所有小说家的梦想。我认为好故事是能够讲出来的,有一环套一环的衔接,有生动的能够触摸的人物,这些人物的名字,能像张三李四一样在读者口中流传。好故事就像剥洋葱,一路辛辣,但总是剥了一层还有一层。故事行进的过程,就是一口长长的气吞吐的过程。”

“放气”与“解放”

河北老作家尧山壁在一篇《戏迷》的文章中写过一则有趣之事,他说七八岁时住舅舅家,放学路上常拐到戏院门口,等着“放气”——散戏前半个钟头,放没票的进去看戏尾巴。

无独有偶,我小时候放学回来也常去戏院门口等看散场前的一出戏,不过我们那里不叫“放气”,而叫“解放”。一下午围聚在戏院门口但无钱买票的看戏人,当看见收票口大门一开,收票员唱喏一声:“解放了!”大家便潮水般一拥而入……

真没想到,一南一北,在看“戏尾巴”这方面有如此相同之处,至于“放气”和“解放”两个叫法,细一想,字虽不同而意相同,各含有某种幽默在里边呢!

认真

曾有人请齐白石题写书匾“烤肉宛”,谁知老人家忒认真,去考证《说文解字》,说里面没有“烤”字,于是“烤”字下题:钟鼎本无“烤”字,此为杜撰。

当今有个书法家,遇一养鸡场老板,出重金请他题写“天下第一鸡”,他不题。后老板又数次登门求写,金额再高出许多,仍都被他拒绝了。有人不解,私下问他为啥。他说:号称天下第一鸡,没有根据,谁信?再说即便有史可查,这“鸡”字下题上我的名字,连读下去,岂不是天大笑话?

友 情 第 一

每次外出,心里都有一种想法:那地方若有好山好水,一定逛个痛快;但去了后,先是却不了人情,接着又管不了嘴舌,风味小吃佐以美酒,早把魂儿荡到天外。次日头晕晕,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唉,回来了就后悔,后悔了又想寻个机会再去;但自己也不敢保证不会重蹈覆辙,毕竟,友情第一,山水次之。错了吗?

生态

那年陪同著名作家郭风去白帝城。天热口干,当时还没矿泉水,只好躲到路边一棵树下避暑。树下有一位当地老人正歇息,他闭着眼,似在打盹,脚旁放一土瓷罐。郭风老前辈眼盯着罐子就蹲下,接着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他捧起罐子看了看,就往嘴里嘟嘟喝了几下!我吓得叫了一声,立即冲了过去制止。这时老人突然睁开眼,笑着说,没事,是甘草汤。事后,郭风笑着说:这没什么,山里人喝的东西都是生态的,当时我实在太渴了。

让权力不出轨

偶读今人发掘整理出的战国竹简上的文章,很有意思。例如叙述楚庄王伐陈大胜,不仅肆意杀人,而且掳其妻女赏赐功臣。这种辉煌的胜利却埋下了灾难:不少人为争夺女人反目,导致重臣逃晋通吴,最终吴人入郢,昭王出逃,楚几亡国。

这种史实的陈述,让人看到:即使是战争取胜者,若横行无阻,利欲熏心,最终带来的也是灾难。看来胜利后的当权者,若不扎紧制度的笼子,任贪腐蔓延,都会尝到失败的恶果。而究其本质,就是权力使用不规范、监督不到位下的权力出轨。由此想到当今,让权力处于监督,工作有规可依,既是践行从严治党要求的必然选择,也是坚持标本兼治,净化政治生态,坚决遏制腐败现象滋生蔓延的必由之路。

乡 村 私 塾

走过故乡一处已倾圮的祠堂,这里曾办过私塾。许多年过去了,眼前荒草枯黄,影像全无,心中不禁怆然。

其实,我也不知这种私塾是什么模样,但我从祖上隐约听说了有个私塾先生,向来极受村人爱戴,说他不管风中雨中,每天都站在祠堂前,一个个叫着来读书的小孩名字;上课正襟踱步,严加督管。学生读书时,他也念:淡云微雨杏花天……

若当时也评最美乡村教师,这位老先生也算是一个吧?

无 言 者

据说城市与乡村界限已模糊。不过是谁穿越了谁呢?是乡村喂大了城市,还是城市在颐养乡村?大概谁心里也没底。

昨路过城郊一拆迁地,一半农屋已拆,一半尽是瓦砾,废墟土沙中突伸岀一条不再翠绿的瓜藤,我看见那藤儿向着已逼近的高楼阴影抖了一下,就不动了。无疑,那里也留下一个无言者的背影。

生 存 问 题

偶读老庄,觉其道旨意趣,是我难以涉及的,但其中暗含或直接散发出的有关人生的劝诫,却令人心动。的确,人活在世间,各有许多取向,但首先必须解决的是生存问题,之后,爱上哪行就干哪行。这中间有些人,可能有运气才气,自然跑在前头,只是千万别小看了后面的,要是只以为自己意气风发已笼盖四野了,自我感觉良好,难说到头来不会变成没脚蟹,最终贻人笑柄。此算偶得。

“马拉松”

写作非易事,每一行字或诗,都不能复制自己的以往,每一次只能重新开始。不过,重起也不能批量生产,过去要一字一字爬进格子,现在要一字一字敲进电脑。脑力、体力并行,苦?累?只要有这个爱好的人,大概都懂得!因而,我加入写作队伍以来,从不拉人参加这个“项目”,这也因为,这个项目其实是一种一生都跑不完的“马拉松”,更从未有人说他得过这种“冠军”呢!

何必

某日看报,见有人说关汉卿、王实甫散曲中带有“勾栏瓦舍”的媚俗气息。我不禁冷笑,这人真是可以,当代有许多媚俗的事明摆着不说,却找源头般地找到關、王两个古人。而这两位古人又到低俗在哪里,怎个俗法,都说不明了,却硬生生把他们拉进媚俗的队伍!

唉,怕得罪今人,也不要惊动古人好吗?有话直说多好,乱讲古人,小心牙疼!

原理

天下有几人能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有人说这是学问之道,看来我只能望其项背了。在生活中,我只领受命运的安排和个性的流向,有时学自重,有时露狷急,不一而足。至今,我唯一的收获是记住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记是记住了,回到生活里,还究竟要知道面对现实的原理。

浊化社会空气的一种“俗”

生活中有些老百姓,心地坦荡,他们在向别人说事时,常常毫不掩饰地说:“我是俗人,就讲俗话吧……”

这个“俗”,不是卖弄,也不是故意谦虚,而是对自己的一种自知的认可。

但有一些所谓的艺人,却不是这样。他们也装“俗”,同时也卖“俗”,然而看上去非但不可爱,还真有点“俗”不可耐。诸如形体上炫耀,言语上轻佻,嘲讽凡人,美化酸腐,把愚昧当聪明,取俗陋当时尚,甚至逞威撒泼,把下流当有趣,完完全全与真正的俗文化背道而驰。

那么,是这些人不懂“俗”字的字义吗?不是吧?他们应当懂得俗是指某种事物或习惯、礼节等,通过社会长期实践而认可的东西。倘若这也不懂,那还算个“艺人”吗?然而他们却一味地把俗字向俗气、俗物和庸俗、粗俗靠拢,这又为何呢?

有报道说,某地有个演员因一次在台上表演粗俗受到指责,问其原因,他却归咎于为了“讨好观众”。这就有点可笑了。首先说有这种行为的演艺人员,怎么可以用“讨好”两字把自己与观众的水平等同起来,又怎么把粗俗当成哗众的资本?其次,说到底这些人心眼里其实认为,大约只有这种“俗”才有卖点,否则,要是自己才艺不佳,那要靠什么才能博得观众眼球呢?一句话,为了争名争宠,为了票房,便不惜糊弄、糟蹋自己,只要有钱到手,那就甭管什么时候是否会背上重利轻义的骂名了。

殊不知,这种“俗”,不但与俗文化的“俗”字相隔十万八千里,也是对社会空气的一种浊化!

口语会改变

电视剧看多了,口语会变,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张抗抗就在一篇文章里说,她家的小保姆喜欢看电视,平常说话全是电视剧台词,什么“我好开心呢”“好厉害喔”等。张抗抗担心,小保姆再在电视机前待下去,不知是否还会用自己的语言说话。

其实,这不算稀罕事,它最多只是令人发噱而已。但是,我却想到,我们平时也常犯这样的毛病,即对那些所谓新词的克隆传播,我们究竟对其掌握了多少,理解了多少,那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重要的是不能不说,于是慷慨陈词,滔滔不绝,实际上是盲人摸象,瞎说一气。时间一久,真东西没学到,只掌握了鹦鹉学舌的本领,装得很有学问,却没有真正的创造力。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道谢

朋友忆旧,说小时不慎掉进河中,幸亏同村农妇路过,把他救起,并将肚里的水挤出,随即抱其回村。一路小跑中,朋友的小手不觉紧抓她的奶头,农妇却大喊:“醒了醒了,太好了!”之后奔至其家,交其父母,匆匆离去。

多年后,这位朋友每从外回来,必去看农妇。谁知她总说:那算什么事情?让你每次都来看我。临走反拉着朋友的手,喃喃道谢。

代 写 情 书

曾代人写情诗。记得当时,那人兴冲冲跑来说:行了,她一看那诗就同意了!几年后偶遇,又记起那事,忍不住问:后来怎样?那人说:哎哟,早吹了!问为何,那人说:她怎么也会写呢?问几句就把我问蒙了,最后只好告诉她,那诗是请人代写的,话说完她就不见了。我不禁大笑:幸好!

痛处

朋友最近诗兴不减,常用手机微信发些新作嘱我看看。来而不往不好,于是我当起第一读者,有时也学金圣叹,腰斩一二节或几句。朋友回讯说:痛!那些被你砍掉的,正是我喜欢或得意的句子呢!我说:你说痛就对了,大凡人身上有痛处,便是由毛病所致。

没 人 阻 止

在城市住久了,去山野感受一下清新的空气,很好;吃多了盛宴,去荒村品尝一下苦菜的味道,很好;但最好少说点诸如“山村是我最向往的去处”“只有在此,身心才会得到自然的诠释”这类的话。要真那样,请去好了,没人阻止你——须知,这里的人,却是多么向往城市的生活。

“老公寄存处”

乍看到“老公寄存处”这则消息,我以为看花了眼,但仔细再看,却一字不差。这是《福州晚报》的一篇消息。报道称:“女士爱逛街,男士无奈作陪……近日,福州一家商场就开辟了‘老公寄存处,供这些不愿意闲逛的男士休息。”

“老公寄存处”是干什么的?原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心甘情愿陪女人逛街。为了解决夫妻或情侣逛街无法协调一致的问题,特设“老公寄存处”方便陪女士的男士们休息。男士在这里可以看书,也可用商场的免费WiFi上网,等女方逛完了,一起回家。据介绍,很多好奇的市民闻讯都进去看新鲜,或自拍留影,但真正在那儿休息的男士并不多。

我们知道,寄存一般指物品。车站、超市都有寄存处。如今,人也可以“寄存”,这还是闻所未闻。不过,这是一个创举,还是一个噱头?可能不好妄断。至少,从不爱逛街的男性角度看,我认为这个“点子”倒还是很人性化的。

“脉”的学问

有个商人朋友跟我谈起人脉,说当下社会人脉如何重要:有人脉,万事不难,吃遍四方;没有人脉,寸步难行。接下来,他又跟我讲,如何发展人脉,认识自己的贵人。

我一听到这,就让他打住。在当下,人际关系是重要,但是处理得好坏,关键是靠个人修养。贵人如同祥云,不是你自己想寻就能寻来的。况且,“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像这样孜孜以求,“发展”而来的朋友,能是你的贵人?

说起脉的学问来,龙脉、文脉、人脉,古即有之。但是,溥仪有龙脉,灰飞烟灭;周作人有文脉,落个汉奸臭名;人脉呢,是有地位和身份的人,见得多,吃得开,但是你若倒了霉,恐怕谁也不认识你。

这一切到现在,似有愈演愈烈的倾向,教人难分真伪。因此看来,这所谓“脉”,还是少发展为好,习而不察或习而不化,除不可取外,恐还有某些害处。

向“高峰”挺进

写出史诗般的长篇巨著,是许多作家追求的目标。可要完成这样的作品,没有丰富的生活经历,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思想深度,没有超凡的创作能力以及精湛的艺术表达,是很难的。

有人说,这些年来,文学创作似也天风浪浪、海山苍苍,但仍只见繁花,少有奇葩,只见高原,不见高峰。原因何在?有不少人认为:作家少了社会担当情怀,缺乏宏大叙事的魄力,而趋于小我情愫,孤芳自赏。另外,在市场经济影响下,作品题材内容媚俗,作家浮躁,功利心强,缺乏潜隐的气度和咀嚼的耐心。还有,有些功成名就的作家,不读书,不学习,不寻求契合当下的创作突破点,“一本书”吃一辈子。

看来,文学创作欲攀高峰,作家们还得认真反省自身存在的不足。切实地讲,作家还应更加积极地贴近生活,真实准确地接受社会信息,面对各种矛盾,发出时代与人民的声音。

知 道 分 子

著名作家张抗抗接受采访时说,读书是生活的一种必需,但不是化妆品,只给精神涂脂抹粉。她还说,时下人们因为电子阅读的便捷,而在“知道”上浪费了大量精力,却缺少思考的时间;如此,即便一个人知道世界上许多事情,也就是个“知道分子”而已。

“知道分子”这个词确实值得深思:一个人如果真的无休止地去了解那些不必要的信息,难说不会变成知道最多、思考最少的人。对于现象、事件、知识,不经过思考,只满足于人云亦云,那就是“知道分子”们所做之事了。

读 与 想

翻阅古诗词,读着读着,发现前辈们“愁”绪颇多,翻两页就会掸落满地哀怨;还有一个“酒”,随便拿来几章,就可榨下半斤。为何如此?也许,那时的人,生来便与“愁”字结伴,久之竟成一种天性。而酒与愁,如影随形;如此,才有那些伤情句,才有那些咏酒诗?想到此,不觉又是黄昏了。

没 有 消 化

“文革”时期书籍匮乏,我常為向朋友借一些书,不惜往返十几里山路。那时,得到一本新书异常兴奋,每每读得废寝忘食通宵达旦。而且,每本书至少读两遍。第一遍狼吞虎咽,聊以“果腹”;再读时便做点儿笔记,记点感想,汲取些营养。

现在买书容易了,网络也四通八达,但读书热情却远不如前。为什么?有朋友告诉我:你过去知道的东西太少,所以饥不择食;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多,可能没有消化,难免望而生畏。“没有消化”四个字,足足让我想了一个晚上。

话说“作秀”

记得过去,“作秀”一词,往往含有不恭、嘲讽色彩——把不是那么一回事的事,煞有介事地装成那么回事,有夸大其词和做表面文章的意思。然而现在,人们在网络上却越来越喜欢“秀”了。应该承认,作秀确是一些走红人物成功的因素。这种做法,只是想创造某一种“秀”,显示其与众不同,并以之赢得更多粉丝的认同。

假如你是个普通人,就想单纯为了“秀”——在大热天穿棉衣,或在寒冬腊月中穿裤衩打赤脚,或异想天开把眉毛剃光,或把臭烘烘的尼龙袜罩在脸上,如此这般走出家门——肯定也能吸引不少围观者,但我相信,人家不会说你“秀”,只会说这人神经有毛病。

对于“秀”出自我,我无意评判什么。不过,我想说的是,不能一味将“秀”奉为“佳肴”,甚至以伪为“秀”,以丑为“秀”,以奢为“秀”,以为“秀”就是学问,就是品位,自己也就“悖”得可以了。

父母

朋友说,回老家探望年迈父母,见其身体日渐衰弱,心中黯然,不觉落泪。我安慰道,年岁不饶人,这是没办法的;宽心点儿,争取多回去看看,父母尚在就是一种幸福——殊不知,像我这种早已失恃失怙之人,每次返乡踏进家门,想喊一声爸妈,却声噎喉头,那情景,又有几人知道?

请教

我向朋友请教:梁漱溟说人类有三大问题,即人与物、人与人、人与自己内心的关系问题,怎么理解?朋友说:人与物是温饱,人与人是和谐,人与内心是信仰。我又问:前两个似可理解,第三个怎讲?朋友说:就是了解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似懂非懂,看来还得请教一下哲学。

一 石 三 鸟

水本无色,也无味,但《红楼梦》中有句诗:“绕堤柳借三蒿翠,隔岸花分一脉香。”不但写出水的颜色,还写出水的香味。作者巧妙地借物移景,不露痕迹地写出了春水的颜色和味道,并借此抒发愉悦的心情,可谓一石三鸟,浑然天成。这般好诗,端赖才气与灵气。

“富游”与“穷游”

所谓“富游”,是一土豪朋友赞助我的,此游价格不菲,且吃住奢侈。但直白地说,此次旅游却令我暗中失望。如游览景点时,竟全以车、船代步,该攀爬的不爬,雇人抬轿;来到平缓地带,行进中的一群人,居然甘心被导游用一面小旗像鸭子似的招来挥去,而且要听那些牵强附会甚而恶情俗趣的解说。本是想来旅游散心,结果非但不能尽情尽兴,甚至有疲于奔命之感。事后想,这种游法,即便往好了讲,至多是一种远离家门的社交与集会罢了。

因此,我还是倚重“穷游”,一种自青年时代就喜欢的旅游方式。这种自由的旅行,以步代车,快慢全凭自己掌握。行至山中,也可凭经验采野果喝山泉,极尽可能地享受自然赐予的最大快乐。这种游法,与有钱没钱无太大关系,却能用最经济的方式去“穷”尽天下美景。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伟大的旅游家徐霞客。他老人家若是参加“富游”,让导游小姐牵着鼻子走,或者再被逼参加购物——那么,这个世界也许就不会有极具地理学价值和文学价值的《徐霞客游记》了。因此我想,有个性的“穷游”,还是以一人孤往或两人结伴为佳,最多只能三五人为限,还必须是意气相投的。“穷游”的最大好处是不受拘束,想行则行,想止就止,一切全凭兴致。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喧嚣与纷扰,全身心地投入到自然的山山水水之中。

创作与怪癖

生活上有怪癖的文人不少,写作上有怪癖的文人更多。明代一个叫罗杞的文人,因嫌邻里嘈杂,不能静心写作,便找到一棵大树攀爬其上,曰“栖树之巅,遐思天想”,待想好了,再从树上下来,回屋里去写。但他也许不知道,这个举止比起宋人田诰,还是“稍逊一筹”,因为田诰的写作方法更为奇特,“每构思必匿深草中,绝不闻人声。俄自草中跃出,即一篇成矣”。

有记载表明,中国历代文人,确有各自癖好,特别是唐代诗人嗜酒的故事,可说是人人熟知。最著名的是王勃,写《滕王阁序》时喝得烂醉,醒来却灵感喷涌,一挥而就,一字不易。李白更因“斗酒诗百篇”而传为佳话。难怪有人戏说,一部唐诗,如果拿去压榨,至少可以淌下半壶酒来。近代文人中,创作怪癖最出人意表的应是梁启超了。这位清末“革命党人”,写作前非去打几圈麻将不可,打完了才能安心坐在桌前,而且常常一挥就是数千言。

在写作上有怪癖的人,不但中国有,外国也有。如美国的海明威,不喜欢坐着写作,喜欢站着写作,且常用一条腿支撑。他认为站着写作能使他精力集中,还能逼他写出最简洁的作品。而英国的狄更斯则喜欢在晚上出去“盯人”,一遇到他认为可以成为小说人物原型的人,就紧随不舍,直到那人回家为止,接着他就马上掏出笔来记下他观察到的東西,完全不理会路人诧异的目光。

看来有怪癖的人,与其说是在恪守着某种习惯,毋宁说是在执着于自己的一份性情。纵观这些文人的癖好,通常都可以在其生活和文章里找到答案。说到底,这确是他们的一种个性使然。只不过,旁人哪曾想到,这些“怪癖”却对他们的创作起过不可忽视的作用呢?

冯梦龙修志

写过“三言”的冯梦龙对修志十分谨慎,他老人家在福建寿宁县做过几年县令,走遍远山僻水,访尽村巷陌野,对寿宁当时已有的两部县志作了评价,说前一部有错误,后一部有缺失,他亲自写了一本,却认定只是“待志”而已,并希望后人能完成这个修志工作。但后人读了老冯这部“待志”,敬佩之心油然而生。老冯,你太谦虚了!

陌 村 何 处

清代王渔洋有两句诗:“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少时读过,解不了愁、梦两字。现在到底知了这两字的妙意,却叹眼下陌与村之缩小,引起许多有识之士奔走呼吁。

现实中,为过富裕生活,不惜以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和自然生态的牺牲为代价的例子不少。到头来,那些人只能自己眼睛发直,任暗流汹涌,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祖宗根系了。这正是:“旧时王谢堂前燕,只能憔悴晚烟痕。”

也说文学“排行榜”

现今的文坛,有时也学“福布斯”“胡润”,公布一些小说、散文、诗歌的“排行榜”。特别是一到岁末年终,举办方东一家西一家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看上去很是热闹。

但是,这“排行榜”它真的是一批作家创作实力的客观反映,是在没有商业介入下提供给读者的重要资讯?或者,这竟是一种主动造局,一种“游戏规则”?其中的奥妙值得深究。

据说排行榜最早的发明是为了商业目的,展示某种竞争的结果。而文学作品与商品是有很大不同的。首先,文学是精神层面的,商品是物质层面的,两者的度量标准不能同日而语。再说,鉴赏文学作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上了“排行榜”的作品不见得都是精品,而没上过“排行榜”的作品也不一定成色都差。须知,文学作品往往要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检验,才能分出优劣高低。纵观这些年的文学,只见“高原”不见“高峰”的现象依然存在。因此,就文学来讲,真正的“排行榜”还是由时间来决定。

批评的公信力

记得评论家雷达曾经说过,一些文艺评论,存在着不说真话、有偿吹捧、低俗渲染甚至恶意炒作的现象。这无疑伤害到文艺评论的公正性和权威性。例如一些书商在对市场利益的追逐下,让文艺评论为其所用,使这些评论充满功利性。不少评论家也只为“钱”摇旗呐喊,睁眼说瞎话。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忧虑和失望。

文艺的欣赏与批评,固然是一千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保持客观、学术、理性的态度,应当是评论家的起码原则。“文艺不能沾满铜臭气”,文艺批评家尤其不能沾满铜臭气。因为,文艺批评只有求实、中肯,才能正确指导和引领文艺创作。文艺评论家只有进行公正的批评,才能确立批评的尊严和自身的公信力,从而创造良好的文化环境。作为文艺评论者本身,则要时时自省警惕,不做金钱的奴隶,做出客观公正的批评。

“山水城市”的联想

记得,钱学森在20世纪90年代就提出了山水园林城市的概念,并首次把中国的山水文化、古诗词、古典园林建筑和中国的山水画融合在一起。他认为“山水城市代表了人与自然、生态与人类、科学与艺术、历史与未来、物质与精神及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体系”。他指出:城市景观应涵盖着城市地表自然和人造景色。钱学森提出的“山水城市”概念,对以往园林传统和城市建设理念的重大突破点就是:要让市民生活在园林之中,而不是要市民出城去找园林绿地、风景名胜。

其实,在古代,山水正是构成城市的要素之一。统治者选择都城,都因势利导,在明山秀水中进行建筑。长安、金陵、洛阳、杭州等就不说了,退而概之,许多地方城市也都遵循了自然山水的概念,并突出了水。诸如追寻天津城市的起源,不难发现它与河、海有不可分离的关系。泉城济南,自古就有“四面荷花三面柳,半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而“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武汉,正是因浩浩长江穿城而过,东湖等大小湖泊遍布城里城外,因而也成了我国淡水资源最豐富的大型城市之一。这些城市,也因其山山水水的特色,而形成了独特的城市文化。

没 想 到

齐白石曾刻一印:“一切画会无缘加入。”孰料,后来当选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他对人说,这是他没想到的。

夏衍得知齐白石独喜崭新钞票,即拿新钞去齐家买画,果然如愿。齐白石对人说:没想到夏衍也知他癖好。

1956年,齐白石在“授予齐白石世界和平理事会国际和平奖金仪式”上致答词(郁风代读)称:“晚年方知,吾之所求,乃和平也。”这个奖,是齐白石没想到的。

是的,艾青说过:“蚕在吐丝的时候,没想到吐出一条丝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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