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归宿都不可能是一座城

2019-02-01 05:20汪微微
传奇故事(上旬) 2019年1期
关键词:方便面杂志社北京

汪微微

花了几个午休的时间,我追完了日剧《东京女子图鉴》。

这部曾风靡一时的热播剧,用一句话来介绍就是:一个不甘平庸的小镇女孩在大城市里悲欣交集的成长史。

老实说,整部剧看下来,我并没有那种“10万+”式的感动与共鸣,但在这部剧刚开始和一些一闪而过的片段里,我看到了那年冬天单枪匹马闯京城的自己,以及一些自以为早已忘记了的跌跌撞撞的细枝末节,并为此热泪盈眶。

那时,我在一座三线城市上大学,读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国际经济与贸易。很多年后,我对这个专业的理解,仍然停留在它的字面意思上:做生意,挣钱。值得庆幸的是,在大学里有许多闲暇时光,让我能挣脱专业的羁绊,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诸如看书与写字。我并不知道自己凭借这一腔热爱能走多远,但那份执念,犹如女主角绫对东京的痴迷一样,念念不忘并决定最终孤注一掷。

大四那年冬天,因为常年给北京一家杂志社写稿,我得到了这家杂志社实习编辑的职位和可以解决北京户口的承诺。

和女主角绫一直以东京为目的地不同,我对大城市的向往一直没有那么强烈。与其说这是“佛系青年”的清心寡欲,不如说是自知没有能力争取,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自卑和自足——起点低,很容易满足,三线的城市便足以敷衍虚荣。当然,如果机会轻松地摆在我面前,我也会忍不住踮起脚尖,伸手够上一把。

进京前,因为不想让人一眼看穿我的底细和来历,我奢侈地做了一次头发。生活在那样封闭的地方,对时尚又缺少关注,预算也少得可怜,所以我的选择并不多。于是在学校南门外的小店里,我做了个离子烫。虽然有些寡淡,但至少会让毛糙的头发平顺光滑,看起来也算清爽干净,符合那个年龄的特质——这就是一个乡下姑娘捧给未来的所有准备。

可悲的是,因为无良店家的劣质药水和不过关的技术,我的头发在遇水之后,直接变成了“方便面”。彼时,车票已在手,行李已打包,我马上就要出发了。于是,我顶着一头“方便面”,欲哭无泪地开始了自己的北京之行。

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绫那样征服东京的欲望和进取心,而一个欲望不够强烈的人就像心里没有火种一样,很难燃烧自己。

现在想来,恰恰相反,我不是没有关于大城市的梦想,而是因为没有自信,便把那个梦想压得很低,以至于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而那个爆炸的方便面头,几乎让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对未来,我也是野心勃勃的,所以才那样期待用一个焕然一新的自己,领到一把打开那座城市的钥匙。遗憾的是,我用力過猛,以至于一不小心,就把紧绷的自己拉断了。

绫初到东京,最大的打击也不过是来来回回走在街拍的镜头下,却被人选择性地忽视了。影视剧总会客气地抹去一个人在暗夜里的跋涉与挣扎,可生活不会。

那个冬天,二十出头的我初到北京,比欣喜若狂来得更真实和汹涌的是惶恐不安。我害怕自己消化不了一座城市的繁华,也担心融不进群体生活,或者根本就无力打开那个叫未来的东西。

初到东京的绫原本想住在靠近时尚街道的南青山,但房屋中介提醒她面对现实,房租最好不超过薪水的1/3,她最终不得不选择了三茶——一个年轻初级“东漂”选择的地方。北京的“三茶”,就是五环之外的叫不上名字的地下室。

我选择的那间地下室,说是单间,其实是用板材搭建的不足4平方米的小格子间。在横着放置了一张木板单人床和竖着搁下了一个行李箱后,所剩的空间就只够我一个人侧着身子走动。屋子里没有窗,只有一扇门,而开着门和关着门的效果是一样的,没有阳光进来,也没有风吹过。晚上睡觉时,和我仅有一面木板墙之隔的邻居的鼾声呓语,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脚步沉重,面无笑容,好像被命运粗暴地剥夺了快乐。因为看见了繁华,却并不能与之为伍,又不甘退回到原有的贫瘠。在暗夜里,常有低低的饮泣声,从不同的角落传来,哀怨地飘荡着。

这座城市离我最远的时候,就是当我置身其中的时候。本以为到北京之后会有很多选择,可深入腹地之后,我才发现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上班。

我最初的主要工作是写回信,告诉那些尚在做梦同时也是读者的小作者:“你被退稿了。”退稿只有一个原因:写得太差。但我被要求不能写得这样赤裸,须得先找出并放大文章的优点,再指出文章的不足。信写得再好,也是退稿信,没有人会在收到这样的信后,还能热情地回应。

同事之间的关系,大多礼貌热情,却不够紧密,更谈不上亲密。做文字工作的人多少有些清高,加上快节奏的生活,彼此之间很少有耐心停下来认真地相互了解。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内向羞涩的新人,他们更没有多余的热情。那个和我同时进去的实习生在本地上学,不需要再交一个对她的职场生涯看似没有多大用处的朋友。我在一方小小工位上把自己蜷成刺猬、对虾、含羞草,在工作之余与身边的人再无其他交流。

有一天,办公室里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女孩突然对我那方便面状的头发产生了兴趣。得知这种发型并不是时髦的爆炸头,而只是发质受损后,她很热心地给我推荐了一款物美价廉的护发素。下班后,我迫不及待地赶到超市,站在货架前,平静的表情下埋藏的却是内心的波澜万丈。从此我对她有了一种朋友般的感激和期待。直到圣诞节,北京女孩给办公室的每个同事都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布娃娃,却唯独将我落下了,我才醒悟。

没有同学,没有朋友,也没有绫那样的好运——迷路了还能顺便捡回一个暖心的男朋友。晚上回到房间时,满屋子的冷清漆黑,常常会突然触碰我内心深处名叫“脆弱”的开关。

一个并不强大的人,又浸在悲伤里太久,是没有力量前进的。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胆怯,用领导的话说,他几乎听不到我发出的声音,我似乎是一个没有任何想法的人。领导当面断言:“你也许是个好作者,但绝对不是个好编辑。”于是,虽然没有直接勒令开除我,但明眼人都知道,我在这里,走到了尽头。

我可以慢慢养护受损的头发,但没有人允许我慢慢成长。最终,我只得做了这座城市的逃兵。临走前,我去了很多地方,心中充满了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来的悲壮。

绫在感情不顺时,也选择了从东京回到秋田,她以为自己会留下来,结果却在大哭一场后,再次回到了东京。她的眼泪,不过是向独立的自己和自给自足的生活顽皮地撒个娇而已。而我的悲壮,那不只是和一座城的告别,更是和内心那个希望用努力来改变人生的孩子说再见。

随后,我回到了一座三线城市,在一家杂志社觅得了一席之地。那时的QQ签名概括了我所有的生活:看稿谋生,写稿谋爱。

北京之行虽铩羽而归,但它让我遇见了一个真实且立体的自己:一面是一头扎进对未来的憧憬里,想拼尽全力试试自己能够成为谁;一面是来自性格里隐隐的自卑,让我在应该全力以赴的事情上显得力不从心。我彻底地明白,在我对生活提出很多要求前,我得先对自己有要求,因为“一个姑娘,只有努力,手中才握有筹码”。

我首先学会的是清空我多余的情绪,勇敢而自信地表达。每一次会议前,查阅资料、搜集热点、罗列要点……都成了必备的功课。充分的准备让我发言时从容不迫,每一个字,纵然带着初出茅庐的稚气,却也带着掷地有声的底气。

平日里,我还准备了一个资料库,里面收录了各式各样的好文章;还有一个摘抄本,用来记录看到的好标题或走心的句子,以备不时之需。工作之余,每天写1000字,不让心长出苔藓,在一字一句中积累能量;每周读一本书,向内平静地努力,温柔地坚持……

影视剧中省略的一切,我都在现实中一一补上。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如果当初在北京时我能有这样的劲头,后来也不至于是这样的结局吧。城市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答案。很多事情不能假设,唯有经历。

除了逼迫自己努力成长外,我还能走另一条路吗?像绫那样,通过不同的男子来实现自己的东京梦?比如在同是小镇出身的男友那里,安顿了一颗漂泊的心;在世家出身的“高富帅”男友那里,接触东京的繁华和时尚;在已婚的高级和服店的老板身上,学会了享受生活、提升品位和成长心智。

这也许是某一类女孩向上的途径,但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想走的路。茨威格说过:“所有命运赠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剧集最后,绫买了一个小房子,和男闺密在东京开始了一段安稳的生活,有种回归简单、大彻大悟的感觉。

剧情可以随时终结,但生活尚在继续。

我后来有两次机会重返北京:一次是我为之写专栏的杂志社力邀;一次是我所在的杂志社和北京一家期刊社合作,我作为项目负责人进驻北京。但最终我都主动放弃了,终于拥有了选择权,这一点,让我对自己很满意。

每个人的归宿都不可能是一座城,而只能是那个努力打通了任督二脉、豁然开朗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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