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老舍《茶馆》中的京味儿

2019-02-02 09:37谭金红
北方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茶馆老舍

谭金红

摘要:老舍先生无愧为当代杰出的“语言艺术大师”,他的语言俗白质朴,又不缺乏典雅精致。《茶馆》更是老舍先生语言艺术的巅峰之作,其中,那流露出来的浓浓京味儿,使他在现代作家中脱颖而出、独具一格。本文以《茶馆》为着手点,主要从动词的脆爽运用、儿化的感性流露、名词的地道使用三个方面来分析老舍语言浓郁的京味特色。

关键词:老舍;《茶馆》;京味儿

老舍先生久居北京,他对北京市民语言的热爱与熟悉,使他十分擅长写出北京味儿的文字来,《茶馆》是他京味文字的最好范例。话剧《茶馆》的选词用句平实朴易,并没有什么古典深奥、晦涩难懂的地方,但那一口甜亮脆生的京片子,给整个创作增添了一抹独特的风韵。

什么是京味儿?“京味”作为一种风格现象,有两层含义:“一是题材的京味,即传神地描绘北京地区的文化风俗。二是语言的京味,即使用纯正地道的北京口语。”本文主要围绕《茶馆》中语言的京味展开,比通常意义上的京味儿范围要小了许多。

一、动词的脆爽运用

北京方言是极端依赖于“腔调”的语言,老舍先生笔下那一溜串儿北京话写的十分漂亮,不只体现在措辞得体,更体现在腔调动听。如果我们说苏州话是吴侬软语,那北京话绝对是嘣响脆溜。以“响亮的京腔”与“绵软的苏白”对比,“绵软”是质感,“响亮”则是声音印象。京腔给人以光滑感(不柔腻)、明亮感(不沉郁),它少晦暗不明的情致,少幽深曲折的境界,但有那份不可比拟的生动,足可作为补偿了。其动词的脆爽运用,更是把北京话那股清脆快当的劲儿给勾勒出来。

《茶馆》中许多单音节动词,地道、干脆、敞亮,京腔京韵十足。比如说秦仲义向王掌柜催租时,有这样一段对话:

秦仲义:你这小子!比你爸爸还滑!哼。等着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

王利发: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买热茶去!

王利发这个“甭”字,用词短促,带劲儿,直接显现出北京话动词使用的鲜明特征:干脆利落、有力度、直爽而不罗嗦。

在双音节动词中,北京人也非常喜欢将两个动词叠音使用,造成节奏上的快感。《茶馆》中,老舍先生对于动词重叠“AA”式与“A-A”式的运用比较典型。两种搭配之间,虽然只有細小的差别,但给整个语言风格却造成不小的差异。“AA”式的节奏快一点,读起来令人感觉到更加地随意与自由;“A-A”式,中间有一个稍微的过渡阶段,给人以庄重感和礼节感。但无论怎样搭配,其动词的使用上,总是给人以节奏感、韵动感,相比起柔声细语,要来的干脆的多。

例如,幕启时有一段旁白:

“这种大茶馆现在已经不见了。在几十年前,每城都起码有一处。这里卖茶,也卖点简单的点心与茶饭。玩鸟的人们,每天在遛够了画眉、黄鸟等之后,要到这里歇歇腿、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唱歌。”

按理说,光是简单的“歇腿”、“喝茶”已经足以表达出茶客们在馆子里的日常活动,但老舍先生的京味儿中,就常常习惯性地将它们叠音搭配。多添一个字的功夫,整个语境就大不相同。“歇歇腿”、“喝喝茶”这样AA式的动词重叠,比之“歇腿”、“喝茶”轻快活跃许多,立马把老北京人的闲适、风雅之趣勾勒出来。

再比如说,王掌柜对银行实业家、大房东秦仲义打招呼:

秦仲义:我不喝!也不坐着!

王利发:坐一坐!有您在我这儿坐坐,我脸上有光!

王掌柜首先对秦仲义说的一句话就是:“坐一坐”,这么一个停缓的过程,带有商量的余地、忌惮的心情,摆明了一种下级对上级,位卑者对位高者的尊重和委婉的请求。而紧跟着后一句“坐坐”,是轻声话,活脱脱地表现出王掌柜想要与秦仲义拉近乎的味道。这两种重叠“坐”的方式,相比较单独的坐,有很明显的音律性,声音和谐,轻重有度,即便是有停缓,忌惮,较之软糯黏语,也不缺乏清爽。

二、儿化的感性流露

儿化作为北京话最突出的方言特征之一,带有很强的口语色彩。儿化韵弱化了浓重的鼻音和铿锵生硬的语言,使整个京腔带着一股卷舌味,十分溜达。儿化词的溜达感,极能流露出老北京人居住在皇城附近,天子脚下,浑身上下那种闲适优雅、精致情趣的派头。它也是一个虚化的附加语素,一旦附加在其他音节之后,整个词语的感情色彩就立刻鲜明生动起来,蕴含着丰富的人文信息。

(一)儿化后的褒贬色彩

有些词语本无所谓褒奖,无所谓贬责,在字词后面搁一个“儿”字,那心境可大不相同。比如说,《茶馆》中那位爱鸟的松二爷,他走哪儿都要带上他的鸟,即使在最困窘的时刻,也不忘他心爱的黄鸟,他曾吐言:

“嗻,还是黄鸟!我饿着,也不能叫鸟儿饿着!(有了点精神)你看看,看看,(打开罩子)多么体面!一看见它呀,我就舍不得死啦!”

“鸟”本是一个中性词,不带有任何偏袒色彩,将其儿化后,便表现出明显的偏爱、亲昵之意。这声亲切的“鸟儿”,将松二爷那种讲究体面,附雅风俗的模样一览无余,同时这也是老北京人那种“有钱的真讲究,没钱的穷讲究”的风采再现。

再比如,评书先生邹福远的一段心酸话中:

“我是这么看,咱们死,咱们活着,还在其次,顶伤心的是咱们这点玩意儿,再过几年得失传!咱们对不起祖师爷!常言道,邪不侵正,这年头就是邪年头,正经东西全得连根儿烂!”

“根”本是指植物的本源,儿化成“根儿”后,却表示抽象地表示为事物的本源。将祖师爷遗留下来的玩意儿都消磨殆尽,真是把“正经东西”从源头被毁坏的那股子狠劲儿,形象地表达了出来,极度体现北京人说话的语言艺术,即使刺骨的嘲讽,也讲究个寻根底蕴。

(二)轻松、随意的口语化色彩

老北京人生来就有一种穷开心的乐观,人们喜欢在平凡的生活中找乐子、逗闷子,懂得各种消遣娱乐,有各种打发日子的方式。从他们话语中有意无意的“儿化”,便可知晓那份轻松、随意。例如说:“今儿个”、“明儿个”、“两半儿”、“小三口儿”、“没错儿”、“改名儿”,“玉扇坠儿”……

其中,有些词语儿化后听起来非常有意思,给人以轻松愉悦之感,像“今儿个”、“明儿个”、“两半儿”、“小三口儿”。有些词语其实是不需要儿化的,像“没错”、“改名”、“玉扇坠”,但他们就是随意就儿化一下,异常口语、率性。

三、名词的黑色幽默

谈起《茶馆》中的“京味儿”,我们不得不提起老舍先生独特的“黑色幽默”,尤其折射在北京人地道的名词方言里。在老舍先生笔下,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民,为了派遣抑郁而着意练就笑面世事的本事,在压抑的社会阴影里,他们总是以彼此戏谑调侃的方式来应付惨淡的人生,夹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幽默天性。令人们初读时捧腹大笑,再读时沉重苦涩,三读时唯余沉默。

最典型的一个名词就是“您”。“您”在茶馆中使用的比重相当高。第二人称“您”,带有一种北京人官话客套的成分,透露出人与人之间疏远、等级,在权势对立关系中,产生一种讽刺之义。比如,当宋恩子催迫王掌柜交账时:

宋恩子:你嘴里半句实话也没有!不对我们说真话,没有你的好处!王掌柜,我们出去绕绕;下月一号,按阳历算,别忘了!

王利发:我忘了姓什么,也忘不了您二位这回事!

当宋恩子离开茶馆前提醒王利发:“下月一号,按阳历算,别忘了!”王掌柜一句“我忘了姓什么,也忘不了您二位这回事!”很具有反讽幽默的效果。“这回事”其实是讽刺二人办的是不是人事。尤其是这个“您”字的使用,语言貌似恭敬,其實充满了愤恨。

再比如“铁杆庄稼”一词:

吴祥子:“哈哈哈哈!松二爷,你们的铁杆庄稼不行了,我们的灰色大褂反倒成了铁杆庄稼。”

客茶丁:“得!不管怎么说!我的铁杆庄稼又保住了!姓谭的,还有那个康有为,不是说叫旗兵不关钱粮,自谋生计吗?心眼多毒!”

“铁杆庄稼”是北京的方言用语,是指清朝时,代代相传的贵族世袭往替制度,因其俸禄永远不减,被称为“吃不倒的铁杆庄稼”又称“吃皇粮”,它象征性地引申为我们现在的“铁饭碗”。吴祥子自鸣得意地认为自己的“灰色大褂”(封建复辟)畅行其道,反嘲笑松二爷的“铁杆庄稼”不保,殊不知自己的“灰色大褂”也保不了多久,岂不可笑又可怜?客茶丁只狭隘地在意自己的“铁杆庄稼”保住了,丝毫不关注革命、时事的变迁,在这欣然中又蕴含着严肃和悲哀,讨得些暂时而且可怜的心理快慰。

老舍先生就是这样,往往冷眼旁观地各色人等的可笑之处,“痒痒肉儿”,“一半恨一半笑地看这世界”,在老北京话中本身的幽默上,附带起一种苍凉、戏谑的韵味,让人笑着读出泪来。

四、结语

老舍先生是“京味小说”的奠基人,他的经典作《茶馆》,透露着浓浓的京味儿气息:他的遣词造句,和谐有致、重轻有度、节奏明快、简单但有劲,十分讲究音韵之美,有律动感。老舍先生写出的北京话是地道的北京话,更是经过加工了的艺术化了的北京话,其语言完美地呈现出老舍先生独特的京味儿语言风格:通俗、幽默中透着精辟、深刻,将老北京风范呈现地淋漓极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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