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老袁

汪行舟

依传统做法，新生开学第一堂班会课就是认人。班主任点名，被点到的同学站起来，班主任瞧上一眼：哦，这人就是你啊，认识了。

自老袁担任班主任开始，一直沿用这种做法认识新生，从没变过。

老袁50多岁，个子不高，戴副黑边框、大号的眼镜，眼镜与他那小小的眼睛形成强烈反差，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头发少得可怜，基本上可以数得清楚。

老袁在点名之前，与其他班主任一样，会先介绍自己。但有一点不同，他从不让学生作自我介绍，用他的话说，那是多此一举。

站在讲臺上，老袁说：“我姓袁，袁世凯的袁，但我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名叫‘由——卫。”他把语调拉得老长。老袁虽然教语文，可普通话着实不标准，加上他那重重的口音，“袁由卫”就变成了“盐有味”，听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老袁说：“不管你们以后叫我‘盐有味，还是袁老头，或是其他什么的，但是，”老袁提高了嗓门、拖长了声音，“必须有规矩！”

老袁的规矩很多。他先强调了几点：“早上7：30到校，上课时要准时进教室，布置的作业必须按时完成。否则……”老袁眉头紧锁，扫视整个教室，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就开始点名了。

“李小林！杨丽华！……”

“好，都点到了吧？”老袁说，“没有‘漏网之鱼吧？”话音刚落，有个女生腾地站了起来，说：“漏了我！”

老袁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声音清脆：“报告老师，我叫蔡太娴。”

全班同学又笑成一片。

“菜太咸？”老袁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调侃一句，“终于有个能和我对上号的了。”

老袁好像从来不会笑，一直板着脸，似乎与这帮朝气蓬勃、豆蔻年华、生龙活虎的高中生格格不入。有同学提议，得找个办法让老袁改变下性格，笑一笑。这个任务就落到最爱捉弄人的丁小盼身上。

那天，丁小盼创作了一首打油诗写在黑板上：“你是一中的花，但从来不绽放。你是我们心中的树，虽然不挺拔。你姓氏是袁，可头发没几根。你从来不爱笑，只因学生不给力。如果你愿意，你笑起来特好看。因为你是‘盐有味，他人无法与你相匹配。”

看到这首诗，老袁仍然面无表情，说：“丁小盼，去操场跑10圈！”“为啥？”“诗虽有创意，但无新意;虽有看点，但无笑点。”老袁说，“无语文元素的诗，不是好诗，该罚。”

上课铃一响，低头批改作业的老袁，又开始点名。当叫到王小毛时，陈笑歌应了一声：“到！”老袁头也没抬，说：“请陈笑歌同学到走廊上做30个俯卧撑。”

班上49名同学的特征早就深深扎根于老袁的心里，包括他们每个人的声音、走路姿势，哪怕是小小的癖好，他都一清二楚。

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按照老袁定下的规矩，认认真真地学习。

然而有一次，当袁启来因生病迟到两分钟被罚打扫卫生一周时，他的同桌黄志远看不下去了，辩解说袁启来身体不舒服应当体谅，不应对他过于苛刻。

老袁仍旧认真板书，头也不回地说了句：“黄志远同学，下周擦黑板的任务归你了。”

后来大家才知道，袁启来是老袁的儿子。在学校，老袁对袁启来比任何人都严格。

转过身，老袁说：“现在的社会竞争激烈，你不努力，别人努力，你就落后了;你不进步，别人进步，就等于你退步了。你放纵自己，高考落榜的就是你。”

“丁小盼、袁启来、程志、钟朋……”期终考成绩下来了，老袁一边点名，一边登记名次。

老袁说：“有三个同学原本考得不错，作文很新颖，但得分不高，因为字太潦草。”

放下试卷，老袁继续说：“高考，如果字不端正，阅卷老师没有工夫仔细辨认，分数自然不高。”

高三，小考不断、大考频繁。每次，老袁的点名顺序都在变化，但每次都会落下“菜太咸”，然后故意问：“还有谁没点到名字？”大家明白，老袁并非得了健忘症，他是有意让大家开怀一笑，让绷紧的弦稍微放松一点。

时光荏苒，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高考结束，成绩出来，全校沸腾：老袁班上4人上了清华、6人上北大，其他37人上了“985”，2人上了“211”。

此刻，老袁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该庆祝了，其他班级在酒店、KTV举行，唯有老袁别具一格，召开班会。老袁说：“庆祝，班会是最好的方式。”此时，全班同学都知道，这是老袁三十多年教学生涯的最后一课。明天，老袁就要退休了。

“其实，同学们都非常厉害，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袁眨巴着眼睛，声音有些哽咽。

老袁太高兴？太激动？抑或是舍不得离开他站了几十年的三尺讲台？

老袁紧抿着嘴，强挤着笑。

台下个个已潸然泪下……

“顾鑫伟！”“到！”“陈永其！”“到！”……老袁拿着名单，铿锵有力地点名;叫到名字的同学，迅速立起身，犹如一棵棵挺拔的松树，回答掷地有声。

末了，老袁问：“还有‘漏网之鱼吗？”

嗖！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大声说：“有！”

老袁问：“你叫什么名字？”

同学们齐声说：“报告老师，我叫‘菜太咸！”

…………

（作者单位：赣南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