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中共在珠三角地区的生存与斗争

2019-02-10 04:07胡航
红广角 2019年6期
关键词:珠江三角洲抗战时期

【摘 要】抗战时期的珠江三角洲并不是一个适合开展敌后武装斗争的地区,但因其华南“心脏”的重要地位,使中共坚持在这一地区开展武装斗争。在珠三角地区,中共并未如同他们在华北、华中的同志那样在敌后斗争中成长出了强大的“主力”部队,反而在当地国民党及日伪的压力下为了生存而苦苦周旋。为了在斗争环境恶劣的珠三角地区生存下去并发展壮大,中共对国民党与日伪采用了灵活务实的应对策略,并由此呈现出与华北、华中乃至一江之隔的东江地区不同的斗争形态。

【关键词】抗战时期;珠江三角洲;中共;敌后游击队

【中图分类号】K264;D23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6-6644-(2019)06-0080-10

抗战时期的珠三角地区包含南海、番禺、中山、顺德四个县(以下简称南番中顺),其范围与当今的珠三角地区有所区别。①抗战时期,南番中顺四县同属于广东第一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广东日伪政权建立后,南番中顺四县也被划入日伪广州区管辖。②在这种情况下,中共也认为南番中顺四个县在“政治上、地理上、经济上都有其一致性”,因此中共粤东南特委建议:“应该是将中山、南海、顺德、番禺等县划为一个特委,这个特委要包括了广州市的工作,是一个在沦陷区的组织……必须重视这一地区的工作——因为这是华南的心脏。”③因此,为了负责这一地區的工作,中共于1940年6月设立了南番中顺中心县委,为了加强该地的工作,于1943年12月设立珠江特别工作委员会。④尽管抗战时期的珠三角地区并不适合开展敌后武装斗争,但是中共还是顽强地坚持下来,并且对国民党和日伪采用了灵活务实的应对策略,在斗争环境恶劣的珠三角地区生存下去并发展壮大。

一、抗战时期珠三角地区的斗争环境

珠三角地区在中共看来,并不是一个适合开展敌后武装斗争的地区。就自然环境而言,珠江三角洲平原“河衩纵横、孤丘遍布、土壤肥沃,水陆交通比较方便”,这也造成了自然界供给游击战的条件和掩蔽是极其有限的。因此,在珠江地区中共党组织的形势分析会中,就明确指出:“这样(的)地区,很少条件建立较大的游击根据地和游击区……这里的交通条件颇有利敌人的运用。”⑤

从政治环境来讲,珠三角地区是华南的心脏,是日军统治华南的中心,要在这一地区开展武装斗争会面临日伪更大的压力。除此之外,广东国民党当局顽固的反共态度,也制约了中共武装力量在敌后的发展。广东国民党当局素来反共积极,回粤主政的广东省主席李汉魂更是一个强硬的反共分子。国民党中央派往广东活动的特务也发现:“李(汉魂)自身对于共党之活动严重警戒,不予稍缓之故,致共党在华南方面之军事活动甚不自由。”①

尽管珠三角地区斗争环境恶劣,不适合开展武装斗争,但中共还是顽强坚持了下来,这是因为珠三角地区位处华南心脏,在此开展敌后武装斗争,对整个广东乃至华南地区都有着重要意义。正因如此,中共粤东南特委才一再强调:“然而我最后仍然要求中央通知广东省委,注意这一地区的工作——这是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在华南的主要的命脉!”②

当然,珠三角地区的斗争环境虽然恶劣,但相比国内其他地区,也有一些有利于开展敌后武装斗争的条件。首先,广东民风剽悍,“全省民间枪械不下50万”,并且由此产生了许多庞大的民众武装,以至于珠三角一带“村落都有炮楼矗立,有些家屋是军营式的,家族组织是军队式的。”③这些民众武装尽管是“封建家族”式的,但一样有着反对日伪军烧杀,“防匪保家”的诉求,在有的时候也能积极打击日伪军。如果能“统战”这些民间武装,将十分有助于中共敌后抗日武装的生存与发展。在现实中,中共也非常重视对这些民间武装的“统战”,还特意强调要“挑选与训练一些江湖气概的同志来进行土匪队伍的工作”。

其次,珠三角地区靠近香港与澳门,这两个日军势力一时难以触及的“孤岛”,充当了敌后抗日游击队休整与补充的避风港,④为战斗在华南“心脏”的中共游击队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支持。如何利用这些有利条件,解决现实中的种种困难,在斗争环境恶劣的珠江三角洲生存与战斗下去,这是当时活跃在珠三角敌后的中共游击队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二、中共对国民党的应对策略

(一)发展“合法”武装

拥有武装是中共在敌后能够存在的必要条件,没有武装的掩护,一切敌后工作的开展事实上都是空中楼阁。中共冀鲁豫边区党委书记黄敬在《对敌斗争报告》中就强调了开展敌后工作中拥有武装的必要性:“武装斗争退出了,一切斗争就很难开展了,即是有也极小了,敌人则可以顺利地展开了。党无武装斗争掩护,与群众的联系就很困难了,伪军投降派就抬头,敌之社会基础扩大。无武装斗争则其他一切斗争就无有机会了,党也难于存在了。”⑤同样,相比中共实力雄厚的华北地区,远在华南的中共粤东南特委也将发展敌后武装作为工作的中心,“特委是不是注重武装工作的呢?不可否认的,一向都很注意,不但在内地的党把中心任务放在武装工作上,而且,连香港、澳门的党都对这个工作化(花)了很大的精力。在特委,几乎会议上常常讨论就是这个问题。”①并且,粤东南特委承认:“在县委的心中,实际上就有假如没有枪杆子在沦陷区不能埋伏一刻的心理。”②因此,在珠三角敌后,为了更有效的掌握部队,中共党员参加武装部队的比例相当高,其中南顺地区参加武装工作的党员约为当地党员总数的二分之一,中山地区为四分之一,而在禺南,这一比例则高达四分之三。③

尽管中共在珠三角敌后如此重视武装工作,但是与中共在华北、华中建立的八路军、新四军式的“主力”不同,珠三角地区的中共武装在抗战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挂着国民党合法番号的牌子,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宣告成立珠江纵队时才公开宣布接受中共的领导。④

关于获得合法番号的必要性,粤东南特委分析广东的敌后斗争形势时就指出:“广东的沦陷区如此狭小,顽固力量如此强大,统治阶级已经有了他们在华北所看到的经验教训与广东的统治阶级特别有反共的经验等等,要在广东建立一个旗帜鲜明的党军或者所谓进步军队是不可能的,是不能发展的。”⑤既然不能“红出头”,中共在珠三角敌后的游击队只能设法获得国民党委任的合法番号,在保持独立性的前提下变得“白皮红心”,从而为自身涂上一层保护色。

1940年9月,中共南番中顺中心县委决定将林锵云领导下的顺德抗日游击队以“独立第1中队”的名义编入吴勤领导的“广州市区游击第2支队”。⑥广游二支队是国民党广州市市长曾养甫委任的7个市区游击队之一,也就是说,中共领导下的游击队通过广游二支队也获得了合法的身份。早在1939年1月上旬召开的中共广东省委第四次扩大会议就明确指出:“游击队的形式都应是公开合法,在当局领导和他们的形式下。”⑦

但是,中共所谓的“游击队的形式应当是公开和合法的”,仅仅指的是一种形式,绝不意味着放弃对敌后武装的政治领导,更不会将已经掌握的武装交给国民党,反而会在武装问题上“人枪必争”。1940年3月11日,中共中央书记处特别指示广东敌后武装工作:“对顺德、南海吴勤部等游击队须加强领导,动员地方党及同情群众对他们给予各种精神上、物质上的帮助。”⑧在此基础上,广东省委也指出:“对广游二支队加强党的领导,将来组织到1000人是可能的。”⑨不仅如此,中共还通过“改造”保证了部队的纯粹与可靠。尽管广游二支队司令吴勤非常亲近中共,且中共在二支队建立初期(1939年1月)就已经开始在队中活动,但即便如此,中共改造二支队也花了大量时间精力,直到1941年7月,经过在斗争中清洗了大量队中“不良分子”,⑩且各队队长都基本换成中共党员后,才宣告“广游二支队完全成为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下的一支人民抗日武装”。尽管這时广游二支队已经“红心”了,但还挂着国民党委任的“广州市区游击第2支队”“白皮”,直到1945年宣告成立珠江纵队时,才把这层“皮”最后取下来。

(二)合作与统战

珠三角地区全面沦陷后,国民党为了开展敌后武装斗争,在敌后广大乡村与墟镇收编了大量“捞家”与“大天二”,广发番号,很快在珠三角敌后形成了一支可观的力量。据中共广东军政委员会1943年给中央的报告指出:“国民党在本区(珠三角地区)甚活跃,国(民党)系部队有挺进第3纵队驻防中山、顺德约2500人,司令袁带,为半土匪性与地方富农之地方实力派部队。挺进第7纵队在新会与中山敌后约300余人,司令彭林生。挺进第4纵队在番禺北活动,司令伍观淇,为地主富农中之改良主义者。三民主义基干队(蓝衣社领导)在番禺边活动,约100至150人,主要负责人何德伯、史文坚。南海县政府国民兵团约100人,在南海、三水边活动。”①中共要想在珠三角敌后生存下去,除了要面对日伪的“扫荡”,还得处理与这些国民党游击队的关系。

另一方面,面对强大日军的军事威胁,国民党在珠三角地区的敌后抗日武装既有消极抗日、保存实力的一面,也有为了保存地盘或是民族大义奋起抵抗的一面。为了在斗争残酷复杂的敌后生存下去,国民党游击队往往也会选择与中共合作,而中共敌后抗日武装挂着的合法番号也减少了双方合作的阻力。

1939年11月,在日军退出顺德县大良镇后,中共顺德抗日游击队及在中共影响下的广游二支队、国民党挺三纵队及一些地方实力派武装共同进驻大良,并组成了统一的防务指挥部,并肩做战。②1941年10月17日,中共领导的广游二支队与国民党第七战区挺进第3纵队及一些民众武装配合,在西海击退伪军李辅群部的进犯,并且“毙伪团附祈宝霖及伪官兵约300余员,俘获伪官7员,伪兵110名,伪连旗4面,零碎文件符号1小包”,③取得了辉煌战果,史称“西海大捷”。

战斗结束后,广游二支队与“挺三”决定建立自卫联合委员会,吴勤任主任委员,林小亚任军事总指挥,包罗了顺德抗战武装的全部和禺南的一部,兵力总数在3000人以上。中共影响下的广游二支队与在顺德、禺南活动的“挺三”组成统一的军事机关,④国共在珠三角敌后开展了深入合作。

(三)“斗而不破”

广游二支队虽然与国民党“挺三”有过深入地合作,但随着广游二支队力量的壮大与广东政治大环境的恶化,使得双方很快由合作转向对抗,双方矛盾迅速激化,最终导致了吴勤被“挺三”派人暗杀。⑤

吴勤被害后,国民党便想乘机将广游二支队一举歼灭,永除后患。余汉谋呈报蒋介石称:“奸党吴勤残余仍以广州市区游击第二支队名义诱民惑众……从事赤化宣传,破坏抗战工作,颠倒是非,诋毁委座,并利用余党以抢劫为号召,一般头脑简单及不安分者多相附从,祸国害民莫此为甚。”⑥为了消灭中共珠三角敌后抗日武装,国民党将在珠三角地区活动的中共武装统一称为“奸伪”,还特别强调:“奸伪专指奸党,并非汉奸、伪组织,请注意。”⑦与此同时,“挺三”司令袁带电告所部:“查本战区辖境内武装奸伪尚未彻底剿清,亟应迅速进剿,无任滋蔓。”①为此,1942年4月,“挺三”还制定了一个彻底清剿“奸伪”的计划,准备对活跃在中(山)顺(德)、新(会)鹤(山)的“奸匪”发动全面进攻。其中“中顺地区之防剿计划应随时顾虑敌情,控制必要兵力监视敌之行动外,以一部实施防剿工作,尤以对奸匪首要设法捕获或予刺杀,以根本打击其活动中心”。②

面对国民党的攻势,中共南番中顺中心县委给予坚决回击,并向驻扎在林头乡的“挺三”部队发起进攻。据“挺三”司令袁带报告称:“吴勤残部会同曾岳、钟添、吕锐等部股匪300余附炮1门、重机枪2挺、轻机枪20挺于灰日窜扰顺德北滘,元晨复扰林头乡(顺德西北)。该乡团队奋勇迎击,相持至寒(日)。但匪不得逞,乃再纠集股匪增援。”③除了回击国民党顽固派外,中共还揭露了林小亚联合李辅群杀害吴勤的事实,要求严惩林小亚,坚决拒绝执行广东省政府要求广游二支队解散的训令,很快推举中共党员林锵云为二支队代司令。珠三角地区的国共敌后武装由此走向全面敌对。④

尽管中共对国民党的反共行径予以坚决回击,但并没有完全放弃对国民党的统战。直到1944年,在中共中山人民抗日义勇大队所办的《前锋报》中,仍然给以国民党游击队十分正面的宣传。⑤这说明,即使在珠三角敌后,国共转向全面对抗后,中共仍然不想把脸皮完全撕破,对国民党的抗日行为依然是赞扬和鼓励的。这种与国民党斗争中的“斗而不破”也是中共在敌后生存的策略之一。对此,中共中央还特别指出,对于“顽军”要“采取革命的两面派政策,一方面赞助其与日寇作战,制造其与日寇作战的机会,在其与日寇作战时加以赞扬,我则乘机发展,但勿在此时进攻顽军,在其有被歼灭危险时,则给予少许帮助,免其被歼灭而引敌向我。另一方面反对其反共,实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斗争中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及优待俘虏官兵的原则”。⑥

三、中共对日伪的斗争与利用

(一)斗争策略:不可乱打,不可不打

中共在珠三角敌后抗日武装建立初期,军事力量十分弱小,其上级领导机关粤东南特委要求敌后武装要隐蔽自己,注意斗争策略,不要轻易动员群众与日伪硬碰硬,即不能“乱打”。因为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如果)强硬要求群众武装起来和鬼子做正面斗争,招致了全面覆没,招致了烧杀——‘可怜焦土,这只能动员群众一时愤恨之际,不能动员他们进行长期斗争”。⑦中共广东军政委员会也认为:“群众仇视敌伪益深,然因敌伪力量强大,群众斗争信心尚薄弱,大多数仍处于散漫无组织状态。”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求群众离乡别土闯天下,游来游去,挂出旗号,敌人来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坚决抵抗,群众当然不答应”。因此,粤东南特委指出:“广东工作是长期的地下工作,特别是在这些地区工作中,也许会更长期、更‘地下的。”①

虽然中共强调在珠三角的武装斗争不能“乱打”,但也绝不意味着“不打”。首先,中共敌后抗日武装存在的政治目的就是抗日救国,如果只是因为自身实力薄弱就不打,那中共在珠三角的敌后武装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其次,就算中共不打,日伪也不会任由珠三角地区的敌后抗日武装一直存在。广州沦陷后,日伪为了巩固统治,不断发动扫荡,挤压珠三角地区敌后抗日武装的生存空间。中共在分析珠三角敌后形势时就认为:“敌伪统治区域可能扩大,抗战力量所受的包围与分割的危险也可能扩大。”②因此,敌后抗日武装与日伪政权之间是此消彼长的,就算是为了自身的生存,中共珠三角敌后抗日武装也不能不打。

此外,珠三角地区民众深受日伪压迫与盘剥,具有很强的反抗诉求,组织领导群众开展武装斗争仍然是可能的。据中共广东军政委员会的报告:“敌到处烧杀,农村人口大批迁徙逃亡,死亡枕藉,弃儿遍地,如广东四大镇——陈村已成为死市(镇)。丝业最繁盛区——顺德五区,人口不及战前十分之二。南海、顺德所存人口不及十分之三,土匪蜂起,相率食人(大良、大岗、市桥等城镇均发现人肉)。”③日伪的残酷压榨激起了民众自发地进行经济斗争,其中“反地税反军谷的斗争是其主要的形式,同时也是最普遍的形式。除了消极的拒受、延交、逃避、请愿之外,常常与政治斗争及武装斗争联系起来”。④可以看出,民众尽管对政治、军事上反抗日伪的斗争“尚缺乏信心”,不过对于日伪的统治极度不满,自发性的经济斗争连绵不绝,这也为中共动员、组织群众进行系统的、有组织地斗争提供了可能。

除了日伪的压迫盘剥外,秩序的崩溃也激发了民众“防匪保家”的斗争意识。日军的入侵给珠三角地区的秩序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广州失守后,一些地方实际上完全是土匪世界”。⑤

地方秩序的分崩离析给当地民众造成了极大危害。民众为了保卫自身的生命财产安全,产生了极强的“防匪保家”意识,“南顺地方土匪很多,民间武装也很多,各乡都立了栅闸自己防守,不准人来往。”⑥因此,尽管民众不愿意“离开故土闯天下,到处游来游去,挂出旗帜,等敌人来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坚决抵抗”,但是民众“防匪保家”的斗争意识还是十分强烈的,中共从这个角度入手,组织领导群众进行斗争也是完全可能的。

总之,弱小的中共要想在斗争环境极其恶劣的珠三角地区生存下去并发展壮大,不能贸然对敌伪进行打击,“不能乱打”。但同时敌后战场你死我活,此消彼长,要想生存、要想获得民众支持与掩护,又需要不断地展开斗争,因此又“不能不打”。把握“打”与“不打”的尺度非常重要,要结合具体的斗争环境与民众的斗争意愿展开。正如粤东南特委指出的那样:“目前仍然必须作抗日的战争,但这主要是组织群众的小规模的抗日战争,要认识这些地区是无主力活动的游击区与沦陷区。”⑦

(二)斗争水平:由“防匪保家”到“抗日救国”

1938年末至1939年初,中共组建珠三角敌后抗日武装之初,其斗争方式是十分简单的,“一次派4个队员进县城,在街上打死了日军1个少尉,把他的衣服、帽子、指挥刀带回来,一次袭击敌人的汽车,没打到。”①这种袭击虽然可以打击敌人,不过与那种民众自发式的抗日行为没有本质区别,虽然也可以给敌人造成一定伤害,但没有持续性,无法根本打开珠三角抗战的局面。在总结了初期斗争经验后,中共敌后抗日武装开始改变自身的斗争策略。中共南番中顺中心县委认为:“光靠明刀明枪,同敌人进行面对面的搏斗,是不够的,必须灵活机动地运用斗争策略……要善于利用和抓住矛盾转化的时机,使群众性的斗争不至于停留在防匪保家的口号上,使群众性的防匪保家与抗日救国的斗争密切结合起来。”②“防匪保家”是珠三角地区群众最初最迫切的诉求,而“抗日救国”又是中共所想要达成的政治目的,二者有所联系也有所区别。

从联系的角度来讲,威胁珠三角地区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主要是日伪与土匪,中共帮助人民防匪保家的同时既打击了日伪,也获得了民众的信任与支持。如1943年间,以顺德县沥滘伪联防队长卫金允为首的十兄弟为祸乡里,横行一方,被当地民众称为“十老虎”。中共(南番中顺)中心县委为了拔掉日伪这个在广州南郊的据点,消灭投靠日伪、为祸乡里的“十老虎”,特地派出短枪组,在“十老虎”扫墓的时候一举擒獲其中的“八虎”。③中共(南番中顺)中心县委此举不仅打击了日伪,还铲除了当地为祸一方的十老虎,得到了民众很好的反响。④

但在有的时候,民众“防匪保家”的原始诉求又会与中共“抗日救国”的较高目标出现矛盾。由于日军在珠三角清乡时采取怀柔政策,“对民众,由日军出面表示怀柔,却叫伪军拼命的抢和烧,这样威迫利诱兼施,达到分化群众和抗日团队关系的目的。如中山九区敌人四出巡游到的地方都不骚扰,在街上与行人点头打招呼,表示亲热。到什么地方便买烟仔派给民众,且在浮圩由日(本)医官设免费医馆,为民众免费诊病。”⑤这使得部分民众对日军还抱有一定的幻想,不愿过度刺激日军。中共以代表广大人民的诉求为己任,而当普通民众的诉求与抗日救国这个宏伟目标相抵触时,如何处理也颇考验中共的政治智慧。

中共虽然十分注意听取民众的意见,但从来都不是完全以民众的意见为自身行动准则的。列宁就指出:“党是阶级的先锋队,它的任务决不是反映群众的一般情緒,而是引导群众前进。”⑥毛泽东也强调:“凡属人民群众的正确的意见,党必须根据情况,领导群众,加以实现;而对于人民群众发生的不正确的意见,则必须教育群众,加以改正。”⑦

那么中共是如何动员珠三角的民众“抗日救国”呢?

首先,要让民众“抗战救国”,就必须实现对当地民众的掌握。中共每到一地,就在当地建立或渗透民众团体,并且通过这些民众团体实现对民众的掌握。台湾学者陈永发认为,中共在抗战时期控制一地基层组织的办法为:“(中共)在农村基层直接动员农民,采取的方式多半秘密,顶多半公开,等待实力累积足够以后,再来安排或夺取比较上层的控制。”⑧对于中共这种“自下而上”掌握基层政权的方法,国民党方面也有所发觉,在广东的国民党特务在给蒋介石的报告中就指出:“(中共)下层任务为通过国民党形式隐匿活动实力,参加政府机关、三民主义青年团及各级低层组织,使之渐渐变质……工作姿态表面不左,防御进攻,软硬兼施,争取公开合法以求发展。”①

其次,敌伪无节制地烧杀抢掠也是让民众的斗争意识由“防匪保家”上升到“抗日救国”的重要因素。日军尽管有意“怀柔”,但是其凶残本性很难掩盖,一旦再次暴露,其所营造的“亲善”形象将毁于一旦。例如,日军在中山扫荡之时宣称:“民利都是发疯公,皇军只打发疯公。”②可是当中共的游击队对歧关东西两线的铁路进行破袭之后,日军凶性大发,“逮捕公路两旁及石歧附近各乡民众及乡保甲长共百余人,施以毒刑拷打。”③日伪的烧杀抢掠使抱有侥幸心理的民众幻想破灭,开始认识到只有“抗战救国”才能够“防匪保家”。

更为重要的是,随着中共珠三角敌后武装力量的壮大与民众斗争觉悟的提高,中共已不满足于仅仅通过帮助民众“防匪保家”的方式获得民众的支持与同情,更倾向于建立自己的政权,让控制区域的民众成为中共所能掌控的政治资源,使“抗日救国”成为中共控制区内的政治准则。因此中共认为:“我党领导下的革命人民武装建立了初步基础,在群众中的政治影响日益扩大,一部分地区的人民的抗日与民主斗争的浪潮日渐高涨”。而相比之下,“人民对伪政权的仇视与对国民党政权的不满,敌伪因其统治软弱无力,大多数乡村实际上处于无政府状态,或土匪、地主武装的军事割据之

下”。④这一客观条件为中共在珠三角敌后建立政权提供了可能。关于成立政权的目的,中共也说得十分坦率:“新的政权必须是强有力的动员民众、教育民众与组织民众的机关。我们要适当的将由上而下与由下而上的方式配合运用起来,把握部队实际上控制某一地区的条件,大胆地经过政权机关对群众抗日民主的革命教育,并大量地将他们组织。”⑤这个时候,中共部队控制区内对民众“抗战救国”的要求已经带有强制性了。例如,中共在中山的抗日武装——中山人民抗日义勇大队就公开宣布“凡破坏抗战、资助敌人及损害国民健康之物品一律禁止出入口……如用途或来历不明,更或企图不轨者,除没收充公之外,并施以应有之处罚。”⑥不仅如此,中共在禺南建立的广东番顺行政督导处曾发布命令,要求:“将全乡之自16岁至40岁壮丁全数编组放哨。于每晨3时起,加强放哨警戒……全体男女民众,组成各种团体队伍,如担架队、救护队之类,参加所有反敌伪抢掠扫荡之战时任务。”⑦

(三)珠三角地区中共对伪组织的利用

抗战时期的基层伪组织是日伪统治的薄弱环节。台湾学者陈永发认为:“日军占领一个地方,需要人力、物力和其他服务,所以一定要找一些负责人,这些负责人可能心甘情愿,也可能心不甘情不愿,可能狐假虎威、鱼肉乡里,也可能爱护乡梓,舍身地狱。”⑧加拿大学者卜正民在《秩序的沦陷》中也谈道:“沦陷期间,多数中国人仅仅是因为出于迎合日本人外,别无选择。这部分人只将迎合、顺从日本人作为求生之道;只有少数人衷心欢迎日本人在解决中国的问题,心甘情愿与征服者合作。”①由此可见,抗战时期在日伪政权下的基层工作人员并没有多少人真心拥护日军的统治,他们绝大多数是为了活命而选择与日军“合作”,这也为中共利用这些伪组织提供了可能。

关于珠三角地区中共对伪组织的政策,广游二支队的郑少康在一次讲话中就说得相当直白:“我们欢迎一切曾替敌伪服务或还在替敌伪服务的人改过自新参加抗战,只要他们从行动中证明自己真诚改过,不进攻抗战队伍,不欺压民众并供给部队情报,我们现在及抗战胜利后保证其生命财产不予侵犯。”②

“抗战经费”一直是中共游击队十分头疼的一个问题,在中共建立稳固的根据地前,中共在珠三角敌后的游击队实际上是没有稳定经费收入的。因此,在中共眼中,按时交纳“抗战经费”被认为是伪组织人员“从行动上证明自己真诚改过”的首要证据。为此,中共开展斗争之时,便经常向周围的伪政权征收“抗战经费”,一则为满足自身的补给需求,另一方面则是试探周围的伪政权是否愿意与中共游击队“合作”。如中共番顺行政督导处制定的抗日军粮征收标准为:“沦陷区每亩征收稻谷30斤,按半年一造计算,由当地村长负责缴交。”③在日伪控制的沦陷区,中共是没有行政力量的,要征收“抗战经费”则必须得到当地伪组织的配合,当然这种“配合”也是以中共敌后抗日游击队的武力为后盾的。从这个角度来讲,伪组织在“抗战经费”征收的问题上配合与否,也是中共敌后抗日游击队决定对其“打”与“不打”的重要标准。

据当时中山抗日游击第二主力中队的党代表欧初回忆:“(中山)崖口的伪乡长谭日潮是个恶霸,平时倚仗日寇势力横行乡里,欺压乡民,对我游击队十分仇视。我们征收抗日军粮,他不仅抗拒不交,还扬言:‘有本事就上门来拿!为了打击敌伪分子的气焰,我们派出黎源仔、谭三九等几个同志沿水路渡过横门,潜入崖口,处决了谭日潮”。④“左埗头村的伪中队长阮强靠伪县长欧大庆和日寇的势力,作恶多端。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责成他缴交抗日公粮,他不仅置之不理,还派人阻挠我征粮人员,我看准他还未十分清楚我们部队的底细,故决定设计生擒他,以震慑日寇其他走狗。”⑤从中共中山抗日游击队向日伪征收“抗战经费”过程可以看出,中共敌后抗日游击队对于许多伪组织人员都是“先礼后兵”的,对于那些拒不缴纳抗战经费,甚至阻挠中共征粮人员的伪组织人员,中共则会对其断然予以处置,杀一儆百,并作为典型广为宣传,让这些伪乡长、区长因恐惧而不敢产生反抗的想法。对于中共在敌后“杀一儆百”的办法,国民党也认为:“(中共)占领乡村时,先杀有势力之绅士一二名,扰乱人民心理。”⑥

除了利用基层伪政权获得“抗战经费”以外,中共还利用伪政权的两面性隐蔽自己,避免自身成为日军“集火”的对象。据欧初回忆,到抗战后期中山抗日游击队的大队部曾驻于翠亨村,离驻扎日军的“中山纪念中学”不过几百米距离,游击队的领导人也经常在此开会。中山抗日游击队之所以敢在日军的眼皮底下活动,因为“翠亨村群众基础好,村子里还有我们的地下党员、地下武装和群众组织,伪乡长是当年孙中山先生的同学,敌人的动向,我们知道得一清二楚”。⑦

对于那些对中共不过分敌视,按时交纳抗战经费并愿意“配合”中共敌后活动的伪军或伪组织,中共抗日游击队一般也不会贸然予以打击。据曾经负责征收抗战经费的黄日回忆:“我们发现澳门到香洲码头都有人作鲜鱼,就想收些鱼税。但是香洲的伪护沙队是我们的人,是‘白皮红心的。谭生同志劝我们绝对不能在香洲圩收税,以免产生误会。”①

四、结语

珠三角地区是华南的心脏,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军事上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所以尽管该地区不适合开展敌后武装斗争,但是中共还是顽强坚持了下来。为了在斗争环境恶劣的珠三角地区生存下去并发展壮大,中共对国民党与日伪采用了灵活务实的应对策略。

在珠三角敌后,中共通过获取合法番号的形式活动,避免了因为“红出头”而遭到国民党的打击。同时中共与国民党游击队也展开了较为深入地合作,并取得过较大的战果。当国民党掀起反共高潮时,中共除了予以坚决回击外,还采取了“斗而不破”的策略,避免与国民党彻底决裂,以维护统一战线。面对强大的日伪军,中共一方面采取了“不可乱打,不可不打”的策略,灵活把握斗争尺度,另一方面則不断提高自身的斗争水平,使民众的斗争觉悟由“防匪保家”上升到“抗战救国”。此外,中共还利用基层伪组织的两面性获取资源,灵活地穿梭在日伪统治下的薄弱地带。

中共正是在灵活务实的斗争策略指导下,凭借自身强大的韧性,不仅在孤立、缺乏隐蔽、回旋余地狭小的珠三角地区生存了下来,还不断发展壮大,由1938年顺德抗日大队时的二十几个人发展到珠江纵队成立时的1752人,②如果加上挺进粤中的部分兵力,珠纵兵力已达2700多人。中共珠三角敌后抗日武装在整个抗战时期“对敌作战200多次,歼敌3300余人,缴获长短枪2000多支,轻重机枪70余挺和大批军用物资”,③为抗战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胡航,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中国近现代史专业硕士研究生)

猜你喜欢
珠江三角洲抗战时期
明清珠江三角洲基塘区的田场与经营者
抗战时期湖南初级中学音乐教育初探
改革开放后珠江三角洲外来人口政策迭代研究
抗战时期的“跑警报”
土地利用对空气污染的影响——基于珠江三角洲二氧化氮浓度分析
珠江三角洲口袋公园设计探究
广州与珠江三角洲区域经济发展问题分析
《珠江三角洲》一课教学的粗浅尝试
抗战时期间谍剧综论
论抗战时期中美空军联合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