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人

2019-02-11 06:03马中南
神州·下旬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点灯灯火复查

马中南

适逢正月十五,华灯初上,又恰巧读了《点灯》一诗,颇有谬解,借此写下些文字,写下我的姥姥,我的爷爷。我的祖辈四人健康地生活着,我很幸福;那种用拿编造的悲情博取读者同情与青睐的伎俩为我所不齿。

古人把一个家庭延续长久说作是香火千年,依我看不如说是灯火千年。

我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我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各自安好,我十分幸福。

姥姥有三个闺女,三个闺女生了三个外甥,六个孩子,全是姥姥带大的。

姥姥是名光荣的中学教师,但没教过我妈,因为我妈说:“那时候你姥姥班人的成绩比我好多了,她光顾人家可没空管我唻。”姥姥坐着笑得仰起来,又前合,两手一拍大腿:“那时候老师都那样着。”

或许吧。

有个笔盒是证物,一个压箱底的铁笔盒,两片铁盖子合起,没有锈也没有光泽——这东西在那个年代可是比不上鲜艳的塑料笔盒。这个故事很简单,姥姥单位分得两个笔盒,一个价值不菲的塑料彩笔盒还有这个铁匣子——她把塑料盒拿走奖给了班里第一名,把铁匣子留给了我妈。

多年后,正是铁盒子才得以保存下来。是时间拿来奖赏姥姥的吧!

因为我的出生,姥姥提前退了休。那之后的姥姥便开启了她照顾外甥的马拉松。五年后,两个表弟又是生在不同地区,姥姥姥爷两个,就长时间的分居二地照看孩子,做饭与接送。而这一待又是十年。

姥姥她叫我们六个的小名,常常要把六个名字呼唤一个遍才能对上正确的人。每当这时候姥姥又会笑,笑得仰起来,又前合,两手一拍大腿。我不知道说什么。双职工时代的难处又是时代的必然结果,我只是希望这个难处不要让姥姥承担太久,靠社会的前行治本,也要靠年轻一辈的觉悟。

去年夏天,姥姥检查出来乳腺癌。在我面前,家里人上下都闭口不谈,生怕我学业受什么影响,直到姥姥动手术切除掉一侧乳腺,住进了医院。我妈带我往病房走的路上,我的脑子是空白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姥姥,这个在我心目中港湾一样的女人,此时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双目困倦微闭,从身上顺下一根管子,能看到血浆。我除了伏在床邊上哭,什么也干不了。我妈也是,只不过她哭了好久好久了。

那之后院方说要复查,因为肿瘤虽然切除,仍需复查排除复发可能。“等他们开学着吧。”姥姥看着两个表弟,笑着说。

爷爷八十了,我十八了,而我和我的爷爷有接触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月。

爷爷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从他黝黑又千沟万壑的脸庞、皲裂又层层老茧的手和厚实又弯成三十多度的脊背就能看得出来。人们说土地让人厚重,我想是的。爷爷在土地上站了一辈子,他远比土地要厚重了。

爷爷也有故事。爷爷的故事我从我爸那里听来。正月十五,老家有习俗,叫“送灯”——每户人家都要用面捏成一个个灯碗,蒸熟,往里倒进小半碗豆油,用黄草杆插着棉花,棉花浸进豆油,点燃,一路捧到祖坟——祭祖。爷爷就会带着大爷和我爸,捧着点好的灯,借着灯火的光,沿着后山的土路爬上山头。我能想象到,爷爷面对着坟茔,附身送下那盏灯时的虔诚;我能想象到,爷爷双膝跪定,头磕在黄土上的那份庄重。

那晚,整个山头都会被送来的灯照亮,照亮红火正月里祖先回家的路。

爷爷老了,挥不动锄镐,他就在掌脚可量的天井里立了墙,开笼养了加起来十几只鸡和兔子,还有两只羊。养羊就要放羊,羊劲大,爷爷拉不住,一次去放羊,被羊拽倒了。家里人纷纷说别养了没几个钱。“没几个钱也是钱,有几个钱就不用孩子的”——他没这么说,但我敢说他就这么想。

年前,爷爷检查出来小脑萎缩。我爸开始说得很是轻描淡写,我便问,我爸便说,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借故擤鼻子去了。爷爷在夜里像着了魔一样地说胡话,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他四处翻箱倒柜,寻找;他半夜跑到羊圈,嘴里嘟囔的是“羊关好了吗?羊关好了吗……”“关好了。”我爸说。

那之后家人送爷爷去县医院输液,他清醒之后,拿绝食来要挟着孩子们,拔针出了院,省钱。

什么叫点灯?老一辈做的事,是无声的语言,点起了一个家族的灯,它让我们知道,什么是义,什么叫孝,什么需要传承;什么叫灯火千年?纵有子孙的如日中天,老一辈的灯火也永远释放着自己温暖的光,照亮着,生生不息,绵延千年。

吃完元宵,我的爸爸妈妈各自给他们的爸爸妈妈打了一通电话。

“催了你几回了妈,明天他们就开学了,赶紧复查吧……”

“哎哥,咱爷睡了夯。今年还送灯吗?你带着你儿去吧,咱爷肯定没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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