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认知文学科学》中的认知文学科学理念
——兼论其对莫里森认知空间研究的启示

2019-02-15 20:34文永超郭宁
关键词:认知科学莫里森文学

文永超,郭宁

人文科学为何要与认知科学合作?如何合作?这些问题既来自人文科学,也来自认知科学。当下,已经逐步成为一门显学的认知文学研究致力于回答以上问题,通过多样化的研究方法和多学科的互动凸显该学科的属性和框架,并回应对该学科的种种质疑。在这一背景下,牛津大学出版社于2017年推出了《认知与诗学》丛书的第二本——《认知文学科学:文学与认知的对话》(以下简称《认知文学科学》),正式提出了“认知文学科学”概念。该书的编者迈克尔·伯克和埃梅莉·特罗先科是欧洲认知文学研究的代表人物。该书汇集了18位文学研究者和认知科学家、心理学家对文学的思考以及科学与文学的对话,“为认知文学科学风景图打开了一扇窗”[1]1。

一、《认知文学科学》内容概述

《认知文学科学》全书的正文15章,加上“导论”共16篇文章。第1章“文学研究中的科学概念:走向文学与认知科学会合的标准”,从方法论角度对科学与人文学科的会合问题进行反思,提出了认知文学研究的3个原则。第2章“走向认知叙事学和情感叙事学的天然结合”,旨在探究读者反应的情感维度,致力于在认知诗学和认知叙事学之间创造一种协同效应,从而对如何理解故事形成整体性的认识。第3章“自我湮灭——对崇高的认知挑战”,论述了崇高的困局、意象与涉身、前景化与崇高和自我湮灭等话题,并重点探讨了核磁共振对3种崇高经验的实验研究:神秘色彩的经验、性和音乐。第4章“你两只耳朵之间的空间:解释水平理论、认知科学和科幻小说”,探索认知科学与科幻小说研究的契合,解释科幻小说体裁的典型特征如何触发人类的认知趋势,并通过实证对这种认知趋势进行验证。第5章“思维模式:叙事与诗歌”,作者认为人类心智是作为模式提取者而运作的,思维的首要方式是“模式识别”,艺术是一种关于模式的认知游戏。第6章“模拟与情感记忆的结构”,通过讨论模拟与记忆来探究文学研究对认知研究的促进作用。第7章“认知科学与虚构作品的双重视域”,探讨读者对虚构叙事与非虚构叙事的体验有何不同,认知科学如何解释这种差异。第8章“奇幻认知”,作者认为认知文学研究在贝叶斯认知模型和奇幻文学的影响下可以帮助我们改进预测的盖然性模式,还可以让我们探明是意识促进了再调试活动,还是再调试活动削弱了意识。第9章“阅读反馈与饮食紊乱”,以具身认知理论和反馈理论为方法论指导,关注心身互动的动力机制而非二者的相互关联状态。第10章“跨越话语范畴的动物心智”,聚焦于非虚构叙事和虚构叙事的心智归结实践的可变性,认为与叙事语境中动物主体性投射相连的多产性是由话语范畴而非由体裁决定的。第11章“文学体验中的具身动力机制”,旨在提出一个关于文学体验的具身动力学概念。第12章“读者的生活如何影响叙事经验”,首先勾勒出基本的认知过程,这个认知过程在读者叙事经验逐步展开时与读者的记忆表征产生接触,然后描述这个过程如何影响读者对于叙事事件的推理与判断,并讨论读者的移情与传输。第13章“论真实与虚构”,首先论述了从古至今对虚构作品的怀疑以及对虚构作品价值的怀疑,进而提出一种虚构心理机制。第14章“压力之下:语言分析和文学阅读中的规范、规则和压制”,从语言分析、文学阅读和神经科学这3个领域来调查错配与压制的功能和特性。第15章“文学阅读中的情感过程与审美过程——一个神经认知诗学的视角”,从神经认知诗学角度讨论宏观和微观层面的文学阅读。

二、认知文学科学的涵义和原则

(一)认知文学科学的缘起

自认知文学研究诞生以来,文学与科学的关系一直是学界讨论的核心话题。学者们从不同的维度,借用认知科学的理论、方法和成果进行文学研究,先后出现了认知文体学、认知后殖民、认知生态以及认知叙事学等范式,丰富了文学研究。虽然文学研究与认知科学的关系日趋紧密,成果也愈发丰硕,但是,还没有哪一位论者以“科学”去命名认知文学研究,原因就在于文学与科学虽然可以互相融合,但毕竟学科属性不同。按照传统的理解,“科学旨在解决问题,为解决问题、回答问题寻找终结性证据;而对一个文学作品进行的创新性的或有创见性的解读是基于原创性、得体性、生成性或者洞见性价值这些参数”[1]20。换句话说,科学是实验性和终结性的研究,文学是开放性和预测性的研究,二者有学科属性上的差异。虽然认知文学研究有提供确切答案的可能性,但玛丽·瑞恩指出,由于认知文学研究的大部分成果并没有满足其借鉴学科的科学标准,因此,严格说来其本质仍然是推测性研究[1]21。在这种背景下,缘何本书的编者以认知文学科学命名呢?答案就蕴含在副标题之中——“文学与认知的对话”。编者并不是要完全赋予认知文学研究以科学的属性,以科学的标准去衡量文学批评,而是主张文学与科学的平等对话,强调文学对于科学的反向作用和递归效应。2013年发表在《文学语义学》上的一篇专论中,作者用4个例子证明了文学向科学的递归性移动,回答了“文学研究能否对认知神经科学做出贡献”这一核心问题。他们的答案是肯定的,认为“认知文学科学是认知文学研究的一种形式,在广阔的认知科学这一把大伞下坚决地取代后者的位置,均等地给予和接受”[1]4。这可以视为是对认知文学科学的定义。在他们的眼中,焦点是文学与科学的平等对话,而不再是文学研究者单向地从认知科学借鉴概念和方法,更多的是文学回馈科学,促进科学发现。本书3个部分的编排就体现了这种考虑。第1部分是透过认知棱镜看文学;第2部分是通过文学棱镜看认知;第3部分是认知科学中的文学与认知。按照以上对认知文学科学的定义,第2部分和第3部分的研究对象是认知和认知科学,回答科学领域的问题,是严格意义上的认知文学科学。但是,第1部分是当下的主流认知文学研究,即认知文学研究的本体和研究的对象是文学,看似与科学的属性不符。编者对此疑问进行了澄清:“最初我们也以为第1部分不属于认知文学科学,但是阅读了本书的各个章节之后发现将其放入认知文学科学既是正确的,也是重要的,这3个部分构成认知文学研究的3个变体,都是一种成熟的认知文学科学应该呈现的样子。”[1]4认知文学科学重视文学与科学的平等对话,若只强调科学而忽视文学则有失偏颇。虽然第1部分的5篇文章都来自文学学者,研究文学本身的问题,但是,其中涉及到的话题,如崇高的核磁共振研究、莎士比亚作品的模式提取问题对认知科学本身也有促进作用。

(二)认知文学科学的6个话题

部分学者对认知文学研究缺乏热情,其原因包括该领域缺乏共有的理论框架,很多研究是一种“跨学科的即兴发挥”。面对这种局面,本书首次提出了认知文学领域的6个话题:具身性、情感、沉浸、心理意象、模拟及社会认知,概括了认知文学研究的主要研究对象。这几个话题在本书的大部分章节中都有呈现。就具身性而言,大卫·弥亚尔证实了崇高客体通过感知具身性在大脑中生成的结构和重心;帕特里克·霍根的情感研究摆脱了拉康理论中的语言自主论而转向情感记忆的身体性或者具身性;特罗先科从病理学的角度探究阅读的具身性;雷蒙·吉布斯则明确提出了具身动力学概念。就情感而言,研究的话题非常丰富,包括情感记忆、情感共鸣、情感感染、情感学、情感气候等,还得出“关于故事理解的认知解释,若忽视叙事过程的情感维度,即给经验或者话语施加一个叙事结构,只能不充分地表征我们如何理解故事、表征故事由何构成”这样的问题。就沉浸而言,本书中理查德·格里格、米卡·姆佩和梅佳·波尔维伦的研究都涉及到了沉浸或者传输,亚瑟·雅克布斯的研究还提及了沉浸与恐惧的关系。心理意象研究在本书中也有一定比重。弥亚尔指出,心理意象与感知激活相同的脑区,但视觉感知比心理意象更能触发刺激;特罗先科论及了具身性与读者心理意象的关系。就模拟而言,吉布斯讨论了语言理解中的具身模拟;霍根则详细说明了文学对于理解情感和模拟的价值,认为文学中的模拟包含作者的模拟、读者的模拟和故事人物的模拟,还提出模拟的模拟(作者对人物想象的想象)这一新概念;吉布斯提倡具身模拟,认为“人们在参与文学文本解读时创造的具身模拟可以改变读者的性格、脾气、移情和审美喜好”[1]236。就社会认知而言,亚历山大·博格斯指出,大脑正中前额叶皮层总体上内嵌于社会认知之中而非语言推理之中;雅克布斯的实验证明脑区中的紧张情感体验与社会认知和预测性推理相关。以上6个话题,在2014年的《认知、文学与历史》和2015年的《牛津认知文学研究指南》中都有论述,但是,这2本书均未将这些话题作为认知文学研究的对象提出,而《认知文学科学》一书则对其进行了拓展与整合,强调了具身性,强调通过实证来研究社会认知等,其科学性和系统性更加凸显。

(三)认知文学科学的3个原则

认知文学研究发展至今,呈现多种范式并存的态势。其中,认知生态批评、认知历史主义和认知叙事学的研究趋于成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概念体系和框架结构。美国认知文学研究的代表人物之一丽莎·詹赛恩教授认为,对于该学科应该持“开放”“对话”和“去中心化”的态度,并推崇Alan Richardson的定义:由共有的兴趣、效忠和参照点松散地凝结起来,而非由共享的范式和方法统一起来的连贯性学科[2]。这种多维视角给文学研究注入了活力,但同时也招致了一些非议。部分学者对其缺乏热情,因其“缺乏共有的理论框架”,同时担心“文学批评被其他学科渗透和污染”[1]18,其潜在的后果是“异质的概念和方法论基础阻止了认知文学研究成为主流”[1]19。在此背景下,有必要提出用一定的原则去指导学者进行认知文学研究,避免过于繁杂的方法和过于宽泛的边界导致的学术盲从和重复研究。为此,《认知文学科学》提出了3个原则,用以指导学者应对认知文学的跨学科、多话题局面。第1个原则是连贯原则。意为“理论和概念要与既定的科学理论信条一致,不能提出科学理论不允许的机制或因果路径。”[1]25根据该原则,文学学者在借鉴科学理论时要采取批判的态度,既要熟悉其概念和应用,也要了解其受到的批评,批判地吸收认知科学理论,呼唤学者具备跨学科专长。由于文学学者缺乏系统的科学训练,因此需要与科学家合作。霍根指出,即使是合作,也需要双方都懂一点对方学科的知识。这就催生出了第2个原则:中和原则。其含义是需要选取成熟的科学理论,避免有争议的、还需要测试的理论。成熟的理论便于文学学者掌握,而且可以“避免别人指责认知文学研究者毫无批判地接受科学理论的诱惑”[1]27。第3个原则是自治原则,包括方法论自治和概念自治。该原则来源于涌现概念以及科学途径的解释潜力与人文学科所调查的现象之间的差距,其核心在于运用适合特定现象的概念、手段去处理文学和文化。马库斯·哈特纳强调,科学概念渗入文学分析,需要避免虚假的科学矫饰,避免极简主义的声明[1]28。换句话说,自治原则强调理论工具的层次性,避免用低层次的理论去解释高层次的现象。同时,也要意识到不同的方法和研究兴趣可以并存,可以在不同的层次上互动。

(四)认知文学科学的潜能

借鉴认知科学的成果和方法研究文学,建立认知文学科学这种跨学科、多学科体系,可以让学者跳出现有学科的羁绊去思维。《认知文学科学》的编者在序言中指出这种研究有2个功能:一是“从另一方面入手去找寻材料(很可能被牢实记录下来的材料),去解释一个业已存在的问题”;二是“将目光引向一个从未思考过的问题,看看路向何方”[1]2。 哈特纳在论及认知文学研究的魅力时指出,这两种文化(科学与文学)会合的潜能既在于关注我们没有考虑到的问题,又在于重新思考基本的理论信条,从新的方法论视角去审视熟悉的现象。这两种观点是一脉相承的。熊沐清在2012年就将认知文学研究的方向总结为“从解释到发现”[3],与前两种观点构成了“三位一体”的态势。“解释”与“发现”在该书中有鲜明的体现。比如第2章,作者重新阐释了为何读者对同一个文学作品有不同的情感反应,其原因包括:(1)目标、欲望与兴趣;(2)道德考量;(3)对文学作品的情感敏感度;(4)个人的知识储备、视野以及所置身的文化。这种概括把情感敏感度和文化囊括进来,更为全面。在第3章,弥亚尔呼唤学者重新关注“崇高”,希望“拟定一种方法去找出创造崇高经验的认知和神经、心理特点”。这种方法就是借鉴对神秘现象、性和音乐体验的实证研究,通过功能核磁共振仪来完成对诗学崇高的重新解释。“发现”功能在该书中也有多处体现。比如,霍根通过对剧本《堕落之后》的研究发现“情感记忆和模拟有认知科学还未广泛承认的结构特征”[1]115;特罗先科的研究发现病理学与文学阅读可以联结起来,运用医学人文学、系统论、控制论等探讨文学读者与文本的互动。

三、对莫里森认知空间研究的启示

认知文学科学理念的提出,进一步强调了认知科学对于文学作品解读的重要方法论意义。以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里森的空间研究为例,说明认知文学科学方法的解释力。很多学者认为,莫里森认知空间研究的成果已经汗牛充栋,很难再有新的发现。其实,这是一种流于表面的错误认识,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新方法的使用往往会产生新的解读。《认知文学科学》一书秉持“从解释到发现”的原则,主张解释已有的结论并发现新的蕴涵,以深化人们对文学的认识,也为莫里森认知空间研究提供了更多行之有效的方法。莫里森认知空间研究涉及社会认知、空间崇高以及距离等问题,在该书中均有涉及。比如,第3章对“崇高”的认知研究可以用于分析莫里森作品中的崇高空间和地方;第4章将科幻小说中表征的距离分为空间距离、时间距离、社会距离和假定距离4种,这对莫里森作品的距离研究同样适用;第15章雅克布斯的实验证明“悬念这种情感体验取决于关联社会认知和预测性推定能力的脑区”,这种研究可以用于分析莫里森作品的空间体验。另外,认知文学科学还强调文学对于认知科学的促进作用,这在简·奥斯丁作品的认知研究中已有诸多体现[4]。同理,莫里森认知空间研究同样可以考虑其文学作品对于认知科学研究的意义,如小说人物的寻路能力对于寻路认知研究的启示,人物心理创伤、“记忆重现”对于医学的启示等。总之,认知文学科学理念可以大大推进莫里森作品的认知空间研究。

四、结语

当论及认知文学研究的疆域问题时,詹赛恩教授认为,认知文学研究的定义不应该聚焦于领域的边界、目标或者方法,而应该聚焦于其动态的关系属性[2]1。《认知文学科学》一书秉承了这一精神,打破了学科的边界,运用多种研究方法探究文学与认知科学之间动态的关联性。更为重要的是,该书直接以“科学”指称认知文学研究,强调文学与认知科学的关系是一种对话式的平等互动,二者互为补充,形成递归效应。认知文学科学多样性与创造性并举、共同性与差异性并存的态势,有力地回应了对该学科属性及研究方法的质疑,给文学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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