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郁达夫的自我创作思想

2019-02-16 14:44陈柳竹
文教资料 2019年34期
关键词:郁达夫

陈柳竹

摘    要: 个人主义在五四时期得到广泛传播,对新青年的精神和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郁达夫的创作充斥着个人主义。他的作品几乎不以完整情节为中心,其前期创作萦绕着感伤气息,具有丰富的感性认知。后期小说创作虽然细腻抒情笔调不变,但与前期的情绪化结构有异,显示出中年人性情的空明,风格日渐成熟,是经过理性思考的产物。就其创作思想特点划分,可分为前期的生物性自我创作和后期的精神性自我创作。

关键词: 郁达夫    创作思想    生物性自我    精神性自我

一、引言

二十世纪初,这一代的中国知识分子大都选择远渡西洋留学,接受新的思想。“当人们纷纷转向,以集体主义的名义轻易放弃自己的个性时,鲁迅的文学创作与文化活动却由五四时期的‘听将令转向了对自己独立观察与自由思考的信心与权力的坚守”[1]。郁达夫指出:“从前的人,是为君而存在,为道而存在,为父母而存在,现在的人才晓得为自我而存在了。”[2]这清晰表达了他的个人主义思想。

在日留学期间,郁达夫受到尼采“超人”学说的影响,即打破一切旧传统、极力扩张自我,其学说对郁达夫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果说郁达夫前期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创作都充满着“零余者”的形象,即“生物性自我”创作的话,那么郁达夫在后期创作中,如《迟桂花》则透露的是和睦人伦、生活秩序和自然人性,笔下的人物一洗前期孤独漂泊者的病态,成为现代的真正的“个人”,即“精神性自我”创作。

二、前期生物性自我创作

在郁达夫前期创作中,通过文字可以直接感触到他露骨地强调自身孤独的感伤情绪,具有强烈的主观色彩。此时的感性特质充斥在他的思想中,得以在他的作品中反映出来。

(一)强烈的主观色彩

在《郁达夫散文集(一)》中,《苏州烟雨记》并没有完结。最后一段结尾下面用括号括起来的是“此稿执笔者因病中止”①(286),而不是像其他散文那样在结尾处有具体的日期,然后就没有后续了。那么这篇没有完结的散文,是客观的因病中止还是主观的不忍心再续笔呢?

首先在文中,郁达夫认为:“我想人既是动物,无论男女,欲念总不能除,而我既是男人,女人当然是爱的。”①(171)在他和沈君去往苏州的拥挤的机关车上,当看到几位活泼且明眸皓齿的几位女青年时,那种人性的欲望在他的内心中萌发,他默默地站到了她们的身边。又由于中国几千年的道德观念和与生俱来的自卑性格,因此只能偷偷地闻着从女青年身上、口中蒸出的香气而已。《沉沦》中病态青年的心理也是当时同代人的苦闷,就是在性的要求上的灵与肉的冲突。他们不甘沉沦又无力自拔,时时为自己只是一个生活的多余人而哀叹自怜。越是在人生旅途上孤独、苦闷,性就会在心里越来越压抑,最后只能通过性幻想解决。然而这种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解决的解决,反过来导致其灵与肉更激烈的冲突,这种冲突在“零余者”身上形成恶性循环。

《苏州烟雨记》全篇没有像《归航》和《还乡记》等那样多抒发内心的孤独情绪。这种孤独情绪,是跟外界的人的接触少,而内心的情绪软硬起伏变化很大,如在《归航》中见一个西洋人和一个中西杂种的少女在一起,居然“恨不得拿出一把手枪来,把那禽兽似的西洋人击杀了”②(94)。又如在《还乡记》中看到人力车夫拉着少女跑时,“却用了憎恶的眼睛,狠狠地对那威胁我的人力车夫看了几眼”③(752),并进行恶毒咒骂。从文字的种种表现反映他的主观情感,可见他忧郁内向又敏感,孤傲又自卑,体验着孤独却同时守护着孤独。

(二)感伤的自我写真

他出生在一个破落的家庭里,三歲丧父,陪伴他的是守寡的祖母。“败战后的国民--尤其是初出生的小国民,当然是畸形,是有恐怖狂,是神经质的”④(12),畸形的时代,寂寞的生活,使郁达夫性格孤僻、内向。当留学在日本时,身在异邦,因中国国际地位低落,他强烈感受到民族歧视的气氛,这一切又和他的孤独、内向性格混沌,促使他成为一个神经过敏的异乡“零余者”。

从郁达夫自身角度来看,就算学成归来有什么用呢?他从日本回国时满怀希望的心情和见到满目疮痍的祖国后无限失望的感叹,他无能为力救助当时麻木的国民和糟糕的时代,就像在散文集中写到的何畏对他说:“达夫!你在中国的地位,同佐藤在日本的地位一样。但是日本人能了解佐藤的清洁高傲,中国人却不能了解你,所以你想以作家立身是办不到的。”⑤(318)此外,他的“多余人”形象的文章在中国文坛内是不被看好的,如徐志摩曾就《沉沦》讽刺过郁达夫:“和街头的乞丐一样,故意在自己身上造些血浓糜烂的创伤来吸引过路人的同情。”⑥(86)苏雪林也撰文《黄色文艺大师郁达夫》予以攻击。郁达夫在重压下的呻吟之中寄寓着反抗,在《海上通信》里写道:“我们本来是反逆时代而生者,吃苦原是前生注定的。”⑤(299)即使有着对传统的反抗与破坏的思想,但他在创作上的情绪仍然是感伤的。

三、后期精神性自我创作

在后期创作中,郁达夫总能在淡淡的悲景中(如《迟桂花》的悲秋气氛)显示出中年人心境的开阔,自我精神得到升华,在理性的创作中情调日趋明朗。个人风格日渐成熟,一改前期“多余人”的形象,在清新秀丽的空气中达到了自然人性的生态美。

(一)极美的自然生态

“从背后吹来了一阵微风,里面竟含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撩人的桂花香气”⑦(71)。在郁达夫再次来到烟霞洞的时候,他心里装的不再是孤独的苦闷。看着青郁的山和如云的树,伴着撩人的桂花香,羡慕翁则生的同时,他惊诧着、赏玩着,忘乎自我,陶醉在令人心旷神怡的神仙世界中,这种生态是不添加任何人工修饰的自然美。

郁达夫把美好的情感寄托在桂花上,“桂花开得愈迟愈好,因为开得迟,所以经得日子久”⑦(83)一样,他的人生经历如同桂花。青年时期留学日本,遭受长久以来的礼教束缚突然觉醒,感觉自己与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循环往复的忧郁症,尚未离他的身边”⑧(54)“无论上什么地方去,总觉得有坐立难安的样子”⑧(55),此时性的苦闷和生的痛苦一直环绕在他周围。但是到了中年以后,他不再把全部心思停留在内心世界的顾影自怜,而是开始关注周边美好的自然生态。正如文中的烟霞洞令人欲醉的桂花香、山中澄鲜可爱的空气,透露出的是他此时健康的心态。即使偶尔会产生寂寥的心境和不纯洁的欲念,但是在晴和爽朗的天气里被山间清澈的大自然生态包裹着,心中的杂念便如同桂花香气一样被微风吹散。

“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⑨(96)。此时此刻,在极美的自然生态下,呈现出来的是郁达夫中年时期开朗的心境。

(二)至美的人为生态

经历过五四时代的文学风气,郁达夫逐渐褪去了前期低落消沉、萎靡不振的文学创作风格。“但是奇怪的很,我鹄立在船舱的后部,西望着祖国的天空,却一点儿离乡去国的悲感都没有”⑩(1927)。此时,他的心境不再是如《沉沦》中寄人篱下的“孤冷得可怜”⑧(44),也不是《归航》时对祖国力量弱小的焦虑烦躁,而是有着属于中年人的沉稳气息平息个人宣泄的情绪。“平时老喜欢读悲歌慷慨的文章,自己捏起笔来,也老是痛苦淋漓,呜呼满纸的我这一个热血青年,在书斋里只想去冲锋陷阵,参加战斗”{11}(1899)。(《大风圈外》)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他没有其他选择。作为一个文人,他当然不会真的拿起枪杆真枪实弹地战斗,而是像鲁迅先生那样将笔杆化作利剑狠狠地刺向旧传统与旧思想。在文学战斗中,郁达夫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价值,在那个时代,几乎无时无刻不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机,他此时只能抱着强烈的个人主义思想,他的笔触往往伸向现实中一些沉重的层面,警惕现实中的读者。

然而在《迟桂花》中,郁达夫笔下的翁莲“是一个永久的孩子的天性”⑦(78),她温柔善良,即使年轻守寡,但身上仍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对人以真诚相待:在良好的自然环境下成长、没有受到封建礼教束缚的她,身上保持著纯真的天性,“我”对这种天然美产生了邪念;但与文中的“我”独处时,她没有丝毫的羞惧兴奋的神情,而是有着极其自然的风仪和从容的态度。所以“我”为对于这种纯粹美的情欲感到自责,但不再像是郁达夫前期创作的那种性的苦闷,而是得到感化,在精神升华中找到了自我。

不只是翁莲,还有翁则生,他们都是迟桂花具体的外化形象。翁则生担忧妹妹由于他结婚而想到自身身世引起痛苦,因此让“我”带她出去散散心,但是又希望做到不着痕迹;翁莲担心以后在家里成了外人,黯然神伤,又不能让家里人看出来,从而为她操心,所以装作快乐的样子。他们互相为对方着想,互敬互爱,家庭和睦,同时可以看出他们的性情。“柔和”这一词在小说中出现了五次,“天真活泼”“纯真”“健康”“朴素”“自然”在文中也多次出现。说明此时郁达夫笔下的人物有着美好的天性,这种天性是极美的自然生态所孕育出来的,不含杂质,侧面说明了郁达夫的天性随着年龄的发展,像翁家兄妹一样都是迟桂花,在愈迟的时候才会开出真正至善至美的香气,不再是意志消沉的文人骚客。

四、结语

如果说艾略特的“荒原”是揭露黑暗后的茫然无助的话,那么郁达夫笔下的“荒原”无疑是“多余人”的放任自流。“新文学作家却是将信和爱都奉献给了自己崇仰的西学,但自己却不能不回到血脉相连的本土文化语境中生存,这种生存感无异于荒原上的独自行走”[3]。郁达夫常常选择将个人与社会对立起来的视角来构思作品,如在《沉沦》中的描述,文中的主人公作为一个留日学生,因为对爱情的渴望得不到满足,又不堪忍受异族的欺凌,在作品最后通过他口中喊出的“祖国呀祖国!……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⑧(65)笔下的留日学生是作者个人的影射,借助虚拟的人物表达这位青年人现实深沉的时代郁愤,也可以看出受五四思潮的洗礼而觉醒个人思想的现代知识青年形象。

从上述内容来看,无论这些作品的时间先后顺序如何,郁达夫在前期创作的作品中大都带有一种对国家地位低落、世风颓败的愤激而生出的苦闷、忧郁的情绪,这是一种生物上的个人情绪。但是总体来看,郁达夫后期笔下的人物逐渐开化,小说的结构看起来是随着情绪任意流淌,但其实它是在情节的合理范围内发展,这种自述传抒情小说散发着一种浓郁的文人气质。在小说《迟桂花》结尾,再一次提到了迟桂花,“但愿得我们都是迟桂花”⑦(84),是寄予了衷心的美好的祝福和希望,这是他前期创作中没有的。郁达夫在后期的描写中无论是自然美还是人性美,都是作者成熟的风格笔致,经过了人生的历练和时间的打磨,个人精神上升到至美的境界。尽管有些内容呈现得过于露骨,但也是作者发自内心的率真,表达了真正的自我,给人一种纯真的生态美印象。

注释:

①郁达夫.苏州烟雨记[M]//郁达夫散文集(一).北京:青苹果数据中心出版社,2012.1.

②郁达夫.归航[M]//郁达夫散文集(一).北京:青苹果数据中心出版社,2012.1.

③郁达夫.还乡记[M]//郁达夫小说全集(2).北京:青苹果数据中心出版社,2012.1.

④王自立,陈子善.郁达夫研究资料[M]//北京: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⑤郁达夫.海上通信[M]//郁达夫散文集(一).北京:青苹果数据中心出版社,2012.1.

⑥郭沫若.论郁达夫[M]//陈子善,王自立,编.郁达夫研究资料.北京: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⑦郁达夫.迟桂花[M]//朱栋霖,主编.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二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0.

⑧郁达夫.沉沦[M]//朱栋霖主编.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第二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0.

⑨丁帆.中国新文学史(上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⑩郁达夫.海上[M]//郁达夫散文集(四).北京:青苹果数据中心出版社,2012.1.

{11}郁达夫.大风圈外[M]//郁达夫散文集(四).北京:青苹果数据中心出版社,2012.1.

参考文献:

[1]谭桂林.鲁迅:用世界的眼光讲述中国故事[J].探索与争鸣,2016(07).

[2]周敬山.从“艺术偏至”到“政治偏至”——创造社文学批评研究》[EB/OL].知网,http://kns.cnki.net.vpn.lib.cslg.edu.cn/KCMS/detail/detail.aspx?dbcode=CDFD&dbname=CDFD990 8&filename=2003125330.nh&uid=WEEvREcwSlJHSldRa1F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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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dNMUZyQ1VSTE9lWmVadEZ5L2hXN3ZLVjEyN0hiSzZHOUxQcjU=,(2019年12月2日)[2003年5月8日]

[3]谭桂林.论鲁迅与新文化运动的漂泊精神[J].城市学刊,20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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