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英九点评“前后期同学”

马英九 萧旭岑

2016年5月20日，台北“总统府”，马英九（左）出席蔡英文（右）的“总统”就职仪式（@视觉中国）

蔡英文：君子之交一去不返

马英九与蔡英文有许多交集，他们是台大法律系前后期同学，蔡比马晚六届;在台湾政治大学法律系又同事六年，也都教国际经济法，彼此互称“蔡老师”、“马老师”。马英九说，两人算是有些私交，当时他对蔡英文的印象是“很文静，很聪明的老师”。

马英九回忆，蔡英文回台任教之初，系主任问他，“商事法专题研究”课可否让给蔡英文？“我心想，已经教了六年，所以一口应允。”

之后有一次在校内碰到，马英九笑着对蔡英文说：“我以前让过你一门课。”蔡不假思索，马上回敬：“我也让过你。”言毕，两人相视大笑。

1997年，马英九辞去政务委员，返回政大教书，撰写一篇学术论文时，还曾向蔡英文借过资料——这篇文章发表后，第一个注解就是感谢蔡英文帮忙。

但是這种君子之交，在2000年岛内首次政党轮替后，出现了变化。

马英九说，蔡英文到了陆委员会，他们有几次在“行政院”院会遇到，“我上前打招呼，却发现蔡英文态度变得很有距离，也很冷漠，让我有点困惑。”

某次“行政院”院会，马英九以时任台北市长身份列席。当讨论民间团体参加非政府组织（NGO）名称时，马英九起身发言，谈及当年申请参加关税暨贸易总协定（GATT，世贸组织前身）时，就开始用“中华台北”，他希望民间团体可以比照办理。“外交部长”陈唐山还没表示意见，时任陆委会主委的蔡英文突然主动搭腔，而且语带怒气：“那是你们国民党用的！”

马英九说，他当下有些错愕，大家就事论事，多年老同事，怎么进了“政府”后，温文儒雅的态度就变了？“那一刻，我深刻理解，两人已非过去的同事情谊了。”

2008年5月19日，马英九就职台湾地区领导人前一天，蔡英文当选民进党主席，他特别打去电话祝贺，开口就用“蔡老师”称呼，并诚邀她来参加就职典礼。“当时蔡英文淡淡回说：‘你不要找我，我还没就职（党主席），你去找谢长廷吧。”

马英九对蔡英文当选之后，表面口称“谦卑、谦卑，再谦卑”，其实作为大相径庭，相当不能接受。

最明显的例子是驻美代表人事案。当时蔡英文希望内定驻美代表高硕泰尽速上任，要求原任代表沈吕巡在6月5日返国，只有十六天的缓冲时间，“（如此紧急）显然不近情理”。

马英九指出，自己在2008年就职后，陈水扁执政时的驻美代表吴剑燮表示，女儿学业等因素，希望能稍晚再离任，“我当场答应”，后来吴剑燮在美国多停留了两个半月。

所以，2016年蔡英文当选后，吴剑燮担任民进党政权交接召集人时，马英九请时任“总统府”秘书长曾永权致电，希望吴能参考自己卸任时多停留两个半月的例子，劝蔡英文让沈吕巡多留一个星期。然而，吴剑燮却没有回应曾永权。

1998年6月6日，时任台湾政治大学教授马英九和时任台北市长陈水扁共同出席活动。当年年末，两人之间的台北市长选战，被认为是台湾政坛“世纪对决”（@视觉中国）

2010年2 月14日，马英九（左）大年初一拜会李登辉（右二），两人晤谈近五十分钟，随后李登辉夫妇亲自送客（@视觉中国）

于是，2016年5月20日新“总统”就职仪式当天，与蔡英文并肩走出“总统府”红厅时，马英九当面向她请求：“请您考虑让沈代表多待一周，也符合过去的惯例。”蔡英文看了马一眼，没有作声。

马英九都亲自开了口，结果蔡英文还是“已读不回”。后来AIT理事主席薄瑞光访台与马会晤，马抱怨沈吕巡这么快就被迫离任，美方不够意思，薄瑞光马上澄清：“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是蔡英文要求的！”

另一位让马英九耿耿于怀的，是二二八基金会前执行长廖继斌。廖继斌的前任杨振隆，在2008年5月马英九就任“总统”后仍继续留其位，直到2009年9月才离职，多留了16月。而廖继斌却在任期还有九个月的时候，被迫提前离任。马英九批评，“这些做法，完全没有给人‘谦卑的感觉，反而感到“蛮横、不近情理。”

他相当感慨地说，“我就职‘总统时，请蔡英文参加，蔡不来;但蔡英文就职‘总统时，请我陪同到广场向群众挥手，我二话不说，全力配合。双方或许政策主张及立场不同，但是当选上‘总统的人，应该要有宽厚的心胸，而不是给人‘赢者全拿，不留余地，赶尽杀绝的感觉。”

马英九认为，蔡英文只会口说“谦卑”，都是空话。“论气度，蔡英文不如陈水扁”。

陈水扁：别有定数的缘分

自己与陈水扁之间，马英九说，“一直都有着仿佛冥冥之中别有定数的缘分”。两人同一年出生，都属虎，马比陈刚好大三个月。过去二十年来，分别是蓝绿阵营最耀眼的政坛明星，既是前后届台大法律系学长学弟，也是前后任台北市长，更是前后任“总统”。

马英九说，他与陈水扁同时期在台大读法律系，自己是大四，陈水扁大二，曾听说这位同龄的学弟在大二就考上律师，心想，“这个人真厉害！”

1991年台大举办“修宪制宪辩论”，是马英九与陈水扁的首度交锋，一个是人气高涨的研考会主委，一个是初露头角的绿营立委。两人唇枪舌剑，视频影像至今仍在网络流传。

1998年臺北市长选举，扁马相争，马英九以得票率51%比46%胜出。而连任市长失利的陈水扁，隔年在党内初选胜出，成为民进党2000年“总统”大选候选人，最后出人意料地以39.3%得票率胜出。

又过多年，马英九再次成为陈水扁的继任者。

而因执政期间贪腐而入狱的陈水扁，后来在狱中亲笔写了很多信给马英九，信里以“弟”署名，称马为“敬重的马‘总统”，并自称“罪人、废人”，多次称道马的努力与施政。

每一封信，马英九都亲自看过，但从未回信，因为“回了一封，就不能不回第二封”。但对于扁在信中抱怨监狱环境，马都转请法务部了解处理，检讨改善。

总结来说，马对陈水扁仍有肯定：无论在台北市长或“总统”任内，都有其政绩与贡献，“我们要厚道，公平地看前朝”。

马英九认为，陈水扁“是有理论基础”的，也是非常聪明的人，可惜对钱比较看重，“从政的人，最起码的廉洁要有！”

李登辉：渐行渐远

马英九与李登辉之间的渊源，始自1980年代。

1984年，李登辉担任“副总统”后，听说时任“总统府”一局副局长的马英九，博士论文是研究《海洋法》，就找马来谈，还给马一篇他过去写的相关文章。这是马英九第一次与李登辉面对面交谈，对李的博学留下深刻印象。

“李登辉是个喜欢谈实际问题的人。”马英九回忆，那次交谈两人聊得很深入。谈到当时一项防洪工程引发地方争议，有人带头来抗争、反对兴建，李脱口而出“我就想法子修理他！”让马印象很深刻，“感觉这位长官很不一样，不像是高高在庙堂之上的大官，言谈很随性、坦率、亲民，也很有学者作风，跟一般国民党高官显著不同”。

4年后，蒋经国去世，李登辉继任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成为他的英文翻译，两人有了更多交往。马英九说，李登辉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且因为学者出身，不只是照念稿子，有时候还会拿出纸笔，当场画图表，“像个教授一样”，“读书很多，对专业问题头脑很清楚，反应很快，而且是跳跃式思考”。

不过，马英九后转任“法务部长”，因雷厉风行查贿肃贪，得罪不少地方政治人物，只得黯然离职——李马关系也陷入低潮。

直到1998年11月，马英九被党内拱出来选台北市长半年后，在士林中正高中造势时，李登辉到场站台助阵，牵起马英九的手，喊出马英九是吃台湾米、台湾水长大的“新台湾人”，才被外界视为两人关系解冻——马英九透露，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台词。

马英九在2008年3月22日当选“总统”后，两人关系进入“蜜月期”，马英九两度登门拜访李登辉请益。

第一次是2008年3月27日，马英九与副手萧万长到翠山山庄拜访李登辉。当时媒体都有捕捉到，李登辉站在门口对马萧微笑。

那次会面，李登辉主动表示，建立清廉的“政府”非常重要，他未来愿意为新“政府”拓展台日关系，并侃侃而谈农业、经济、历史、美台关系等。李登辉还对马英九分析民进党失败原因，称民进党“不了解老百姓的想法，执政后，贪污又太厉害”，“只会讲台独，讲很多，但贪污更多，台湾人气得流泪！”

4月25日晚间近9点，瞒着媒体，马英九再次拜访李登辉。这一次，两个人会面气氛依旧很好，李登辉倾囊相授，说两年多前就看出陈水扁“不对了”，贪污非常厉害，“你（马英九）比较干净、诚实”。

“民进党要改变不容易，输太多，不知错误何在，只会怪别人！”李登辉还感性地说：“你（马英九）当选，我很高兴，代表台湾族群问题即将有所进展。”

但随着李登辉对钓鱼岛、两岸关系等言论，明显违背历史事实，马英九直言“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两人自然渐行渐远。

“李登辉因为出身背景，对日被有‘故国之情的眷念，属于个人情怀，但反映到‘国家政策上，将钓鱼岛定位为日本领土，就让人无法接受。”马英九认为，李登辉有“枭雄性格”：不拘于常规，不守常规，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变，随时可以转弯，但是缺点就是，变来变去，让人觉得反反复复。

节选自《八年执政回忆录》，马英九口述、萧旭岑执笔，2018年12月20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