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抬凿，湮没的千年技

记者 丁云

姚士荣的工作室，在桃花坞龙兴桥的

一幢老居民楼里，那里也曾是他的家。金属抬凿的技艺是第一回听说，姚世荣对每一项技艺的描述，也都要求尽可能地仔细、准确，这或许与他所在的行当有关，又或许与传统手工艺分工之细有关。不得不佩服那些传统手艺与手艺人。

与字呼应，明确了手艺再讲传承

金属抬凿，是苏州传统的金银器众多技艺技法里的一种，有近千年历史。

苏州金银器产品，南宋时就有名望。《宋史》记载了徽宗派宦官童贯在苏州设造作局，役使工匠制造象牙、犀角、金银等器。元代，苏州金银器行业出了一代名匠朱碧山，说他做的银蟹杯、银槎杯甚为奇特。其中，制蟹杯、灵芝杯、鼠啮田瓜觥、槎杯等不见焊接。

当年苏州上百家银号，实力最为雄厚的恒孚银楼有“首饰品”，其中“首饰”是小件，“饰品”是大件。或者用姚世荣的话，“首饰”这种东西跟人跑，而“饰品”不动，这就很好理解了。他做“不动”的摆件、实用品，像花器、地屏、挂屏之类。

通常说的金属凿刻，是金属“抬凿”与“錾刻”各取其中一个字再合并。而“抬凿”，是在金属薄皮子反面抬凿子，“抬”使正面凸起，然后在正面“凿”，反复作业，金属表面的图案越来越清晰，浮出图案。反之，“錾刻”就是用小锤垂直敲击凿子，在金属表面上行走出现凹线条，组成图案，要求金属表面不能有金属屑下来。

姚世荣说，传统工匠的技艺技法，跟中国的语言文字是极度匹配的。手艺里，不同工艺不同叫法，字儿不同，技法也有区别。錾、刻、雕、剁、剔、锻……字儿就清清楚楚不同。比如雕与刻不同。石雕、木雕，雕是不断重复动作，去掉一块。刻是挖一刀，不会重复再刻第二刀。如果重复，说明歪掉了。累丝、掐丝、花丝也各有差别。木器行里有金银丝镶嵌，在木头上镶嵌叫“镶嵌”，在金属上的镶嵌叫“错金”。但这个金银丝镶嵌，需由银匠拉丝。今天下意识里香薰炉是浇铸的，但金银首饰里也有一项香薰炉制作，由银手工凿刻而成，银制挂炉从唐朝即开始。

“所以苏工就是这样，技技分明、细致，如果搞不懂区别，没法应用古老的技艺技法，也谈不上传承。”姚世荣讲。所以，顺着各种不同的技艺，姚世荣有一堆工具，凿、錾、刻等所用工具不下百来件，都是他自己制作，且只是他所拥有的极一小部分。

手艺一丝不苟，只敢言欣赏

1999年，姚世荣的抬凿作品在苏州市能工巧手大奖赛中获得金奖。2005年，被评为苏州高级工艺美术师。2011年，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被评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日本人到苏州寻找能为“太鼓台”乐器制作配件的能工巧匠。这是一种需150人齐力才能抬起的红木或黄榉制架子，在两根铜杆上雕刻出大小相同的花，以及做出金属包角、挂件等，后镀金镀银。日方要求很严格。金属上的龙爪要求锻金，对龙爪的光洁度要求高，绝对不能有“苍蝇脚”印；铜杆上牡丹花上的经，要求自然，粗细均匀，水平线上的差异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二十多年前，过高的要求以致无法找到制作人选，万般无奈下找到姚世荣一试，他说他可以将水平差异控制在一根发丝以内，并可以在0.6毫米厚的铜板上凿出各式图案，水平精准度远高于对方要求。一时令日本人难以相信。以致往后的每年，前来“质检”的日本工匠只敢在姚世荣面前提“欣赏”，不敢造次。美国、加拿大、日本、马来西亚等地，不断有人慕名前来。

金银器的技法施用远比一般认为的要广泛。比如虽然与仿明宣德炉是两个范畴的技艺，但浇铸的香炉一般也经银匠之手，其外表的花纹制作是由金银器行当的人完成的。

技艺虽传统，但不惧创新

姚世荣的心愿之一就是将当年恒孚银楼所有精湛的技艺技法一一恢复。他自小长在行当里。父亲和叔叔都是银匠，制作小件金银首饰。父亲60岁时被恒孚银楼聘去做老师傅，他跟着一块儿去。当年银楼坐镇的最老的老师傅年届90岁。而现在，大件里的抬凿本就没多少人做。在一块银币上做抬凿，浮出一头狮子。单这项技艺，很快就失传了。小件里最难的是花丝镶嵌，那根拉出的“银丝”、“金丝”更是比头发丝还细，头发丝是8丝，拔出来的“丝”就只有2丝、3丝的粗细。

到如今，他依旧认识行当里里外外的很多匠人，所以想着能恢复、集合那些技法。很多东西，只有手上做活的人能够明白。比如各种配方。像胶水，传统技艺里不使用市面上通常用的胶水。抹上胶水后，在湿润时撒焊药，再用焊枪焊接。焊药有嫩，有中，有老。胶水不对，焊接时火力一强就会脱开，那就得按照老、中、嫩的次序焊。焊药有实践后较完美的配比。银、铬、锌的混合配方，经焊后，铬、锌全部脱落，只剩下银，配比合适，衔接缝处的银才能与本身的银质合为一体。

这一行也正经历着审美创新、设备创新和材料创新。姚世荣在这方面并没有显示出过多担心，“比如材料，不一定非用铜，不锈钢也是很好的材料。”对于已经传承了千年的金属抬凿技艺而言，眼下或许也到了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