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宠儿》中的去殖民化

2019-02-20 23:57沈越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宠儿自我意识

沈越

内容摘要:本文旨在分析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宠儿》中的去殖民化。通过运用黑奴叙事,以及对白人至上主义的颠覆,莫里森打破了白人强加在黑人身上的文化桎梏和思维桎梏,从而成功地解殖了美国的殖民。

关键词:去殖民化 黑奴叙事 白人至上 自我意识

《宠儿》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尼·莫里森的代表作之一。这篇小说以黑人奴隶的生活为主题,讲述了一个逃亡的黑奴赛丝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奴隶而将其杀害,18年后,女儿的鬼魂归来报复的故事。作为一个黑人作家,莫里森始终关注着黑人民族的历史与生活。在《宠儿》中,她从黑人的角度审视奴隶制,并且有力地挑战了奴隶制和种族歧视话语。

赛义德的东方主义中最为关键的一点之一是东方主义者对“他者”的虚假呈现。呈现自己是后殖民主义作家的主要任务之一。然而呈现自我对后殖民主义作家而言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如拉奥指出的“一个人必须用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精神。”(Rao v)对于被剥夺了文化遗产和语言的非裔美国人来说,这一情况更是如此。在《宠儿》中,莫里森试图打破白人在文化和思维上对黑人的双重束缚,以真实地呈现黑人的生活。

1.黑奴叙事:打破文化桎梏

黑奴叙事记叙了美国南北战争前奴隶的个人生活,是非裔美国文学文化中最具影响力的传统之一。现在“黑奴叙事”已经成为学术界的一个专门术语,特指南北战争之前的美国黑人自传。被视作非裔美国文学起源的黑奴叙事运用了大量的传统非洲文学技巧,比如宗教、演讲、音乐和召唤等,在形式上继承了非洲口述传统。这种富有黑人民族文化特点的叙事也反映了非洲人民主体意识的觉醒。在《宠儿》中,黑奴叙事几乎无处不在。黑人口述传统、超自然力量和爵士风格文本的运用展现了黑人的艺术特色和他们的民族身份。

(1)黑人口述传统

黑人一直都有和表演者一起参与到表演中的传统。表演者召唤,观众呼应。他们一起互动参与到这个集体艺术创作的过程之中。在召唤的过程中,表演者和观众之间存在双向交流。这种集体创作成为了黑人群体认识自己的一种文化行为。

在小说中有许多召唤的场景。作为这些前黑奴的精神领袖,贝比·萨格斯在“林中空地”举行集会,号召大家把积在心底多年的苦痛宣泄出来。人们用唱歌、跳舞、哭泣、大笑来回应她。这是最典型的召唤之一。通过“林中空地”,这些曾经的黑奴在一定的程度上摆脱了奴隶制带给他们的沉重负担与苦痛。黑人用自己的文化传统治愈了自己。

(2)超自然与魔幻成分

在古老的非洲宗教文化中,生与死之间不存在界限。活人可以与私人沟通,一个人的灵魂也可以回到尘世。这种超自然与魔幻力量高度浓缩了非洲人民的生死观和他们对世界的认知,是非洲文化的精髓所在。

《宠儿》就是基于一个超自然力量的故事。赛丝的女儿宠儿在18年后化为一个少女归来。然而赛丝以及所有的邻居对这个鬼魂却没有显示出一丝惊讶,司空见惯一般。为了把宠儿赶走,社区里大约30名女性聚集在124大门口歌唱。很显然黑人群体十分熟悉这种鬼魂现象,并且知道如何应对。这种超自然文化深深植根于非洲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是非洲人的本土文化,它以魔幻的形式来对抗所谓的白人权威施加在黑人身上的痛苦现实。超自然文化也唤醒了被长期遗忘的黑人民族历史,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解殖了文化殖民。

(3)爵士风格文本

爵士是一种起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新奥尔良非裔美国社区的音乐。它由蓝调以及雷格泰姆音乐演变而来。爵士乐的特点包括即兴演奏,切分音律,独特音色以及摇摆感。它被许多人视为非裔美国人的代表音乐,并且是与非裔美国人的民族意识和文化意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宠儿》的整篇布局恰似一曲即兴演奏的爵士乐。开篇突如其来,把读者带进爵士乐纷乱的音符世界之中。小说中既没有章节标题也没有明显的过渡。事件的安排也是随意的,没有清晰的事件顺序,就像爵士乐的即兴演奏。正如爵士乐没有“渐强音”,小说中也不存在高潮。哪怕是赛丝杀婴这样的重要情节也被分割成了不同的部分。在爵士乐中,没有人可以主导整个表演,每一种声音都同样重要。在《宠儿》中也不只有一个叙述者。赛丝、保罗、丹芙、贝比·萨格斯都有篇幅来传达自己的故事与思想。这种爵士风格文本是非裔美国文学的一个独特创造,也是非裔美国文学竞争力的一个标志。

总言之,通过运用黑奴叙事,尤其是对黑人口述传统,超自然与魔幻成分还有爵士风格文本的运用,《宠儿》展示了黑人民族独特的语言、音乐、宗教传统以及文学,这充分证明了黑人由自己的文化。更為重要的是,黑人完全由发展本民族文化的能力。黑人用本民族特有的文化元素,以自己的语言书写自己的故事。他们用这样的方式获得文化上的独立,从而打破了白人的文化桎梏。

2.对白人至上的颠覆:打破思维桎梏

白人至上或白人至上主义是一种认为白人优于其他种族,并且有权主导其他种族的种族歧视思想。这种歧视思想从伪科学的论据中获得支撑。在白人至上主义的影响下,白人肆无忌惮地残害其他种族,黑人就是受害者之一。在《宠儿》中,莫里森从本质主义,母性伦理以及黑人自我意识的觉醒三个方面颠覆了白人至上主义,重新确认了黑人作为人的价值与尊严。

(1)对本质主义的批判

本质主义是指认为事物均有其本质,可以通过对现象的认识加以揭示的理论。本质主义者相信事物有一些特征使之构成本身,并且本质是先于存在的。构成西方哲学基础的本质主义可以追溯到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时期。在殖民时代,白人通过本质主义为奴隶制正名。他们声称,黑人生来就是愚蠢、低贱、野蛮的,而白人则是聪敏、文明、为上帝所选中的。在这种思维的洗脑下,许多黑人接受了自己被视为次人类的地位,白人则更加无所顾忌地折磨黑人。

然而,在《宠儿》中莫里森一针见血地道破了奴隶制的真相,批判了本质主义。

“白人们认为,不管有没有教养,每一张黑皮肤下都是热带丛林。不能行船的急流,荡来荡去的尖叫的狒狒,沉睡的蛇,觊觎着他们甜蜜的白人血液的红牙床。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想,他们说对了。黑人越是花力气说服他们,自己有多么温柔,多么聪明、仁爱,多么有人性,越是耗尽自己向白人证明黑人的某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他们体内的丛林就越是深密、纷乱。但它不是黑人们从另一个(可以忍受的)地方带到这个地方的丛林。它是白人在他们体内栽下的丛林。它生长着。它蔓延着。在生命之中、之间和之后,它蔓延着,直到它最终侵犯了栽下它的白人。触及他们每一个人。更换和改变了他们。让他们变得残忍、愚蠢,让他们甚至比他们愿意变成的样子更坏,让他们对自己创造的丛林惊恐万状。尖叫的狒狒生活在他们自己的白皮肤之下;红牙床是他们自己的。”(莫里森 253)

这里莫里森经由沛德的嘴揭示了奴隶制的本质。黑人不是生来就是野蛮好斗的。如果今天黑人充满了仇恨与怨气,那也是白人造成的结果,是白人在黑人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尖叫的狒狒是在白人的体内,红牙床也是白人的。换句话说,白人才是野蛮、粗俗、邪恶的。莫里森指出黑人不是生来就是次等公民,相反正是白人把种族偏见强加到黑人身上的事实,进而颠覆了本质主义。随着本质主义的被颠覆,黑人与白人之间作为人的差别也消失了,在人性尊严方面黑人与白人是一样的。因此黑人获得了人格上的独立,他们不再依附于白人,而是独立、平等的人。

(2)母性伦理的重建

母性伦理是一种以母子关系为中心的伦理理论。在传统的母性伦理中,母亲应该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孩子身上。也就是说,在孩子面前,母亲是爱的提供者,要牺牲自我。然而必须注意的是这种传统母性伦理是白人社会的产物。

在《宠儿》中,莫里森通过赛丝和她的女儿解构了白人社会中传统的母性伦理,重构了黑人自己的母性伦理。赛丝的母亲扔掉自己与白人生的孩子,单单留下了赛丝,因为赛丝是她和一个黑人男性所生。赛丝的母亲不顾要求母亲爱孩子的传统母性伦理,做出了自己的伦理选择。这也是她对白人社会的作出的挑战。赛丝杀婴事件也是对传统母女关系的另一个巨大挑战。为了让女儿不被奴役,赛丝宁可杀了她。毫无疑问这对常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但是赛丝却这样做了。她为孩子做了她认为做好的选择,而不是与传统母性伦理妥协。

尽管赛丝杀了自己的孩子,抛却了传统母性伦理,但她和黑人社区里的人依然还在其影响之下。在杀婴事件之后,赛丝被被整个社区排斥,她自己在一直备受宠儿鬼魂的侵扰。在某种意义上,赛丝被鬼魂侵扰可以理解为她为杀了女儿而愧疚不已,鬼魂其实就是她的心结。这种心结正是由于传统母性伦理的影响。赛丝没有好好照顾女儿,而是把她杀了,因此她感到十分内疚、不安。同样在传统母性伦理的影响下,黑人社区无法接受赛丝的杀婴行为,因此他们将赛丝和丹芙排挤在社区之外。而最后,黑人社区对赛丝的接纳以及宠儿的消失反映了黑人群体已经完全抛弃了传统母性伦理。

如果说赛丝母亲的行为只是她的个人选择,那么赛丝杀婴的一系列事件则反映了黑人群体对传统母性伦理态度的变化。在最后,黑人社区重新接纳了赛丝,并且重构了基于自身真实情况的母性伦理。

(3)主体意识的觉醒

主体意识是指自我反省,以及认识自我作为一个个体有别于环境与他人的能力。简单来说,主体意识就是我们认识自己的能力。认识自己、了解自己是一个人构建自己身份的第一步。在历史上,黑人长期遭受白人的奴役,被视为私有物,失去了主体意识。

然而,莫里森在《宠儿》中通过西克索和学校教师的对话展示了黑人主体意识的觉醒。

“你是说那不叫偷?”

“对,先生。那不是偷。”

“那么,是什么呢?”

“增进您的财产,先生。”

“什么?”

“西克索种黑麦来提高生活水平。西克索拿东西喂土地,给您收更多的庄稼。西克索拿东西喂西克索,给您干更多的活儿。”(莫里森 241)

这段话让人忍俊不禁。西克索采用了奴隶主的逻辑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通过模仿奴隶主的话语形态,西克索获得了语言的定义权。他在这段对话中至少从心理上占据了上风。这也充分展示了西克索作为一个黑奴在那一刻开始从语言和逻辑层面反抗自己的主人。他不再无条件地屈从于自己的主人。这是他自我意识觉醒的证明,象征着西克索开始作为一个人独立地思考。

简言之,莫里森从本质主义,母性伦理以及主体意识的觉醒三方面成功地颠覆了白人至上主义。黑人获得了人格上的独立,不再依附于白人。他们有权拥有自己的价值体系,而不是只能被动地接受白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他们不再内化吸收白人的价值与信仰。在这样的情况下,白人的思维桎梏就被打破了。

3.总结

在《宠儿》中,托尼·莫里森主要从两方面实现了去殖民化,真实地呈现了黑奴的生活。一方面,她在小说中运用了大量的黑奴敘事技巧。用黑人的语言记录黑人的生活,加之以黑人特有的民族文化元素,这不仅确保了故事的真实性而且保持了独特的民族风味。更为重要的是,打破了白人的文化桎梏。

另一方面,莫里森颠覆了白人至上主义。白人至上主义不仅为白人的恶行辩护而且洗脑了黑人,使得他们对自己的遭受的不公待遇逆来顺受。通过对白人至上主义的颠覆,黑人取得了人格上的独立,唤醒了主体意识,从而打破了思维上的桎梏。作为一个黑人作家,莫里森真实地呈现了黑人的生活,解殖了美国的殖民。

参考文献

【1】荆兴梅:《<宠儿>的后现代黑奴叙事和历史书写》,载《国外文学》2011年第2期,第137-144页。

【2】李芳:《<宠儿>中的母性伦理思想》,载《外国文学》2018年第1期,第51-58页。

【3】易立君:《论<宠儿>中的伦理诉求与建构》,载《外国文学研究》2010年第3期,第131-137页。

【4】王晓兰,钟鸣:《<宠儿>中叙述视角的转换及其艺术效果》,载《外国文学研究》,2004年第2期,第50-55页。

【5】托尼·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南海出版公司2006年版,252-253,241页。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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