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珠

在我心中，《少年文艺》就像一座美丽的花园。虽然季节在更迭，但这里四季芬芳。在這里，可以读到震撼我们心灵的故事，让我们汲取到力量，变得更加阳光，更加坚强。希望更多的朋友，来到这座花园；希望这里的芳香，能飘得更远。我们能在这里相会，生活会变得更加美好。

——沈习武

在城市的西北角，几幢高楼之间，有十几座呈“回”状连在一起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所以尽管四周都建了高楼大厦，它们并没有被拆掉。在“回”状中间的这座老房子，过年时会打开，放一些贡品进去，别的时间大多是锁着的，很少有人进去。

小恒就住在这些老房子里，据说这些老房子都是小恒的祖先建造的。小恒还小的时候，想到中间的老房子里玩，被爸爸阻止了，“不许进这座房子里玩耍。”

“为什么？”小恒很纳闷。

“这是老一辈交代的。不仅是你，就是将来你长大了，有了孩子，也不许进这座房子里玩耍。”

“这房子里有什么呢？”小恒很好奇。

“也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为什么不能进去玩呢？”

爸爸怕被谁听见一般，压低声音含糊地说：“里面住着……不要打扰他们。要是惹恼了他们，会有麻烦的。有句话，我本来想等以后再告诉你的，现在先说了吧。如果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他们，请我们帮他们做什么，我们一定要做到。不能把这老房子里的秘密告诉任何外人。”

“为什么？”

“我们祖祖辈辈，一代代都是这么要求后代的，以后我会具体告诉你原因。记住了吗？”

“记住了。”

“爸爸，你以前进过这座房子里玩耍吗？”尽管周围没有别人，小恒也像爸爸一样压低声音警惕地问。

“进去过。”

“你看到过什么呢？”

“很可怕，我被吓得大病了一场。记住，千万别进这座老房子。”爸爸警告道。

小恒对中间的老房子既好奇，又敬畏。

“中间的老房子里，到底有什么呢？”小恒很想弄明白。可是中间的老房子里，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很少能听到里面发出什么响声。

小恒渐渐长大了，对中间这座老房子的好奇心越来越大。一天中午，家里没人，小恒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拿了钥匙，打开中间老房子的门。

小恒刚进到门内，门突然“啪嗒”一声自动关上了，房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小恒胆子很大，没有吓得拉开门逃出去，而是镇静地打量了一下房内。房内只有一张长桌子，显得空荡荡的。房子很高大，房梁间横担着一排细竹竿。那细竹竿也不知哪个朝代就横担在上面，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小恒正看着细竹竿入神，细竹竿忽然“哗哗哗”晃动起来，像有谁在上面跑来跑去一般。

“谁？谁在上面？”小恒叫着。

细竹竿在动，可根本看不到上面有什么，也没有谁说话。过了一会儿，响声停了，两根细竹竿间伸出两条好像是小孩子的腿。腿上穿着鲜艳的红色裤子，脚上是金色的虎头单鞋。两条腿在细竹竿下方晃来晃去，好像有一个腿部以上看不见的小孩子，正坐在细竹竿上。

“你是谁？”小恒胆子大，一点也不害怕。

两条腿晃了一阵，缩回去了，一股黑烟从细竹竿间冒了出来。烟越来越浓，眼看要把小恒包住。小恒一点也不紧张，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按亮开关照向房顶。可是烟很浓，小恒什么都看不见。屋里很快到处都是烟，小恒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是谁？不要躲躲藏藏的，我不怕你。”小恒并不惊慌，大叫着。

过了一会儿，烟突然消失了，“啪嗒”一声，一个又瘦又矮的老人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老人挽着的发髻上插着银色簪子，蓝色的长衫，黑色的布鞋。尽管老人衣着很朴素，可目光炯炯有神。

“刚才这一切都是你弄出来的吧？”小恒不满地问。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把你吓走，我不想被打扰。”老人面无表情。

“对不起，打扰你了。”听说打扰了对方，小恒表示歉意。

“算了算了，要是以前，我是不愿被打扰的。现在嘛，有人说说话也好。”老人轻轻叹了口气，不像刚才那般严肃。

“你一直都住在这座房子里？”

“是的。”

“你住在哪呢？”小恒打量了一下房内。

“房梁上。”

小恒看向房梁，上面没有床也没有被褥。

老人看出小恒的疑惑，“我是一个狐仙，你们人类需要的东西，我是不需要的。”

“就你自己住在这里吗？”

“是的。”

“住了很久了吗？”见老人银发闪亮，小恒猜测道。

“是的。”

“你独自住在这里，很久了，为什么？”

“我在等一个狐仙。”

“谁？”

“我二姐。”

“为什么？”

老人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小恒，那目光好像能够看透小恒心思似的。过了一会儿，老人开口了：“说起来，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你的祖先躲避战乱，独自病倒在野外，被我的爸爸救了。我的爸爸帮你的祖先盖了这一片房子，带着我们住到这座老房子里。为了我们的安全，你的祖先没有告诉任何外人我们住在这里，并让他的后人保守这个秘密。”

“你有这么——老吗？”小恒怀疑地问。

老人笑了，“我是狐仙啊，我已经四百多岁了。”

“你二姐呢？”

顿时，老人显得痛悔万分，“那时我还是只小狐狸，一次，不小心把爸爸一件心爱的瓷器碰到地上摔碎了。我怕被爸爸责骂，当爸爸回来时，我告诉爸爸说是二姐打碎的。爸爸很气愤，痛骂了二姐一顿。二姐气得哭着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把附近找遍了，又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二姐。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

“那怎么就你独自住在这儿呢？”

“人类科技越来越发达了，為了安全，狐狸首领带领大家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我的家人也都走了。我没有放弃，还想找到二姐，就留了下来。”

“你又去找了吗？”

“没有。我现在没法离开了。这儿是通往狐狸世界的最后一个入口了，只要我一离开，这个入口瞬间就会消失。我即使找到二姐，我们也没法回到狐狸的世界去了。我只好在这儿等。”

“你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你二姐她会不会——”小恒不忍心把猜测说出来。

“以前我也这么想过，我的家人也这么想过，可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二姐应该还活着，看到我舌头下面的珠子了吗？”老人把舌头伸出来，向上翘起，让小恒看到他舌下一颗紫红色的珠子，“这叫连心珠。我和二姐是双胞胎，我们一生下来，嘴里分别有一颗珠子。只要二姐活着，我们彼此都能感应到。不知为什么，二姐失踪的那天， 我嘴里的珠子突然没有感应了，后来也一直都没有。可是最近两年，突然又有感应了。二姐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不能离开这座房子，只能等。你二姐又不知什么时候能来，我帮你去找她吧！”小恒诚恳地说。

老人的目光一下子变亮了，“你说，你要帮我去找二姐？”

“是啊，我没事时可以帮你去找。只是不知道她在哪，怎么找？”小恒认真地说。

“带上这颗珠子。”老人想了一下，捏住舌下的珠子猛地一拽，拽了下来。顿时，老人变成狐狸的样子，而且好像一下子衰老了。狐狸头上的毛变得干涩无光，目光变得浑浊，颤颤巍巍地站在小恒面前。“把这颗珠子放在你的胸口处，只要珠子不断变热，就说明你离二姐越来越近了。”狐狸把珠子递给小恒，想了一下，“我叫夜烛，二姐叫羲和。”

“我叫小恒。”小恒把珠子放到胸口，珠子就像长在小恒的胸部一般，怎么碰都没有掉下来。这时，小恒觉得耳聪目明，身体里好像涌入了一股神秘的力量。

“我会帮你找到你二姐的。”小恒郑重地说。

“谢谢。”狐狸跳了几次才扒到房梁，吃力地爬了上去，在房梁上走了几步不见了。

利用放学后的空闲时间，小恒骑着自行车，以家为圆心，沿着大街小巷慢慢地寻找，可是珠子一点反应都没有。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四个月过去了……所在的城市被小恒找了个遍，珠子还是没有反应。

“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被我细细地找了一遍，珠子还是没有反应，你二姐会在哪呢？”小恒又到了老房子里。

“也许不在这座城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看着狐狸茫然的眼神，小恒坚定地说。

“不着急的，我找了她几百年都没找着。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到她呢？”

小恒不停地找着。

假期到了，小恒有了更多的时间，扩大范围到周边的乡村、周边的城市寻找，还是一无所获。小恒没有放弃，只要一有空，还是不停地找着。几年时间转眼过去了，小恒高中毕业了，成了一名背包客。小恒在不停地寻找着，沿途拍下一张张珍贵的相片。只在每年的年底，小恒才回家一次，歉意地告诉狐狸，还没有找到。

狐狸很淡定，“谢谢你，不着急，我想你会找到的。”

又一年快到年底的时候，小恒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了。这一年里小恒又走过许多地方，还是毫无收获。出了车站，小恒正准备打车回家时，忽然感到珠子变热了。小恒一喜，激动地四处寻找。最后，小恒来到商业街旁的一座公寓前，珠子变得更热了。小恒沿着楼梯向上爬，珠子变得愈来愈热了，小恒欣喜若狂。到了十九层的一扇门前，珠子里像有一颗小心脏一般，竟然轻轻地跳动起来。

小恒敲了敲门，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开了门。

“你好，你是羲和吗？”小恒激动得心“怦怦怦”直跳。

“不是。”老奶奶摇了摇头。

“你不是夜烛的二姐羲和？”小恒很诧异。

“不是。”老奶奶又轻轻摇了下头。

“怎么可能？你不是一只狐狸？”老奶奶的表现，在小恒的眼里简直是难以置信。

“你是在找一只狐狸？”老奶奶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是的。”

“你是一只狐狸吗？”老奶奶的目光里，像有两颗太阳突然升起一般。

“不是。”

那两颗刚升起的太阳在老奶奶的目光里消失了，老奶奶显得很失落，“你不是狐狸，为什么要找一只狐狸呢？”

小恒急忙说出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这样啊！”老奶奶无比舒畅一般，笑了，“我不是狐狸，可我知道一些关于狐狸的事。请进。”老奶奶让小恒进了屋子。

屋里堆着许多磨烂了的白绸，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有一个被擦得锃亮的长颈黑壶，壶上刻着八卦的图案和一些咒语。

珠子变得更热，跳得更剧烈了。

“你找的那只狐狸在这个壶里。”老奶奶吃力地拿起壶。

壶很重，小恒接过后用手电光朝里面照了一下，在壶底有一小片烟雾在缓缓地动着，“里面没有狐狸啊。”

“她就是那片烟雾。”

“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老奶奶让小恒坐下来，“我的祖先曾是了不起的捉狐人，专门捉那些作祟的狐狸，捉到后就装进这种壶里。凡是被装进壶里的狐狸，尽管有的能撑一段时间，可最后还是会化成一撮灰烬。我的祖先专门藏壶的地窖里，曾有许多这样的壶，装着许多作祟的狐狸。曾经有一只老狐狸在壶里撑了一百多年时间，最终也化成了灰烬。可是，到了我第八代祖先的时候，有一天他去检查这些壶，发现一个壶里的狐狸并没有化成灰烬，而且这个壶里的狐狸还是小狐狸。它成了一小片烟雾，贴在壶底。从壶的存放时间看，这只狐狸应该是被我的第四代祖先捉住，关进去的。同一时期被捉的别的狐狸，即使那些很不一般的老狐，早都化成灰烬了，为什么它没有呢？我的第八代祖先很奇怪，就查找相关资料，可是有用的资料很少。我的第八代祖先经过不懈努力，最后终于弄明白，关在这个壶里的小狐狸不是作祟的狐狸，是被误捉的。”

“既然是误捉的，为什么不放了呢？”

老奶奶苦笑了一下，“只要被装进壶里的狐狸，就没法放出来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小恒着急起来。

“有一个。用白绸把刻在壶面的八卦和符咒的图案擦掉，就能把里面的狐狸放出来。可是，这种壶可不是一般的壶啊，要是想把这些图案擦掉真是比登天还难。”

小恒打量了一下房子里快堆满了的磨烂的白绸，“从你那位第八代祖先起，就一直不停地擦这个壶？”

“对！我们家族一直坚守一条约定：不放走一只作祟的狐狸，不冤枉一只没有作祟的狐狸。我的第八代祖先，发现了这个失误后，当即买来白绸开始擦壶上的八卦图案和符咒，并告诫后人，只要这个壶里的狐狸不死，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必须把关在这个壶里的狐狸放出来。不管她出来后怎么对待我们，都要把她放出来……”

“擦了這么久？”

“是的。作祟的狐狸几乎找不到了，那些没有作祟的成了精灵的狐狸搬走后，我的祖先渐渐变成了平常人。可是我们一代一代，不停地擦这个壶，期待某一天能把壶里的狐狸放出来。直到十来年前，才把壶上的八卦图案和符咒擦去一些。后来，我想，如果能找到壶里狐狸的家人，也许能有更好的办法早点把它放出来。我一边不停地擦壶，一边想方设法搜集各种线索。时间太久，许多线索都断了，半年前我才来到了这里。壶里的小狐狸大概就是在这一带被捉的。尽管这里变成了城市，我想壶里狐狸的家人如果要找，肯定会到这儿来的。”

这时，珠子热得发烫，里面像有一只小兽在冲撞着。小恒的手指刚挨着珠子，珠子像一颗熟透的果子一般掉在小恒的手里，小恒身上有了珠子后的那股奇异的力量消失了。珠子在小恒手中不停地跳着。小恒把手伸向壶口，珠子迫不及待般跳进了壶里。

一阵细微的响动声从壶里传了出来，小恒和老奶奶不眨眼地看着壶口。过了一会儿，一只蜘蛛大的狐狸从壶口爬了出来。她一跳到地上，身体立刻变大了，变成人的模样。她和夜烛一样，挽着的发髻上插着银色簪子，蓝色的长衫，黑色的布鞋。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老奶奶给羲和深深鞠了个躬。

羲和连忙扶住老奶奶，“谢谢你们，让我早点出来。”

“你不——恨我们吗？”老奶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恨，开始是恨，后来恨变成了感激。”羲和轻轻一笑，“现在，我终于能去见我的家人了。”

“我们去见夜烛吧！”尽管一肚子都是问题，小恒还是忍住了。

见到了夜烛，情绪稳定下来后，羲和坐在老奶奶和小恒身旁讲述了自己发生的事。

“我哭着离开家后，赌气决定再也不回家了，可是我又不知道去哪里。我胡乱走着，走过一条条岔路。后来，我发现迷路了。天色晚了，我肚子也饿了。这时一阵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原来附近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我变成一个人，想去讨点喜糖吃。他们热情地留我吃饭，没想到我无意间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们发现我是狐狸，要抓住我。我吓坏了，慌乱间变成一个怪物想吓唬他们。没想到，一个猎狐人正巧路过这里，把我抓住，关进了壶里。”

“据说，被关进壶里的别的狐狸没有活下来的，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吧？”老奶奶满怀歉意地看着羲和。

“是啊，刚被关进壶里，我一会儿像掉进冰窟里，冷得要失去知觉；一会儿像掉进沸水里，热得要晕过去。而且，我昏昏欲睡，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了。我担心我一旦睡着了，就不会醒来了，就咬着牙坚持不睡。”

“是啊，只要睡着了就不会醒来了。”老奶奶内疚地说。

“在困得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我想到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想到我要回家，就又坚持下来了。想起他们，我就不觉得那么冷、那么热、那么困了，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

“每天都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吗？每天都昏昏欲睡吗？”小恒问。

“是啊，每天都是啊。我就拼命地想我的家人，想要回家，就熬过来了。”

“能坚持这么久，真是奇迹啊！别的那些狐狸，早就坚持不住了。”老奶奶喃喃地说。

“一直想着家人，想着回家，我才坚持下来的啊！”

“对不起，二姐，都怪我。”晶莹的泪花不断地沿着夜烛的眼角往外涌。

“怎么怪你呢？那时，我们都只是孩子啊！”羲和紧紧攥着夜烛的手，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

他们手拉着手，给小恒和老奶奶深深鞠了一躬，跳到了房梁上。一条老奶奶和小恒看不见的通道，在夜烛和羲和走过后，合上了。这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永远地关闭了。

小恒家的老房子成了一个旅游景点。

小恒成了一名摄影家，在寻找羲和期间拍的一些照片经常在各地展出。经常有许多人在有关老奶奶、夜烛和羲和的照片前驻足、流连。关于这些照片的故事，小恒却从未对别人说起。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