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

2019-03-13 12:29苏峰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胭脂照镜子鹦鹉

苏峰

“胭脂”是一只雄性玄凤鹦鹉,通体洁白,微微泛黄,头顶有黄色的凤冠,两腮各有一抹嫣红,好像化了妆,很是美丽,所以为它取名“胭脂”。至于它的性别,我完全忽略不计。现在想来,以它的性格,若是能言,应该断不能忍受如此女性化的名字吧?唉!

春节期间,女儿从花鸟市场买来时,它才3个月,毛发蓬松、毫无光泽,嘴巴附近有很大一块灰黑色羽毛,看起来脏兮兮的。我从没养过任何小宠物,对它的到来很是木然。女儿非拉着我看,我不忍让她扫兴,这一看,可忍俊不禁了。

它像一团小毛球,战战兢兢地躲在一个角落里,眼神惶恐,千呼万唤都不理,给食物也不敢吃,待我们走远了,才小心地挪到食盒那里,偷偷吃几口。我们一旦过去,就赶紧再移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着背向我们,试图将自己藏起来,让人好笑又心疼。

“你不是说这种鸟喜欢亲近人吗?”我疑惑地问闺女。

“它现在还不信任我们,再等等。明天试看能不能用手喂它。”

想到就做,于是拿走食盒,第二天直到中午,我才在手心放了些小谷子,打开笼门,试图引它啄食。

一直以为鸟都是蹦蹦跳跳的,没想到这只玄凤鹦鹉像小鸡仔一样,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会飞的鸟。分明已经很饿了,却先用小嘴巴咬住笼子横杆,然后再以两只小粉爪抓紧竖栏,像人类爬树一样,双爪交替,慢慢下滑到底,而后才提心吊胆地靠近门。想吃我手中谷子却不敢,走一步退三步,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将大半个身子“倒挂金钩”着藏在笼子里,仅伸出小脑袋,警惕地看着我,在我手中试探着囫囵吞咽了几口,我若稍有颤动,它就飞闪入笼。

接连几次后,它逐渐放心地在我们手中吃食。怕它孤单,又买了些小梯子、小秋千等玩具,还打开笼门,任其自由进出。它最喜欢照镜子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常架着翅膀,弓着身子,和镜里的自己贴脸亲昵,愉快鸣叫。一个多月过去了,纵有生人来往,它也不慌神,只是依然不和我们太亲近。

惊喜是在五月初的那日清晨,我一如既往打开笼门,任它出笼后在阳台的书桌上自由踱步、照镜子、唱歌,我则低头为其清理粪便,偶一抬头,发现它歪着小脑袋,呆萌萌地看着我。我也没多想,清理后就坐在旁边的小藤椅上看书,胳膊很自然地搭在它占据的书桌上,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突然觉得手背上有点痒,抬眼一看,居然是小胭脂站在上面,目光柔和,一步一步顺着我的胳膊向肩上走。我甚乐,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动,唯恐惊吓了它,再也不敢和我亲近。

赶紧给在外旅游的女儿报喜,她自然也开心,电话里又嘱咐我多放些旋律欢快简单的小曲儿给它听,我一一照办。

这以后,胭脂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宝宝,给我们带来了诸多讶异,比如羽毛渐渐洁净紧密,亦步亦趋地黏着我;能飞翔到晾衣竿上“俯瞰”它的领土和窗外天地;惟妙惟肖地吹奏旋律简单的小曲儿;根据心情,摇头晃脑地自由创作与改编等等。

只是它本领见长,脾气也渐大了,容不得被关,每次送它入笼,都要“斗智斗勇”。有一次天亮后,我忘記将它及时放出来,就在笼子里声嘶力竭地扑腾发狂,放出后立马安静,一边照镜子,一边将身体呈“S”型扭动,得意扬扬地吹口哨,活像个心愿得逞的小孩子。

因为怕它羽粉洒落、粪便污染,所以,我常关闭阳台的玻璃门,它就在门外“哒哒哒”地跑来跑去,或者飞到半空,死命抓住玻璃上的横条,用弯弯的小嘴巴生气地敲门,实在无望了,才默默地自己玩,玩够了就傻傻发呆。偶尔大意留个缝,被它看见了,必定尖着脑袋、缩着肩膀往客厅钻,然后轻盈一蹦,落到地板上后长舒口气,再志得意满地满屋飞翔、游走……

最可爱的是六月中旬后它可以被拿在手里玩耍了,每次女儿按摩它两腮的嫣红,它都很享受地闭着眼睛,耷拉着小脑袋,软软地靠在我们手上,有时还打个长长的哈欠,再用小脑袋亲昵地摩擦我们。有两次晚上我们出去散步,把胭脂放在口袋里或者肩上,它惶恐地紧贴着我们,一动不动,更别提飞走了……

鉴此种种,我那时认定它呆萌怯懦,只敢“窝里横”,直至寿终正寝。现在想来,我太忽略它长久站在阳台晾衣竿上,凝视着窗外天地时忧郁的眼神;忽略它每次为了自由而竭尽全力的野性嘶鸣……

八月底的那天中午,我心血来潮,想带胭脂出去看看外面世界,女儿让我关它入笼,免得飞走,我不在乎地笑说:“它若飞走了,就是没良心,不可惜!”

刚到一楼楼梯口时,它看着青天白日下的世界,眼神里充满好奇和胆怯,忽然从我肩上腾空而起,向南飞去,我急得一路追赶,不停地呼喊它的名字。它似乎听懂了我的声音,就在附近盘旋不走,而后落在我对面五楼的一个窗台上,与我遥遥对望鸣叫,却不肯下来。

女儿也追出来,和我一起到那家从窗口将胭脂接到手里。失而复得,喜不自胜,一边教训它,一边下楼,却忘记将它用衣服圈起来。在最后一个楼梯,胭脂眼神突然变得憧憬而亢奋,它尖叫一声,双腿猛地一蹬,再次腾空,以惊人之速,眨眼之间直飞到十层楼高度,消失在茫茫天空。

后来我们贴了寻鸟启事,希望可以找回,终究没有任何消息。我不是不愿意放胭脂重回蓝天,只是有着“不教而战,谓之杀”的深深自责,常常内疚。

因为这份歉疚和思念,我常常在附近小区转悠,遇到小树林就想拐进去,希望可以看见它。阴天下雨更是担忧,它怎么吃,怎么喝?是死还是活着呢?被别人家逮住又关进了新笼子?无食无宿时,是否想念过我们?纵然想念,小区的房子都长得一模一样,它如何寻得到我们呢?天高地阔,我们又到哪里打听一只小鹦鹉的下落啊?

对胭脂的思念无法遏制,我每天早上都提着它待过的空鸟笼在楼下,期待有奇迹出现。日复一日,渐渐死心。反而对胭脂渐生钦佩——你坚守了一只鸟的初心,没有忘记蓝天,纵然死在了通往自由的战场,也是一个勇士!

错的是我,我小看了你的血性!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绘画:陶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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