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何学彦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吃力爬升，到砂石岭，我提醒小温，前面是事故多发地段，下着中雨，弯道大，又连续下坡，开慢点。

我在想举报信的内容，一个村组干部，竟然将黑手伸向低保户，贪占困难补助，这胆子，在我所办的案子中，实属罕见！

到了阿屋鲁村，雨一直下，这是寒露后的第一场秋雨。下车后，小温抱怨，怎么选择这样的鬼天气，天又冷，路又难走，边说边哆嗦。我冲小温一笑，打趣说，天气不好，未见得是坏事，下雨天农闲，好找人。

果不出所料，我们要找的农户都在家。经走访调查，举报信反映的问题均属实。小温不再哆嗦，激动地说，看来今天收获不小，我们可以交差了。我不动声色地说，别急，我们再随机抽查几家，多了解情况。就在小温闹情绪的间歇，低保人员花名册上有一户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指著“王小顺”的姓名说，走，咱们去这家走访。 小温定睛一看，没好气地说，这家不是没在举报信上吗，瞎操什么心呢？我说，瞎不瞎，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王小顺眼不瞎，但下肢瘫痪，常年卧病在床，膝下儿子儿媳，孙女孙子，共五口人。王小顺的儿媳在做针线活，不时往煨着药罐的火炉添加柴火，见我们来，很客气，忙着倒水。王小顺的儿子余大勇则反应冷淡，我递烟给他，他摆摆手，在一旁抽自制的旱烟。我向他表明身份及来意后，尴尬的气氛才逐渐缓和。大勇是顶梁柱，家里的收入主要靠他在附近煤矿挖煤所获。大勇说，要不是老母亲20年前瘫痪在床，媳妇身体不好，才不会干这种被人瞧不起、工资不高、随时冒着生命危险的活计呢。

我问大勇是如何申报低保的？大勇有些难为情地说，2012年，我厚着脸皮找村主任李三，李三说我妈这种情况可以报，以我妈的户头上报，但户头上的其他四人不可以拿低保，这四份要给别的困难户。大勇向王小顺呻吟的方向看了眼，咳了两声，继续说，我们村也有比我家困难的，只要我妈能拿低保，我和媳妇两个娃娃的那四份拿不拿无所谓，低保办下后，李三叫我把存折交给他，隔个三五月，他叫我去取低保，取出来，按事先说的只拿一份，余下五分之四拿给李三。

大勇一脸诚恳，善良本分同时又谦卑的情绪影响着我，我一下不好说破事情的真相，揭露李三卑劣的伎俩。我转换了话题，你母亲每月大概要多少医药费？大勇伸出五个手指，五百。那她每月的低保只够五分之一，我摇头，大勇点头。我问，孩子上学肯定还要不小的开销，你孩子哪里上学？大勇一阵抽搐，脸色很难看，耷拉脑袋。我不知所措，忙说对不起。在一旁侍候大勇母亲的媳妇说，哎，别提了，儿子去年暑假上山捡菌子掉水库里淹死了，边说边抽泣……

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大勇，你知道吗？李三一直在骗你们，从2012年起，国家的低保政策由人头转为户头，以前按人头拿，后来按户头拿，低保户名下的所有人员都可以拿，你家五口人应该拿五份，不是五分之一，李三称把你家的五分之四拿给其他老人，他根本就在撒谎，其实，被他贪污占有了，类似的还有七八户。大勇缓缓抬起头，这个我知道，去年春节前，我去信用社取低保时遇到余大壮，大壮说他到民政所查过，低保花名册上他家有四人，而这几年只有他爹拿低保，大壮咬牙切齿地说，过完年写信举报李三这黑狗日的。

我急切问，那举报信上怎么没见你的名字？大勇眼里泛着泪花，把旱烟袋从哆嗦的嘴里移开，声音嘶哑地说，我五六岁时爹就死了，我妈还未把我们姐弟四个拉扯大就瘫痪了，上面三个姐姐出嫁后，我在村里头势单力薄，经常抬不起头，加之去年我儿子被淹死，连讲话都不敢大声了，还敢惹别人？去掺和联名举报干吗？

返程时天已大黑，行至砂石岭，雨越下越大，小温越发谨慎，四周越发漆黑。余大勇和李三形同两根雨刮器，在如注的秋雨中，在我模糊的眼中，快速摇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