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毛乌素风沙线上

2019-03-13 13:09霍竹山
当代人 2019年2期
关键词:大嘴巴沙地植树

毛乌素

毛乌素是陕西、内蒙、宁夏交界的沙地,蒙语,意为有苦水的地方。

——题记

我的童年曾迷失在它的一次游戏里

它不懂捉迷藏的游戏规则

不喊开始或者约定暗号

就让我和伙伴们谁也无法找谁了

我张不开口的哭喊

直到现在还常常恐惧着梦

我的草筐以及半天的辛勤

硬被它旋涡的大嘴巴吞食

(它的可以咬动一切的大嘴巴

至今在我童年的某处疼着)

我的母亲一生都在为此祈祷

祈祷我的惊吓永远过去

就像我带不回家的草筐

我却未能如母亲祈愿的那样平安

它在我童年的另一次路过

是一个春天的早晨

它先给太阳蒙上巨大的耻辱布

再让蓝天从我们课本里失踪

家家户户不得不按它的无理要求点灯

接着指使一只不知名的大鸟扑入窗户

使我瞪大眼睛不敢离开炕角

它天马行空踩着屋檐怪叫

它居心叵测攥紧白天的脖子不肯放松

它一脚踢翻母亲整个冬天风调雨顺的心情

最后贪婪地拐进我家正茁壮吐穗的玉米地

我目睹了母亲抢救收成的全过程

面对毛乌素饕餮的只露叶片儿的玉米

母亲说——

还好没有连根拔去

然后坐在沙地上用双手一把一把地刨挖

玉米们走出沉重的快乐

玉米们舒枝展叶的轻松

像被孩子捧在掌中的一朵朵浪花

回到嬉戏追逐的小河

我看见母亲脸上阳光灿烂

我看见母亲结满老茧的双手渗出的血影

我曾骑着一匹乖顺的马儿走进毛乌素

我想知道它随心所欲的本来面目

除隅儿墨绿的沙蒿多情外

褐驼色的沙丘无遮无拦涌向苍茫

寂静使耳膜尖锐地隐痛

辽阔让眼眶一阵阵酸涩

我看见它裸露着旋涡的大嘴巴了

梦里熟悉的恐惧不约而至

我开始盼望一只鸟翅划过的优美弧线

我开始倾听一声虫鸣打开的沉沉死寂

一匹狼从电视屏幕上逃了出来

贼亮贼亮的绿睛在沙丘后边闪动

此时,我像发现美洲大陆发现了一缕炊烟

一个植树者无比高大的身影

在落日下让我泪流满面

我后来写过一首很长很长的诗

一首十年时间的长诗

诗的主人公如我所遇的植树者

她飘在毛乌素的红头巾

是我终生复仇的火焰

砍倒的树

砍倒的树死不甘心

又将嫩绿悄悄从躯干冒出

像小学生争着举起的手掌

向蓝天发问

多少年过去了

砍倒的树又伸出黑色的耳朵

耐心地倾听大地的声音

只是没人理会它的执着

沙地柏

沙地柏是一种灌木的名字

沙地柏也是一种植树者的名字

這种能在旱风里生长的植物

只要有一株找到蛰伏的位置

就能打一个漂亮的独木成林的伏击

歼灭四面八方的荒凉与孤寂

这个在沙里大半生的植树者

与沙地柏有着同样坚强的禀性

一把忠诚闪着银光的铁锨

让春天和鸟语多么真实

沙地柏是一个植树者的名字

沙地柏也是一种灌木的名字

失业的拦羊铲

羊们一只只被囚禁起了

所犯的错误终于让人们发现

信天游的羊们被囚禁起了

但不乐意的不是羊们

而是失业的拦羊铲

褐色的锈斑最让那只

爱偷吃的头羊高兴

改了行的老羊倌望着馋嘴头羊

又点着了一锅老旱烟

张着翅膀的塑料袋从耳边掠过

张着翅膀的塑料袋从耳边掠过

像瞎眼的大鸟到处横冲直撞

我从心底冷了半天

以为疯了的狗向我扑来

张着翅膀的塑料袋从耳边掠过

将蓝天咬了一个丑陋的疤痕

接着汪汪汪地扑进五楼的窗口

我看见一个女孩疼痛的尖叫

植树者

将孤寂与荒凉踩在脚下

迎着不知疲倦的风沙

你像移动在沙漠的箭靶子

任沙子冰冷或者灼热的射击

大半辈子只知道植树

村里人说你最亲的情人是节气

要是有一场饱墒雨

你柳树皮的脸一夜便舒展开了

那时九头牛也拉不回

你磨亮的锨影

(你常抱怨

雨声怎不像家里养的母鸡

喂进去粮食就能下蛋)

在你的林地

在你铁锨的弧光划破的空间

沉郁的歌唱廉价到不值一个掌声

咸涩的汗珠却梦里的雨水一样多

只有绿叶的闪电赏心悦目

只有鸟儿的欢鸣珍贵无比

我说你是跟后羿同样可敬的射手

只不过后羿射着来自神话天空的灾难

你射的是大漠掩埋生命的风暴

是一个个没有灵魂坟墓的沙丘

(你黑瘦的身躯其实就是一张硬弓)

一场大雪在你发际浮动的时候

我看见可恶的狩猎者了

他们持着配有夜视镜的枪

正瞄准什么

两只燕子

勇敢地飞出接二连三的风暴

两只燕子打开我昏暗的目光

翅膀抖下令我窒息的沙尘

快乐的歌声开放在早春的高枝

两只风沙边缘的燕子

自由地飞翔自由地歌唱

自由地筑巢筑它们的爱情

让我的担忧轻松了许多

铺天盖地的沙子掩埋了泥土的芳香

燕子的辛勤只是檐壁白色的齿印

留着它们体温的沙泥无法承载生命啊

燕子从我珍藏的一颗泪珠里消失

我打开紧锁一冬的窗户

双手举过头顶十指丫开

燕子啊燕子

这会不会是你最后的空巢

漂在河上的鱼

漂在河上的鱼

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

像在回忆昨天的欢乐

漂在河上的鱼

来不及告诉不懂事的小鱼

尾鳍摆不动的渴望

漂在河上的鱼

一片白花花的冷月

像献给谁的花圈

海子

一万只鸟飞来梳洗季节

一千只鸟飞来梳洗季节

一百只鸟飞来梳洗季节

一只鸟也不见飞来了

唱晚的渔舟泊在老人的回忆里

枯树的倒影静止不动

只有沙子学着水纹的样子漫向远方

海子啊,是谁最后的一滴泪

(霍竹山,生于陕北农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具实力诗人。已在《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二百二十余万字。出版诗集《金鸡沙》《走西口》《农历里的白于山》等8部及散文集《聊瞭陕北》,著有长篇小说《信天游》《活魂》等。)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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