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博伊尔诗选

[澳]彼得·博伊尔

灵语者（节选）

你正漂浮而来——

一个白人巫师，

袍襟流动，衣袖阑珊，

口袋儿空空。裤脚咣荡卷结

离地数英尺。穿过盲目的林中

一条公路，在徐徐展开的玄色旗中间。而我

被幽灵所引导的另一个幽灵

奔走在秋天泛白的路上。

死者的鼓声锵锵，

白日之光点燃野蛮的天空

使我们几近目盲。上帝拥挤的黑梅林，

一千只吵闹的蜂群

自我的内部上升。这粗粝而喧嚷的世界

引导我，一如往昔。

这小小的虚空里填满的

惊奇：我的墓穴，

我的旋转不息的

星系。

诗之魅影

一首诗总是堪堪先于旅者抵达。

它在夜晚入住，

拉下百叶窗，

泡一杯茶。

旅者因航班的延误

而恼怒，因行李丢失而滞留，或者

在旱季的夜晚

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

浑身湿透。

一首诗等待，安坐，

让房间温暖，

把一切尽量安置得亲切妥帖。

午夜已过。不多时候

旅者将转动钥匙——

一团光那深不可测的气息，瞬间

熨干了皮肤上的

雨的焦痕。

圣保罗的囚禁（节选）

1

当我睡时，云进来了——

这些云

已占据城市一个月或数载，

如酣眠者在囚禁的梦中翻转，

悄然改变了形态。于是

白天那些在山上玩耍的孩子们

常常迷失在夜晚。

街灯亮了，在刚剪过的干燥的苗圃

鸟儿辨认出熟悉的草尖粉白。

云雾出没的一年，

天气变换如此剧烈。你衰老得很快。

我写作的进度印证了宇宙的运脉：

坍塌，收缩，蔓延。

他们将我安置在这高层的旅馆：

官方认可的访问作家，

艺术家，辑录在册的执业经济分析师，

执溺于思想的

25967号囚徒，在圣保罗市区

一个被窃听的实验室。

一旦让那游牧的部落进入你

一切就是不归路，

你将无法阻止血液中如潮涨的暴乱。

4

这来自黑山的苗裔的春梦，

这炼金师将他的水晶球

遺落在雨中。

月满之期，为恶之极：

窥伺的捕食者，

呼啸而过的骑摩托车的独眼人，

猫头鹰的嘶叫，

不复为神明附体的善变的狐狸……

幻相，沉浸在这冰冷的心形之光——

林中一朵水仙

只如铁锈般绽放。

6

整整一个月，豪泼的雨中，

我的棺材是一艘船

漂浮在圣保罗的人行道上，

在水果店和女秘书们的小腿间巡行。

我知道，生命

是一次爆破。

夜空和街头小贩们的叫卖声

如此接近。

他们窃窃私语着：“现在，

现在你当看得见。”

8

一连几天，天空没再出现。

我从棺材里望着那些

灰色闪光的涡流——

它们尽处，什么都没有。

夜晚时一切如旧：

高墙倚着星辰。

很久没人送水来了;

门紧锁。

一只细而矫健的蜘蛛跑过我的书本;

谁家电视机里，有人轻声争论着，远远听闻。

从破窗外，他们有时会吊下一个苹果

或者盛在盘子里的食物渣滓。

头顶上的世界，一切还是照常：

些微的迹象，一点点希望

一个紊乱的天堂。

9

他从房间最远的地方，

在无数个走廊的尽头

向我招手：

他——我即将化身的幽灵。

在宇宙的鸿篇巨制中，

没有谁

比我更了解他，

又如此的脉脉温情。

旅者的笔记（节选）

2

该带多少件行李，直到进入

那无影之屋？

在天空的每一个走廊，没有人

没有什么，能洞悉你的过去——

它的精妙而不定的过去式，

它的疯狂的变格，

因你的独特的语言而隐身

在嬗变的星星，在高悬的珊瑚中间;

你唯一的过去。

铭记此事：

此时，此地，仅此一次，

你将离开大地。

3

那条水沟义无反顾流向天边;

那个人在查看自己的手表;

这儿的火车总不准时。

这一刻对他意味着什么？

车门即将开启——

对面的海报发出迟钝的反光;一只手

摸索着背包的扣夹，另一只

紧贴体侧。

在他的脑后，山峦在生长。

语言跟不上自然的节奏，

语言什么也抓不住。

5

我还记得：在高山湖上

船夫合拢手掌

将火焰运过河流。如此

你也能助我涉过这滔滔黑水。

在你身旁，依傍着你隐于面纱后的幽灵的脸，

我是破旧的灯罩之心

被丢弃在路边。我是

一个空空的饼干盒子的心，

兀自轰鸣。

抓紧我，在这众生的时辰

和这广大的天堂的寂静之音。

作者简介

彼得·博伊尔（Peter Boyle1951-），澳大利亚当代著名诗人，出生于墨尔本。其诗风温简明晰，意象奇美，叙事微妙，善于表现语言、历史和日常生活主题。著有诗集10部及西班牙、法语诗人诗集译著若干。2016年出版的诗集《灵语说》由11位虚构的拉美流亡诗人的诗作、散文和参访记录构成，想象恢弘，诗风多变，以独特的视角反射出动荡而广阔的时代画面和内中心灵的挣扎，是不可多得的诗歌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