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书

2019-03-22 02:52维摩
福建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豆角爷爷奶奶

维摩

往事堆叠的回廊幽暗曲折,倘若不把它及时照亮,必然会渐渐失去光芒。

旺火

疾风如马,生长在遥远的群山之巅。

如果在往常,它们可以卷走石头,可以拔掉小树,可以撞破门栓,可以咬断窗棂,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手里的粗瓷大碗夺过来,狠狠摔碎在青石的水槽边。

然而现在,一万群风马掠过,也扬不起半点烟尘。

那些如胭脂般略泛红色的冻土牢牢覆盖着大地,只是它们已经不再葆有暖风和煦时的柔软弹性。即便是挥动锋利的铁锹,也只能在上面留下一排浅浅的白色啄痕,北风一吹,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的根,就扎在这冻土深处。

清晨,白色的淡雾还没有退去,村庄的呼吸细碎悠长,睡意沉沉。奶奶已经绾起头发,裹上黑色的棉袄,用爬满红锈的铁杖捅开泥封的灶火。炉膛内的灰尘被火光吹动,扑向她瘦削的脸颊。她一面扇动手掌,驱赶炉灰,一面弯腰铲了些炭块填在里面,然后把油亮笨重的黑铁茶壶坐到火上。燃烧了一夜的炉渣被小心地从炉子的下部清理出来,炉子醒了,火焰升起来,舔舐着茶壶。

茶壶里的水开始翻滚的时候,爷爷已经穿衣起身。灶火上放着白底红花的搪瓷洗脸盆,盆里有奶奶倒好的浅浅的热水。他只能撩起热水擦把脸,肥皂是绝对不能用的,否则后起的人——三叔、三婶、四叔、我,就没法用这点水了。在这里,水要比高原外面的地方宝贵得多。高原外面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那时的我一无所知。我感兴趣的是树上的鸟窝,石头下的蜈蚣,哑巴家的老牛。我对高原外的粗浅认知,是父亲在那里当兵。父亲长得什么样子,细想起来实在太费心思,不如再睡会儿。爷爷洗完脸,担起炉渣,推门出去。彼时,奶奶正在沙沙地扫着院子。爷爷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径直去村外沟边倒灰去了。

我在饥饿难耐中把手伸向枕边的瓷碗,那里面只剩了两片干硬的玉米面馍馍。我不情愿地翻了一会儿,直到外面的寒气跃跃欲试,打算顺着我不着一丝的胳膊钻进被窝,我才打定主意把那两片玉米馍馍掖进被窝,大嚼起来。爷爷奶奶心疼我年幼,害怕我半夜饿醒,总是睡觉前在我枕头边放个大碗,里头放几块馍馍饼子之类的,于是每当夜深人静,枕边总会传来我嚓嚓的咀嚼声。

那时的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惊人,几乎任何能入口的东西,都逃不脱我的魔掌。以至于长久以来,我担心自己肚子里养了条饿狼,永远喂不饱。母亲形容我吃饭的做派,是个标准的“讨吃鬼”。我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被送到乡下爷爷家以后,更是练就了一身混吃的好功夫。村里人家养鸡,大多是攒了鸡蛋用来换油盐钱的,唯独我家不是。这固然是因为我父亲能常常往家里寄钱,更是因为老人们疼我。我是不领情的,蛮横霸道地把架子上的鸡轰走,伸手就往里摸。摸到的鸡蛋大都是温的,有时还会粘些鸡毛鸡粪在上面,我就手磕开,直接把那甜腥的液体倒进嘴里,舔舔嘴唇,依然回味无穷。

嚓嚓的咀嚼声总会伴随着落下的食物碎屑,当这些碎屑落满床铺,扎得人无法安睡,我才会在小米稀饭黏稠的香味里姗姗起床。

三叔和村里的年轻人们上山去了,晚饭之前,他们需要带着成堆的木柴回来。我们这里本是不需要木柴的,家家院里都有用不完的煤堆炭块。只是眼前已到年根,村里不时会响起鞭炮声,一年一度的“旺火”却是少不了木柴的。

傍晚时分,三叔他们拖着两棵小柏树,走进了院子。饭是已经提前做好的,他们吃过饭,吸了一会儿烟,马上动手。用木柴搭架子,炭块如方砖一样层层码好,砌起碉堡一样的小楼。等到吉时,引燃鞭炮,点起旺火。

那年的旺火搭得比我家屋顶还高,第二天醒来,我透过纸糊的窗子,隐约看见红光闪动,那堆火还在毕毕剥剥地烧着。

我又长了一岁。

书房

天气暖和起来,白昼开始变长。

某天早上醒来,奶奶坐在炕头,递给我一个书包。那是她头天晚上在煤油灯下完成的,深蓝色的粗布,细密扎实的针脚,正中间用红布缝了个五角星。那五角星如此耀眼,让我立刻想起了高原之外的父亲。

娃儿,上书房吧?她说。

书房就是学校,上书房就是去学校。我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可是听到这话却快乐得答应着,一丝不挂地跳下床来。

那天早上的太阳是红色的,如同过年时贴在门口的对联一样红,静静地挂在村口大槐树的枝丫上。我唱着五音不全的歌,跟小哑巴连蹦带跳地踩着浓浓的红糖色的晨曦,走向学校。

我先看见那个阔大的戏台子,那个戏台的青石柱子足有幼小的我两人合抱那么粗。我从没有见这里唱过什么戏,但已经被这么恢宏的建筑所吸引。戏台子西边的一带房子已经很破旧了,养着生产队的羊和牲口,叫声和咀嚼声连绵不断;戏台东边则是队部,队部隔墙,就是学校。正中间的场院,堆着小山一样的草垛和麦秸。

所谓“学校”,只是一间房子,一块黑板,一个老师而已。学生二十来个,按照年龄分了四个年级。四年级上课的时候,其他年级的孩子做作业;三年级读书时,其他年级的孩子自习。依次类推。书本只有一套,在老师的手里。需要学习的内容,写在黑板上,学生自行抄写到自己的本子中。我的书包里,也如他人一样,一根铅笔,一本薄纸。橡皮是奢侈品,很少见,写错了字,用右手食指在嘴里蘸了唾液,把纸上的字迹抹掉即可。这样的习惯跟随我多年,以至于后来到城市里上小学时,还不时用口水擦错字,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我并不认为这样的求学经历多么让人难以启齿,相反,我觉得它是我一生的财富。我父亲也曾经在这样的乡村学校读书,那时候这里还是王家的祠堂。据说更早的时候,这片宅子是前清王阁老的家,十里八乡最好的建筑,比仙翁庙还好。

多年以后,我重新回到這里。戏台已经废弃,队部已然倾颓,原先养牲口的一带房子,现在片瓦全无,只剩堆草垛的平地。时光的河流无声无息,却无可阻挡地把很多东西抹平,把记忆淹没,似乎这些从未在地球上存在过。即便有零星的片断闪现在脑海,也不得不令人生疑。那宽阔的戏台,而今不过是几步之宽;那曾经的粗壮石柱,原来竟是如此单薄。我记不起在这样的学校里学到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似乎跟小伙伴们在院子里风一般跑过,在草垛上翻过跟头,给比邻而居的羊群喂过草……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那些美好的游戏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豆角

古诗云:“豆粥能驱晚瘴寒。”

这个豆粥大约是南方的豆粥吧,凉水注入砂锅,加热到微冒水汽,依次添入红豆、绿豆、江米、莲子、花生、蜜枣等等,大火煮开,文火慢熬,直至口味香甜软糯,色泽艳丽浓稠。然后用粉彩的小碗盛了,丢进去一只白色的调羹,便可上桌。这样的粥饱含着江南的烟雨风华,无论是制作过程,还是享用时分,都氤氲着细腻独特的水乡情感。而在我的记忆里,在风马奔腾的高原,在爷爷家,却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豆粥。

熬粥的器皿自然是笨重黑铁大锅,要煮够全家人的分量,这样的炊具再合适不过。豆角去筋切段备用,待到锅中水滚,加入小米、黑豆、核桃,熬一袋烟工夫,再将豆角放入其中,用缺了角的黑铁马勺搅动一番,加盐,煮至浓稠,马勺插入能立而不倒,起锅,用粗瓷大碗盛上,便是一顿耐饥抗饿的早餐。这样的粥亦菜亦饭,从营养学来看,碳水化合物、氨基酸、植物蛋白什么的全有了,只是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那时的我在味觉上的追求并不奢侈,能吃饱并且随时嘴里有东西咀嚼,那才是梦想所在。即便如此,这样的早餐依然能给我无比踏实的感觉。同样的,它是以土地为生的庄稼人最重要的食物。在村庄每家的食谱里,豆角都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豆角耐旱,容易打理,产量可观,几乎家家都会在地垄子里种几行,有了这个,就不必在蔬菜上多费心思了。

豆角是有藤蔓的,无论枝叶爬得多高,那些丝丝缕缕总会牵扯着它的情绪。

就像人一样。吃饱了,玩疯了,总会静下来。

我想家了。

如果我是一根豆角,母親就是藤蔓,家就是根。离得越远,就越想落下。

我时常问爷爷:“我妈什么时候来接我?”爷爷不语,奶奶笑呵呵地在我手心里放一捧喷香的炒豆子,说:“快了。”

我热切地盼望回去。有一天,我正在小哑巴的牲口棚子前看人铡草,有人路过对我说,你家里来人了,是不是要把你带走?

我立刻像旋风一样刮回家里,却被告知来人已走。

是妈妈怕你吃不好,托人捎了两袋肉丸来,奶奶说。然后她把黑色的砂锅加满水架到火上,撒把盐,切把葱,丢两个肉丸进去。只炖了一小会儿,屋子里便充满了香气。

肉丸很好吃,但我更想母亲。

天很热了,地里的农活多了起来。爷爷奶奶在前面摘豆角,我挎着篮子在后面跟着。望着满眼的青绿,我突然说了一句,爷爷家的豆角真好,过些日子我要是回家,给我带点吧,让我妈尝尝。

听了这话,爷爷奶奶对视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奶奶捶捶腰,说道:“我娃儿大了。”

老井

村子里没有钟表,时间的概念完全来自日升月落,所以没人知道,那口老井诞生于何年何月。

它确实够老的,长满了斑驳的绿苔,井绳和铁桶在它的口沿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打水的都是男人。这是个力气活儿,更是个技巧活儿。要去打水,先须搬开井口上覆盖的青石。脚一定要踩实井台,才可借力。用井绳上的铁钩挂住桶上的提手,缓缓放下,待手上略略感到水桶受浮,抓稳井绳,左一摇,右一荡,沉两下,提将上来,便是清水满溢。

两桶水打完,还要照旧将青石盖到井口上。扁担上肩,便可回家送水。不得不提的是,用扁担也颇讲究技巧,步频须得与扁担颤动的节奏合拍,才能既轻巧又稳当,一路轻松滴水不漏。倘若是脚步配合不好,扁担两头反弹回来的力量会成倍袭来,压得肩膀生疼。最重要的是,两只水桶会失去平衡左右乱晃,带动着人也踉踉跄跄。等回到家中,在黑陶大缸边站定,稳稳神再看,两桶水洒得只剩下了半桶。

挑水这样的活儿,向来都是三叔的。四叔腿脚上有残疾,一辈子没干过重活儿。爷爷上了年纪,腰腿自然不比年轻时候。三叔在家便是顶梁柱。那时三婶刚刚生了孩子,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炕上度过。增添了人口,日子过得似乎也有点紧巴。光靠几亩薄田,应付得了大人,却打发不了孩子。在我的印象里,三叔似乎也是下过煤矿的。

那是更大、更深的一口井。

得益于自然的馈赠,那些年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小煤窑。村民们在磨盘边吃饭聊天的时候,总是少不了哪村跟哪村的矿井无意间打通了之类的话题。话题中也有共识:种地虽然本分,但顶多也就能糊口,要想挣钱,非得下井不行。

有一次三叔午饭前回来,带了一身衣裳,一顶安全帽,一盏可以别在帽子上的矿灯,说要在村里的煤窑下井了。

从那以后,我经常和小哑巴到矿上去玩。直到中学为止,我对于“工业”两个字的印象,完全来源于小时候在矿上的见闻。钢轨、翻斗车、电灯,都是最早在那里见到的。最神奇的当然是升降机,我每次到矿上都要进升降机房看一看,开升降机的师傅让我羡慕不已。在他的催促下,一群面孔生动的人钻进铁笼子里。他拨动操纵杆,伴随着雷声般的响动,人群就被送到了深不可测的地底下。雷声再次响起的时候,笼子里站满了面无表情轮廓难辨的黑人。笼子门一开,如释重负的人群才奔向澡堂。

澡堂是矿上的,只针对下井矿工开放,所以村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唯独我和小哑巴。那一次我们趁着管理员不注意溜了进去,只看见很大的一池冒着热气的黑水静静地躺在面前。我和小哑巴立刻脱去衣服,跳进水里,玩了起来,直到水越来越少,光滑的洋灰池底露出来,管理员提着水桶来打扫池子,我们才在训斥声里恋恋不舍地穿上衣服。

关于井的生活,伴随到我七岁多。水井不仅爷爷的村子有,母亲的县城也有,就在东关的东城壕边上。

那个夏日的午后,我还在甜美的午睡中不肯醒来,奶奶摇了摇我说,娃儿,妈妈托人来接你了。我在懵懂中点点头,爷爷把我和行李抱上了车,然后他下车跟奶奶一起向我摆了摆手。我就继续睡了。

我的行李很简单,只是一麻袋豆角。爷爷和奶奶专门为我摘的,重得我搬不动。

见到母亲已经是晚上,我下意识地喊了句“妈”。也许是我乡音太重,她立刻笑出声来,说:“我娃变成草灰了。”

“草灰”是我母亲县城的方言,类似于“土鳖”,用来指称乡下人。说完这话,她立刻烧水,给我洗澡、剪指甲、换衣服。因为那一句“草灰”,回县城的头一个月里,我怯得不敢说话。

哥哥却是不久前刚从武汉回来,他眉飞色舞地给我讲述大城市的样子,给我讲父亲的军营,给我看从靶场上捡来的亮晶晶的子弹壳。

我很羡慕他。

油灯

很多年以后,我才弄明白奶奶那句“我娃大了”里包含的丰富情感。那一次,他们俩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庄,辗转两百公里来到这个高原外面的城市。

彼时,我已经参加工作。爷爷来看病,食道癌。

起初的日子很慌乱,父亲请假、联系熟人、安排去几家医院检查;母亲每天买很多菜,还有不同的点心,安排两位老人的饮食。然而不同医院的诊断结果还是一样的,父亲变得很沉闷,倒是爷爷豁达得多。他十六七岁参军离家,打鬼子,打老蒋,走南闯北,直到胸部中枪,伤愈后即回家种田,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生老病死的事情,似乎看得很淡了。

父母要上班,哥哥远在武汉读军校,奶奶是行动不便的小脚老太太,每次陪同放疗,就成了我的事情。杂志那时是双月刊,弹性工作制,相对比較自由,我把工作尽量在上午做完,下午就可以陪爷爷。医院离家有一站路,虽然很近,但我担心他体力不支,问他是否坐公交,他总是笑着摇头说不用。于是我们两个总是走路前往,我很想跟他说点什么,可是想来想去找不到话题。而且我现在一口普通话,儿时的乡音已经打磨得丝毫全无,跟爷爷交流起来,似乎隔着宽阔且陌生的河流,完全没有亲近感了。

有一次,我陪爷爷去放疗的路上,接到朋友的电话,约我下午去踢球,顺便晚上喝一杯。医院的气氛总是沉闷的,尤其是在放疗室那样的地方,常常会传来病人绝望的呻吟。即便是拿本书,我也读不进去几页。闷了这么久,我当然也很想去透透气,能和朋友们喝点酒,释放一下,肯定会好很多。于是进了医院后我就问爷爷,问他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笑着摆摆手示意我离开,如同当年他送我离开老家一样。

傍晚,我刚坐到酒桌边,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责备我不该把爷爷一个人丢在医院里。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那天下班特别早,赶到医院后,爷爷刚做完放疗,正坐在候诊大厅里休息。我可以想象他远离了自己的土地,在陌生的城市,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身边却没有自己的亲人时的孤独与无助。

那天晚上,我是在歉疚中度过的。疗程结束以后,爷爷就执意要回家,我们怎么劝都没用。

翻过年头,尚未出正月,天很冷,老家传过来消息,爷爷不在了。

爷爷一辈子刚强,临走那天也不例外。奶奶说那天早上爷爷照样早起挑着担子到村头沟边倒炉灰,就像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一样。她还补充说,爷爷虽然吃饭吞咽并不怎么利索,但是回家后并没闲过。

爷爷下葬那几天,奶奶总是握一条手绢。她已经是八十上下的人了,身体变得干枯瘦小,储存不了多少眼泪,可是每当看见有人来给爷爷送行,都忍不住眼眶红润。姑姑们和我的几个堂姐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饮食起居都陪着她,甚至连上厕所都不例外。很难想象,奶奶憔悴成今天这个样子。当年爷爷要参军离家,她便在村子里参加了妇救会,纳布鞋、送军粮,也是泼辣要强的人物。我在家那两年,她身子还硬朗,里外家务一应操持,倒是爷爷很少费心。

打淮海战役那一年,我爷爷和其他六个同县伤兵一块儿回乡,第二年有了我父亲,至此才过上普通庄户人家的平常日子。到爷爷下葬时,那些共过生死的同袍已经故去四人。剩下的两人,一个家境尚好,另一个则终身未娶,亦无子嗣,只能靠微薄的老兵津贴过日子。即便如此,仅存的两名风烛残年的老兵,还是相携前来送爷爷一程。他们来的时候,奶奶让姑姑扶着,颤巍巍地从床上下来,出院门相迎。话未出口,已是老泪纵横。

我是以长孙的身份回去的,那时哥哥仍在念军校,不便请假。父亲已将近六十岁,虽然身体尚好,但也需人照应。父亲说,他参军时,爷爷是持反对态度的。在爷爷的眼里,当兵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他们那辈经历了太多的血与火,实在不愿意自己的骨肉再去摸阎王爷的鼻子。对越自卫反击战那些年,父亲也确实差点上战场,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小时候的煤油灯。村庄没有通电的日子,那是唯一的照明工具。油灯通常用墨水瓶加条粗棉灯芯改造而成,煤油凭票供给,非常珍贵,只是晚上做针线或是起夜时亮一亮。虽然微弱,但那是乡村黑夜里最耀眼的光芒。我上学时,爷爷还到处找墨水瓶,想要给我做一盏新油灯。

九十岁时,奶奶也等到了油尽灯枯的一刻。我还是以长孙的身份回去,看着父亲和叔叔们把她葬在爷爷的身边。

关于油灯的记忆,终于还是泯灭了。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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