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铜川陈炉古镇

2019-03-30 03:14plum
环球人文地理 2019年11期
关键词:耀州炉火陶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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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对陶瓷的爱重,是骨子里的。某种程度上,从远古时代陶器发明的那一刻起,岁月的洪流淌过了几千年,陶瓷便伴随中华民族的历史行走了相等的时间长度。

唐朝诗人陆龟蒙有一句: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他赞美的是唐朝南方越窑的青瓷,用青翠欲滴的千峰秀色,来贴切地描绘那神秘的釉色。但众所周知,极尽奢靡的盛唐,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大多追求的,仍旧是富丽堂皇的金银器。到了北宋,民间商业发展,斗茶之风盛极一时,才令制瓷业迎来了发展史上的巅峰。

这巅峰之上,围绕着以名窑为中心的宋代六大窑系,包括景德镇窑、龙泉窑、定窑、钧窑、磁州窑和耀州窑。前两者是南方的代表,后四者则是北方的代表。然而,从宋朝创立之初到今天,时间苍莽,倏忽间又是一千多年。这一千多年,除了火红至今的景德镇,将视角往北挪动,炉火始终跳动、灼灼不息的,便只能是那座潜藏在大山深处,耀州窑的继承者陈炉了。

什么是耀州窑从黄堡到陈炉

了解陈炉,前提是要了解耀州窑;而了解耀州窑的前提,是读懂耀州窑的发源地及鼎盛时期的窑场中心——黄堡。

耀州窑的中心窑场黄堡,宋时属耀州治,是北方四大窑场中最负盛名的一座,是天下名窑;耀州窑是北方青瓷的代表,中国传统制瓷工艺的珍品,是类别;自唐兴起、北宋末鼎盛,一度为朝廷烧造“贡瓷”,是历史……这座窑场,身上保有千年存续的荣光。 这荣光来得并非没有道理。一则烧制瓷器需要大量的燃料,黄堡地处渭北煤田的中心,全然不愁煤炭资源的供给。二则黄堡的地理位置,在陕北黄土高原向关中平原的过渡地带。地形过渡地带必定川塬起伏、沟壑纵横,保有丰富的高品质坩子土,原料唾手可得。三则漆水河穿黄堡而过,在长达五公里的狭长区域,窑厂密集,水源一样不缺。宋元丰七年《德应侯碑》记载:“陶人居多沿长河之上,日以废瓷投水,随波而下,至于山侧,悉化为白泥,殊无毫发之余混沙石之中,其灵又不可穷也”,亦记述了这一事实。至于《德应侯碑》的“德应侯”,指的是古耀州黄堡镇的山神。师傅们采取陶土、烧造瓷器时,总要供奉一个属于当地的山神。所以,这山神,更确切的说,是为窑神。碑文通篇,首先写封神由来、庙宇所在地及黄堡镇的地貌;随后描述了陶瓷的制作规程;再写到耀州窑所产白瓷之精妙与灵动,甚至碎瓷片丢进河里,都能在顷刻间化为泥沙。南宋初年周辉写了一部《清波杂志》,亦提及耀州黄堡所烧的白瓷甚好,破碎的瓷片扔到河里,朝夕之间就可变成泥土。这段记述与碑文所著不谋而合,彰显了耀州窑瓷器的特异之处。由此可见,黄堡镇作为耀州瓷的发源地,实在得天独厚。

关中平原又叫渭洞平原,黄堡的地理位置,在左七图沟沟壑壑的黄土高原和右下图一马平川的渭河平原交接地带,以丘陵台地为主。右上图一是工艺极其繁复的北宋耀州窑青釉剔花倒装壶,为宋代耀州窑瓷器精品的代表作。

瓷器在陈炉,既是养活人的一门手艺,也是—个传统手工艺聚落的独到风景。无沦是完整的、排列整齐的匣钵黑罐,还是雕花、造型的成品器皿和摆件,在漫长的岁月中,与陈炉此地、此景、此人,毫无痕迹地融合在了一起。

然而,经过宋代的鼎盛期,命运的眷顾不再。进入金元战乱时期,这偌大的黄堡窑场,实际上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火取代炉火,一时硝烟弥漫,民不聊生。后来,耀州窑的发展经过宋、金,元代开始转型、沒落,又经明、清,到民国时期黄堡的炉火彻底熄灭。不过耀州窑影响之大,远不止黄堡一个窑场。周边区域包括立地坡、上店、玉华宫等地,都追随黄堡的脚步建起了大规模的窑厂,并在黄堡湮没以后成为新的耀州瓷烧造中心。

与这些窑址相比,位于黄堡东边的小镇陈炉,早期规模略小。它资源丰富却交通不便,向来名不见经传。这个闭塞的山间小镇,因为“不可达”不受重视;也因为“不可达”避开了战火的侵袭,几乎完整地存续了耀州窑的庞大体系。作为曾经的卫星窑厂,存活下的陈炉,不仅成为耀州窑的继承者和生产中心,盛极一时;而且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向民间窑场转型。直到今天,炉火仍存。

炉山不夜 陶瓷陈列陈炉的“耀州窑”

古代的陈炉是“不可达”的。始终怀抱田园梦的中国人,通常会将神秘的不可达之地描绘为四个字——世外桃源。想象中的世外桃源往往是“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底色温暖明亮。陈炉断然不属此列,你看到的必然是:陶瓷陈列、罐罐垒墙、满地故瓷残片的古老窑场聚落。

究竟有多古老?若就此问题向当地老人发问,他们会说:祖祖辈辈都这样。在旧称同官,今称铜川的东南方向15公里的陈炉,先人在那大山深处架起炉火,生生不息。没有人追问陈炉何时开始制瓷,只知道“陈炉”其名,来源于随处可见的景象——陶瓷陈列。从山麓到山巅,陈炉处处是陶罐、寸寸有瓷片。或许,在陈炉架起第一座耀州窑的先人也没想到,这炉火一烧,便是一千多年。

上个世纪50年代,考古工作者对陈炉进行考察后,认为陈炉制瓷起于明代。2002年,考古队重新对陈炉范围内的窑场,进行全面的考古调查和试掘,才一改陈炉制窑初创于明代的说法。据考古资料,陈炉制瓷最早应在金末元初。并且统计出这里共有金、元、明、清陶瓷烧造区30余处,窑炉40余座,采集和出土文物标本1.5万件(片),堪称“北方青瓷之都”。不过,陈炉被误判为创始于明代,实在是情有可原的。在明代以前,并无陈炉镇的相关记载;明清时,陈炉陶瓷业如日中天。当时陈炉镇民800户,家家户户皆以烧瓷为业,有陶瓷作坊百余家。明万历年间的《同官县志》载:“瓷场自麓至巅皆有陶场,东西三里,南北绵延五里,土人烧火炼器,炉火昼夜不熄,弥夜皆明,每逢春夜远眺之,荧荧然一螯山也。”从县志描述的景况来看,陈炉明代陶瓷烧造一刻不停,陶场从山麓到山巅皆有分布,整个陈炉就像古时元宵灯会的大型灯彩鳌山灯一样,气势恢宏。后经历战乱,陈炉冶陶业规模骤减,直到清代中期重又形成“郁郁千家烟火迷”的壮观景象。种种因素叠加,产生误判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陈炉的窑火之所以数代不灭,与它独到的地理资源条件分不开。陈炉作为耀州窑的继承者和替代者,烧造瓷器的条件与黄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仅坩土一项,当地人的描述是:陈炉遍地都是烧瓷用的坩土。可见陈炉地区原料储备有多丰厚。并且,陈炉地处沉积岩地带,取之不尽的煤炭、石灰岩埋藏于地下。具备了“火”与“土”这两个最重要的条件,便养活了世世代代以此为业的陈炉人。也就是从明代开始,陈炉每年将召开多场交易会,参会者按日计算,可超过5000人,经济极为昌盛。有老人讲,那时陶瓷刚出窑,就会被等候在这里的贩户买走,人声鼎沸,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货运马车川流不息,物阜民丰,陈炉一时成为声名远播的陶瓷重镇。

四堡撑天形似大陶盆罐罐垒墙的窑洞民居

从近距离的炉火中抽身开来,会发现陈炉在千年制瓷业的发展过程中,不只对耀州瓷有传承与创新,还因地制宜发展出了独特的民居—一窑洞。陈炉八景中,“层洞错杂宛花城”“四堡撑天遥相望”“烟霞彩屏话丹青”三景,便是例证。

以农业为主的古代社会,依靠的是“天”,他们看天吃饭;在陈炉,他们依靠的却是“地”,是土地背后丰富的资源和双手。前文提及陈炉多山,处于黄土高原与关中平原交界地带,是典型的黄土丘陵残塬地貌。这里山形陡峭,基岩多裸露在外,农业和建筑用地很少。陈炉坐落在群山环伺的山坳之中,像極了一个大陶盆。这大陶盆由“四堡”支撑,分别是南堡、西堡、北堡和永寿堡。县志记载:四堡四方相向,各距三五里,中为陶民所居,说的便是“四堡撑天遥相望”。以陶瓷业兴旺设镇的陈炉,不像传统的宗族村镇,有明显的等级区分,这里的建设一开始便以商业为中心,作为整体布局的第一原则。在陈炉,中心部分是居民生活区和交易区,外围是生产陶瓷的窑场。窑场亦有明确的功能分区,有瓮窑区、黑窑区、碗窑区等。

再者说,陈炉人几乎没有储存农作物和从事农业生产的需要,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来源于赶集。因此,即使窑洞是黄土地区比较普遍的一种拱形穴居式住宅,陈炉却发展出了“层洞错杂宛花城”的地方特点。它的民居,建筑形式不拘一格,全然顺应地势变化依山而建,一户人家的窑背就是上一户人家的场院。层层叠叠,群居成片,远远看去确然与花城或者蜂房无异,正是“层洞错杂宛花城”。深入“蜂房内部”,会发现陈炉的窑居将建筑以院落式布局为主要特色。正房多为三孔,供长辈居住,通常进深较大,以建筑卧房与客厅的功能;东西两侧为厢房,多为子孙居住。而稍微把视角往窑居外移动,会发现陈炉的天然造景是装烧匣钵和黑缸。它们一层又一层地垒在窑居周边、道路两旁,家家户户都用废弃的瓷罐垒成院墙,远看好似一幅烟霞中的彩色丹青画卷,所谓“烟霞彩屏话丹青”。陈炉人废物利用,将它们排列组合,赋予了陈炉交响乐般的韵律美。

大陶盆般的地形,合理布局的窑场,随山形而建的特色窑居,三者共同造就了陈炉千年来的生存空间。发展到今天的陈炉,炉火渐弱。这处世上罕见的陶瓷文化聚落,光环褪去之后,亟待保护与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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