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桢墓志》碑别字考辨

2019-04-01 02:14高树浩陈君兰
牡丹 2019年5期
关键词:刻工别字借代

高树浩 陈君兰

北魏《元桢墓志》是早期元氏墓志风格的反映,其风格独特,受到学书者的青睐。从文字学的角度切入去考察其在汉字演变中所出现的问题以及演变特点,以此窥探当时刻工水平,是抛开主观审美、做冷静思考的有效办法。本文拟从碑别字和刻工两个方面来探讨,更加辩证地认识《元桢墓志》的文字价值及艺术价值。

《元桢墓志》是元魏宗子志石,刻于魏孝文帝太和二十年,约北魏中期。据《魏书·高祖纪》载:“诏迁洛之民,死葬河南,不得还北。于是代人南迁者,悉为河南洛阳人。”在这样政策影响下,产生了一批书刻群体,开创了一种特有的地域风格,后世称之为“邙山体”。

从北魏元氏墓志发展的角度来看,《元桢墓志》是现存北魏宗子志石最早的一方。《元桢墓志》以其劲健雄强之气成为北魏早期墓志的代表。由于书者或刻手的原因,《元桢墓志》整体存在许多问题,多数学习者在师法时不会考虑到这些问题,甚至连碑刻所反映的基本信息和史学源流都不会细究,只在乎笔画的形态,这是多数学书者的通病。笔者着重研究了该墓志的文字使用及刻工问题,从而多角度地认识该碑刻。

一、《元桢墓志》碑别字考辨

碑别字在北魏的碑刻中屡见不鲜,在这个时期,一个字经常有很多写法,或简省,或繁化,或借用,有的出现讹变现象,更不拘泥于细节,这些在墓志、造像题记、摩崖刻经中普遍存在,《元桢墓志》也是如此。下面对其所反映出的文字问题作如下考述。

(一)简省

简省的规律大体可以概括为三种情况:有的字笔画多,书写刊刻不方便,可能会被简省,类似情况可概括为“趋美避繁”。如果一个字有相同的笔画或部件,一般是相邻或对称的,则容易简省其中重复的部分,这可谓之“去重从简”;有的因文字结构关系发生相离、相黏等变化,会出现部件之间的借代,这可称之为“借代共享”。

1.趋美避繁

“列耀星华,茂德基于紫墀”中的“墀”子作,《说文解字》云,“墀,涂地也,从土犀声,《礼》:‘天子之赤墀”,小篆写作“”。由此看來之前的写法右边相对繁复,而后这个字就用“羊”或“辛”代替这一部分。例如,《显祖嫔候骨氏墓志铭》“曜质椒墀”写作“”,之后的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也写作“”。这容易让人想到甲骨文也有类似造字法,如“埋”在甲骨文有多种写法,、、都表示“埋”,通过更换义素,其意义未发生变化。

“孝性谌越,是使庶族归仁”的“族”写作“”。

《穆亮妻尉氏墓志》作,“方”与“礻”形近混淆,各自重新组合。“礻”又与“扌”形近混同,“族”在《高贞碑》作。“扌”部又与“木”部相混,《元演墓志》又作。《元桢》的“族”左边部分类似“扌”部,右边部件推测是刻工失误,笔画角度和位置没有把握好,这容易让人产生歧义,错认为“挟”。

“大谇群言,王应机响”中的“谇”作“”,这是由书写的简化引起的,主要通过改变笔画的形状和方向使部件产生异形。“卒”,《鲜于璜墓碑》作,《董伟墓志》作,以一点代替构件“人”;上点左移,《王彬长女丹虎墓志》作,或点横连笔,《李林墓志铭》作;将二者结合变形,《元悫墓志》作。由再变形,《王兴之及妻宋和之墓志》作;笔画连接,《王兴之及妻宋和之墓志》作。《元倪墓志》所刻时间与《元桢墓志》接近,其中的“卒”也如“谇”右边写法相同。《元桢墓志》这样简化也是由于部分部件的简化,而这种简化是具有渐变性的。

“洋洋雅韵,遥遥渊渟”,“渊”字写作,其简化与上个字的简化演化有相近之处。该字笔画比较繁复,异体字众多,碑别字也不少。例如,《魏比丘僧智造像》作,《北凉沮渠安周碑》写作。其中,《张猛龙碑》写作,《南石窟寺碑》作

,此二碑与《元桢》的“渊”字相近。

“卷命夙降,未黻早龄”,“黻”作,《爨龙颜碑》写作。《说文》:“黻,黑与青相次文。”大意是说厄运早上降临,没穿上华丽的衣服生命就到了期限。这也属于字形的简化。

“其辞曰:帝绪昌纪”中的“辞”字也作了部件简省,写作。《说文解字》解释左边部件:“理也”。在演变过程中,趋简减少构件。在历代碑刻文字中,辞的异体字,右边有写作“台”“舌”“受”,这都是趋简避繁的结果。

可见,字形在演变过程中为了书写简便或刻画简便,将部件更换,这种变化有些是突变的,有些是渐变的。由于文字是一个系统,某一个字形的变化往往不是孤立的个案,而是性质相近的字容易作类推式的演变。例如,“摨”和“徲”皆经历类似“墀”的变化,“萃”“悴”和“粹”也因“卒”的演变引发了一系列的变化。这种变化也会部件讹混,如方、礻、木、扌的混用:“族”作、“极”作、“机”作,“榇”作,这些都是严重的混用情况,笔画书写和刻画方向的改变是引起形变的重要因素。为了避免繁复而致使刊刻出错,相黏错乱,出现简省是在所难免的。

2.去重从简

这种情况在该墓志中也存在,如“雨”字头的“丶”皆省为两点,如“惟王体晖霄极”写作“”、“皇上震悼”作“”、“懋业昭灵”作“”,其雨字头皆以一点代替两点,其中“霄”字直接上下部分刻到一块,可见这是刻工偷懒的表现,如此省便是书写大环境影响的。这种避免重复的情况在其他碑刻

中也常见。

3.借代共享

两个构件相邻部分有相同、相近的笔画,于是将其部分简省,而共享保留的笔画,习称共笔,或称借笔。

《元桢》也有和其他墓志笔画借代共享的省便方式,这就是笔画的借代共享。例如,“王应机响发”的“”字,“音”的上面部画刀味浓重,似走刀的方向有改变,下面的笔画短小,所以音就借用上面点画;遂乃彰司勋的“宠”,龙的左半部分的点也与上面共享。委榇穷,“火”中间的点也是共享,字,是“撇”借“提”并共享。这在其他魏碑碑刻中也屡见不鲜。

(二)繁化

“凝撡于天戚,用能端于河山”,《元桢墓志》中“戚”字写作“”,从拓片看,原碑缺损,可以判断的是部件增多,发生了繁化。北魏墓志中《高贞碑》写作,《元彬墓志》作,之后的《元灵曜墓志》作。

“遂乃宠彰司勋”,《元桢》写作“”,出现繁化现象。“勋”,同“勋”。《说文·力部》:“勋,古文勋,从员。”段玉裁注:“员,声也。《周礼》故书‘勋作‘勋。”这是借古文的写法。

“帝宗攸式”的“攸”,《元桢》写作。《说文》:“攸,行水也。从攴,从人,水省。”段玉裁注,“攴取引导之意,人谓之引导者”,“水流之安谓之攸”。大意是说希望帝王宗室能长久统治。其他魏碑一般不写下面两点,可能是为了美观而使其繁化。

在魏碑中,书者通过多加点画来显示字的美观或有意追求美观,也可能社会书写习惯所致,该墓志的、、、等字的土旁皆加一点,其他如也加了一点。

在历史过程中,字体演变的大方向是趋简的,而简化与书写息息相关,所以书法家丛文俊提出“书写性简化”这个概念,这是具有重要意义的。而在字体的繁化上,古文字学家裘锡圭归纳:“字形繁化可以分成两类:一类纯粹是外形上的繁化,一类是文字结构上的變化所造成的繁化。”而类似于以上情况可简称为书写的艺术性繁化。

另外,如銮和歇,该字《汉夏承碑》写作

,《北凉沮渠安周碑》作,《郭显墓志》和《李超墓志》写作,这与“黻”字相似,可见这是字体演变过程中讹变情况。

二、关于《元桢墓志》的刻工问题

北魏时期刻工文化水平并不高,刻字技术多来自世袭。据《魏书》卷四《世祖纪》载:“今制自王公以下至于卿士,其子孙皆诣太学。其百工技巧、驺卒子息,皆当习其父兄所业,不听私立学校,违者师身死,主人门诛。”迁洛之后,又征收了一些工艺优秀的刻工,水平不断提高。

《元桢墓志》的书写者水平较高,不管是点画的变化、顿挫、对比,结构的变化、张力和姿态的意趣,以及章法上的统一和谐,都有着较高的艺术水平。然而,刻工的水平可以从一些细节看出来,碑中出现缺刻、误刻、通刻和重刻等现象,有些地方走到过快过猛引起笔画的走形和位置的偏差。

缺刻的字有、、,这些字很明显是刻工的缘故。误刻如是笔画位置和方向的失误,和是刻画过程中出现了折线弯曲,有趣的是缺刻类似的情况出现了两次,笔画的弯曲折线化也出现了两次。、、和是类似的笔画通刻现象。明显是后来又在四点底上加了一横,有明显的改错痕迹。

三、结语

魏碑的艺术价值在晚清人的推崇下,成为书法史的分支。而碑别字在多数造像和墓志中混杂出现,干扰文字学家与书法家。伴随着涵养的提高,书家越来越辩证地认识其艺术水平。《元桢墓志》与其他墓志相比存在着较多碑别字使用问题和刻工失误问题。笔者仅以此为例引导学书者理性把握其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学书者也应在学习过程中思考这些问题,切勿因好古好奇而误走学书之路。

(西南科技大学)

作者简介:高树浩(1992-),男,山东淄博人,硕士,助教,研究方向:中国书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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