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与世界思想格局重塑

2019-04-01 05:47白中林
出版广角 2019年4期
关键词:走出去学术图书

【摘要】 从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谱系来看,其经济意义和文化意义是一体两面的,其最终目的是通过学术出版的形式重塑世界思想格局,在世界思想的普遍性话语中,凸显中国思想话语的普遍性维度。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就是中国思想“走出去”,通过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参与世界思想格局重塑,是建立在充分吸收中国优秀古典学术成果和“引进来”的优秀学术成果之上的。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重塑世界思想格局,首先要求重塑我们的学术传统和学术出版。

【关  键  词】学术出版;“走出去”;世界思想格局;重塑

【作者单位】白中林,商务印书馆。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04.006

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是具有经济和文化意义的双重战略“走出去”。毫无疑问,“走出去”最早是作为经济领域的战略提出来的。2000年10月,中国共产党第十五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第十个五年计划的建议》指出:“实施‘走出去战略,努力在利用国内外两种资源、两个市场方面有新的突破。”文化领域“走出去”战略某种意义上是经济领域“走出去”战略的延伸。

2003年1月,全国新闻出版局长会议提出推动我国新闻出版业发展的“走出去”战略,同时启动了扶持中国图书“走出去”的“金水桥计划”。2006年底,新闻出版总署公布《新闻出版业“十一五”发展规划》,“十一五”期间发展的八大战略中,第七大战略是积极实施中国出版业“走出去”。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首先是中国出版企业参与经济“走出去”战略的一个环节。

2007年10月,十七大报告中明确提出“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战略。2011年10月,《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对世界潮流中文化的定位给予如下论述:“当今世界正处在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时期,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各种思想文化交流交融交锋更加频繁,文化在综合国力竞争中的地位和作用更加凸显,维护国家文化安全任务更加艰巨,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要求更加紧迫。”决定认为,中国文化“走出去”较为薄弱,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需要进一步增强。根据该决定制定的《国家“十二五”时期文化改革发展规划纲要》直接提出了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目标:“重点媒体国际传播能力不断增强,与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媒体国际传播能力逐步形成;主要文化产品进出口严重逆差的局面逐步改善,形成以民族文化为主体,吸收外来有益文化,推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文化开放格局;全民族文明素质明显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和国际竞争力显著提升。”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学术出版作为国家文化软实力载体的重要性,其指向是增强中国在世界文化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从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谱系来看,其经济意义和文化意义是一体两面的,其最终目的是通过学术出版的形式重塑世界思想格局,在世界思想的普遍性话语中,凸显中国思想话语的普遍性维度。

一、西学东渐背景下的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

在工业革命之前,学术出版的“走出去”和“引进来”更多是以个体性的方式进行,但是学术出版所承载的思想革命意义是始终如一的。无论是文艺复兴还是宗教改革,承载思想的学术书籍的出版都起到极大的助推作用。尤为明显的是启蒙运动,罗伯特·达恩顿教授在《启蒙运动的生意》一书中,向我们阐明启蒙运动正是通过学术书籍的出版在社会中传播的,其影响的广度和深度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取决于学术出版的普及化程度。学术出版作为一门生意的运作,极大程度上改变了欧洲的经济和政治体制,这也是学术出版所承载的思想魔力。

反观最早發明印刷术的中国,却与学术出版的繁荣失之交臂。诚如巴比耶所言:“一项新技术的成功是由其市场保证的。然而在中国,从长远的角度来看,那些能够拓宽书市的条件并没有被充分利用,只有扩大书市才能维持生产的机械化。官僚主义和中国社会凝固的特点阻止了书籍体系的发展。”[1]中国学术出版在“寓禁于征”的《四库全书》编撰过程中基本萎缩了,从此中西思想的大分流格局也基本定型。作为轴心文明之一的中华文明在西方世界的崛起中,与古希腊、罗马思想一起滋养了现代西方文明,然而自此以后,中国思想的“走出去”基本停顿,两百多年来变成以“引进来”为主。在近代国人睁眼看世界的过程中,陆续成立的同文馆、译书局等机构,开始大范围引进西方学术书籍。

在晚清思想纷争、救亡图存的格局中,商务印书馆应运而生,一方面不忘保存本国固有文化,另一方面不遗余力地引进西方先进思想。虽然在当时社会背景下,实施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无异于逆水行舟,但是商务印书馆正是在那样的艰难时世中进行了勇敢尝试。总体来看,以商务印书馆为代表的中国学术出版机构早期“走出去”尝试的三种形式——中国学术出版人“走出去”、中国学术出版机构“走出去”和中国学术图书“走出去”,与当前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三种模式中的两种相符,即图书贸易“走出去”和投资“走出去”(资本输出),而版权输出是缺位的。

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学术出版人“走出去”。为什么在近代早期中国出版“走出去”中,出版人“走出去”是最重要的,而在当下却显得是最普通不过的?以商务印书馆为代表的中国早期学术出版“走出去”历程中,出版人“走出去”先行一步,一方面是改进经营、学习西方出版业经验的内在需求,另一方面是出版人宏观把握世界思想格局以及学术的需求。例如,张元济在日本考察的过程中,“除星期日外每日不息地阅选古书,每晚必作笔记至于深夜。每个图书馆,大约各阅三四日,专看经、史、子、集”[2]。同时,张元济先生分别与日本汉学家长泽规矩也、盐谷温、狩野直喜,以及当时流亡日本的郭沫若等进行了恳谈。王云五在访问英国的时候,则重点考察了剑桥大学出版部和各学院图书馆以及曼齐斯达导报社和泰晤士报社等,还拜访了汉学家夏伦教授。

中国学术出版人“走出去”的眼光,直接决定了中国学术出版机构“走出去”和中国学术图书“走出去”的规模和质量。但是,中国学术出版人“走出去”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促进中国学术出版“引进来”的速度和规模,以及为未来中国学术出版积蓄更大力量“走出去”打下基础。海德格尔曾言“思想不像科学那样带来知识,思想不产生有用的实践智慧,思想不解决宇宙之谜,思想不直接给人们以行动的力量”,但是经由学术出版传播的思想却可以生发出行动的力量。启蒙运动中,学术出版传播的思想发挥着这种作用;中国民主主义革命中,商务印书馆等中国先进学术出版机构经由学术出版传播思想也起到救亡图存的作用。例如,晚清时期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严复等人翻译的启蒙作品激励着人们为推翻帝制而斗争,民国时期出版的一批马克思主义学术书籍,培育了以陈云为代表的一批革命志士,为新民主主义而奋斗。

商务印书馆在西学东渐的大潮中对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所做的逆势探索,直到20世纪90年代仍没有被超越。在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方面,商务印书馆首创了海外分馆模式,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等地设立了分馆;在中国学术出版图书“走出去”方面,商务印书馆主要采取的是协议印行、海外代售等方式,把中国学术图书的“走出去”业务扩展到英国、美国、法国、俄国、德国、日本、印度等国,代售来往的单位和机构有美国华盛顿图书馆、美国金恩公司、美国图书公司、朗文公司、大英百科全书、世界图书公司、日本丸善书店等。

在西学东渐的大潮下,虽然以商务印书馆为代表的中国学术出版机构艰难地开展“走出去”工作,但毫无疑问这种工作成效是非常有限的。首先,从设立的“走出去”机构看,主要在海外华人聚集较多的地区;其次,中国学术图书“走出去”主要是以中国传统学术为主,而不是当时中国优秀学人的思想。由此可见,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规模和效果,并不取决于中国学术出版本身,而是取决于中国学术出版背后所依托的中国学人群体和中国的综合国力。

二、全球化时代的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

加拿大学者麦克卢汉提出的地球村(global village)概念和美国学者托马斯·弗里德曼提出的世界是平的(the world is flat)概念,皆指出全球化时代思想文化传播与互动的重要性。西方国家在20世纪中后期就逐渐确立了通过学术出版“走出去”发挥思想影响力的战略。例如,美国新闻署不仅下设出版物翻译项目,向国外推荐美国的学术图书,还成立了“美国图书推广海外特别小组”等;德国、法国和英国等老牌西欧强国更是成立专门的在学术基金推广本国学术图书。这些国家的“走出去”战略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二战以来世界思想的格局,这一点从我国每年引进的学术图书也可以看出,美、英、德、法四国学术图书占据我国每年学术翻译图书的主导地位。

1.中国的复兴和崛起必然要在世界思想格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讲好中国故事,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3]把这个宏观要求落实到中国学术出版上,就是“中国文化的现代阐释和中国发展道路的学术化出版,这是中国出版“走出去”的中心话题,也是中华民族在世界文化交流中最根本的话语权”[4]。

在中国学术出版方面,国家予以重点支持的有“中国图书对外推广计划”“中国文化著作翻译出版工程”“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等国家学术出版“走出去”项目。在中国学术图书贸易走出方面,有“中国出版物国际营销渠道拓展工程”,包括“国际主流营销渠道合作计划”“全球百家华文书店中国图书联展”和“跨国网络书店培育计划”在内的三个子项目[5]。

在中国学术出版投资或资本输出等方面,则有各个出版社或出版集团在海外设立联合编辑部或者分社等举措,可以说一时间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三种不同模式(图书贸易出口、版权输出、投资输出)表现甚是夺目,而且数据非常漂亮。例如,1995年至2001年,中国版权引进输出比例高达10:1,版权贸易逆差巨大。自2003年提出“出版‘走出去作为全面建设我国新闻出版业五大战略之一”以来,经过十几年的不懈努力,2016年全国共引进图书版权16587种,输出图书版权8628種,全年图书版权引进输出比例约为1.9:1,首次越过2:1的大关,有效控制了版权贸易逆差,有力扭转了文化软实力对外推广的被动局面[6]。2017年全国共引进版权图书17154项,共输出图书版权10670 项[7],全年图书版权引进输出比例约为1.7:1,中国出版向“走出去”的格局迈进。

2.全球化时代,要想更好地做好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必须处理好“引进来”和“走出去”的关系

“引进来”和“走出去”并不是一对矛盾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讲,没有必要设立“引进来”和“走出去”的比例指标。因为中国学术“走出去”是在“引进来”的基础上进行的,即中国当代的学术是充分吸收人类一切先进文化优秀成果的新产出,这必然要求中国学术成果汇通中西。学术出版“引进来”恰恰显示了中国学术的自信,中国本土学术充分吸收西方学术的成果才能化为己有,产生新的人类学术成就。人为地限制西方学术图书的引进,只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在这个限制条件下产生的所谓中国学术成果,只是闭门造车的结果,无法为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提供合适的内容。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这个道理运用到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方面,则需要我们放开“引进来”的脚步,大张旗鼓地引进人类一切优秀学术成果,作为中国学术创新的养分,唯有如此,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才能摆脱夜郎自大、坐井观天的硬推模式。

3.在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过程中,还要注意辨别输出的上游和下游

从工业革命以来的世界思想格局来看,欧美日作为思想界的第一世界一直是学术出版输出的源头,而广大亚非拉发展中国家基本上属于思想界的第三世界,不仅思想文化深受第一世界的影响,政法制度也是从第一世界模仿或移植。在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数据中,虽然“走出去”的规模扩大了,但是从思想界的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来区分,中国学术出版更多输出的是第三世界,更多引进的则是第一世界,这个结果某种程度上也与当前世界的政治经济秩序分布一致。毕竟,只有中国包容性地追赶或者超越第一世界,中国学术出版所承载的思想才会对第一世界具有吸引力,而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在模仿移植第一世界政法制度长期陷入停滞之后,看到中国发展模式的吸引力,自然会对中国学术出版传播的中国思想感兴趣,相应的,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就会更多地走向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

三、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供给侧改革

我们说,中国学术出版的最终目的是通过学术出版的形式重塑世界思想格局,在世界思想普遍性话语中凸显中国思想话语的普遍性维度,因此,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深度取决于供给侧。目前,我们谈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时更多谈的是“走出去”的不同模式,与中国学术出版的供给侧相比,无论什么样的学术出版“走出去”模式都只是渠道,供给的内容才是关键。在这个意义上,内容供给是上游,“走出去”的渠道是下游;内容供给是道,“走出去”的渠道是术。

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供给侧改革,要求中国学术出版机构要做好国内科研学术人员的“助产士”,具体来说应该做好两方面的工作。一是与学者一起做好“引进来”和“走出去”的学术出版规划,在学术出版规划中切忌千篇一律,要鼓励自由的学术探索。二是保障学者科研成果——无论是译作还是著作的顺利出版。因为“自由的出版物是人民精神的慧眼,是人民自我信任的体现,是把个人和国家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的有声的纽带……自由的出版物是人民用来观察自己的一面精神上的镜子,而自我认识又是聪明的首要条件。它是国家精神,这种精神家家户户都只消付出比用煤气灯还少的花费就可以取得。它无所不及,无处不在,无所不知。它是从真正的现实中不断涌出而又以累增的精神财富汹涌澎湃地流回现实中去的思想世界。”[8]只有对学者的自由探索予以出版上的保障,才能使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供给侧真正体现人类思想探索的结晶。

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观来讲,决定一个时代一个民族思想的是一个民族的物质生活方式,因此,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的供给侧成果深层决定因素是中国社会的整体发展水平。在不远的将来,我们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安全食品、居者有其屋等理想目标。一个理想而伟大的社会才能产生理想而伟大的学术成果,一个国家人民创造的是生活,一个国家的学者只是对民众创造的理想生活模式进行总结。所以,中国学术出版供给侧产出的真正伟大成果,就是中国学术对中国生活的总结,当下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更多的则是关于“中国梦”的描绘和实现的愿景。

四、结语

從对中国学术出版供给侧的深层关系描述来看,当下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更多的应该是关于当今的学术探索,尤其是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学术的成果供给。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过程中古与今的关系也非常明确,那就是厚今薄古。在论述学术出版“引进来”和“走出去”的关系时,我们提到必须实现充分的学术出版“引进来”,才能有学术出版“走出去”。但是,在学术出版古与今的关系中,我们必须摆脱狭义的中华文化传播,因为只有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才是当下融汇古今学术探索的丰富养分,单纯的中国古典学术出版“走出去”,所提供的不过是一种他者的生活世界,是一种猎奇式的理解。

最终意义上讲,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就是中国思想“走出去”。我们通过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参与世界思想格局重塑,正是建立在充分吸收中国优秀古典学术成果和“引进来”的优秀学术成果之上的。中国学术出版“走出去”重塑世界思想格局,首先要求重塑我们自己的学术传统和学术出版。

参考文献

[1][法]巴比耶. 书籍的历史[M] . 刘阳等,译.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3 .

[2]张树年. 张元济年谱[M]. 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1:313.

[3]习近平. 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 :在中国共产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44.

[4]谭跃. 关于出版国际化的主要思考[J]. 中国出版,2014(9)上.

[5]王化兵. 新闻出版总署:实施中国出版物国际营销渠道拓展工程[J]. 出版参考, 2010(12):43.

[6]冀钦. 2017 年中国图书出版“走出去”战略观察[J].中国图书评论,2018(4).

[7]国家新闻出版署. 2017 年新闻出版产业分析报告(摘要)[M] . 中国出版,2018(16).

[8]马克思. 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M]. //马克思,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7.

[9]马克思. 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M]. //马克思,恩格斯.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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