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拜年声示单

2019-04-02 03:49
北方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年头堂叔族人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今年春节全家一起回了趟老家。老家村里的变化不能用“变迁”来形容,而是需要用“创造”来表达!好象是拔地而起了一个“美丽新乡村”。这几年村里盖的房子一家比一家大,一家比一家漂亮,我只能不停地用“感叹”来感概了!而且,更多的是一种“与时不俱进”的失落和“欣欣向荣”的晕眩。

我的老家是在赣鄱大地,长江边上,古老的村落,古老的习俗,古朴的民风。全村都一个姓氏,自明朝中期就流传沿袭一种古雅而朴实的“拜年”习俗,大年初一清早,全族男丁齐聚祠堂门前,每家都要带一包家中最大的鞭炮,然后一起鞭炮“齐”鸣。这时,带的鞭炮大小很有讲究,殷实的人家大多都是“夹”着鞭炮而来,让村里其他族人知道自己拿来的鞭炮大小,那些小户人家或比较拮据的人家都是将鞭炮放在衣兜里,可能是鞭炮小而不愿展示给族人。但真正的“大佬”级前辈即便是带来一掛半尺的鞭炮他也是大摇大摆地拎在手上晃来晃去,以显示自己的鞭炮的分量。燃放的时候也是很有规矩,只能是当年“管年头”人先放,其他族人才可纷纷点燃自己的鞭炮扔到那烟花四溅的炮花堆中,在鞭炮即将燃尽的时候,一定会出现一个拿着本年度最大鞭炮的族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展自己鞭炮的大小,如果这时有几个小孩惊呼一声“哇,好长呀!”,那这一声惊叹会成为这个族人这一年的骄傲。我小的时候每年初一到祠堂拜完年之后就奔向家中告诉母亲“今年谁谁家放的鞭炮最大”,母亲这时特慈爱地哄着我“明年咱们家去放最大的!”我在这期待中盼望了多少年也没“显摆”过最大的鞭炮。后来,农村改革开放,富裕了,这鞭炮越放越大,越放越多,最后发展到比烟花的大小了。我外出工作之后就很少看到这些“壮观”的场面了,听弟弟说这些年鞭炮放得少多了,可能环保政策“城乡一体化”后也就不许放了。这初一拜年放完鞭炮之后所有族人都要跪在祠堂中央向“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叩首三拜,这一拜即是对祖宗的承诺,也是对天地的感恩,更是对未来祈福!拜完祖宗,方可向各位族长前辈揖手作拜,“拜年啦!”,于是,村里村头家家户户洋溢着拜年声,热闹非凡,年味十足。

今年我还想体味一下这少年时的“拜年景象”。大年三十晚我没有看完央视春晚就早早上床睡了,因为初一一大早就要去祠堂拜年。

记得小时候每年初一清早大概也就四五点的样子,这个时候是零晨最静寂的时刻,一声悠扬而喜庆的吆喝从村头响起,“拜——年——了——”,这是村里每年“管年头”的人第一个起床,第一声在村里召唤男性老少起床去祠堂给祖宗拜年的号令,拜!年!了!呼声从村东到村西,三个来回就表示“管年头”的人家家户户都招呼到了,这时就看谁家对祖宗的信仰更虔诚谁家就第一个来到祠堂。我小的时候很“怕”这起早。好象儿时江南农村正月里特别寒冷,真的是刺骨的凉气,潮湿的空中夹杂着刮皮的小刀,刮着身上的皮骨;再加上头天晚上是大年夜,一般都会玩到十二点之后才睡,浓浓的睡意,寒风习习的室内,被窝里真是个温暖的天堂,起床是需要足够的勇气和使命般的决心!这时母亲也会催我和哥哥们快点起床,而一般我们兄弟都要在听到屋外第三遍喊“拜年了!”声到自家窗前才会冲出被窝。随着那声悠扬而富有召唤力的“拜年”声,小时候的我真正感受到这“年”的庄严,这“年”温暖的味道,这“年”团圆的喜庆,这“年”的憧憬和遐想!那时的我努力珍惜“拜年”的每一分每一秒,希望它象是电影中的“慢镜头”缓慢流淌。的确,因为过年暂时满足了幼小的我“身”和“口”的享受,有新衣服穿,有肉吃!这些都是少年之前的我对过年的最高物质追求;还有那过年才能见到的鞭炮!放鞭炮可以说是我儿时精神世界的最崇高的品味,因为它的声光色的互动打开了儿时闭塞思维世界的天地,每每的一阵“噼噼啪啪”的震动让我幼小的身体获得了无穷的能量,好象与天地共舞,與山河同在;而那闪光的烟花五颜六色如梦幻中的泡影使我身心飘扬,让幼小的我感知到除了新衣和肉香之外的另一种更强烈的需求。也许那时的我隐约中被世界的“声光色”所激发,得到一点少年灵魂精神的慰藉。以至于我对鞭炮的向往到了无以复加的“疯狂”。记得小时候我家隔壁住着本房堂叔公,他家比较殷实,有一年腊月二十七八的样子,我跟堂叔公的两个外孙在他家捉迷藏,“躲”到他家灶屋的灶台底下时发现了好几包鞭炮(怕鞭炮反潮,放在灶台边烘),应该是为过年准备的,这下我有一种象“阿里巴巴发现金元宝”似的兴奋,随手就拿了一包放在口袋里,准备正月里去向小伙伴们“炫耀”。大年三十这天堂叔公家发现自家放在灶台底下的鞭炮少了一包就到处找,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后来,我那个特别强势的堂叔婆就开始“骂街”,我开始紧张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知如何是好!躲在房间不敢出来,听母亲在家嘟囔,好象堂叔婆是在怀疑我们家“偷”了她家的鞭炮,母亲很委屈的样子。那时我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我不知哪来的力量,拿出那包鞭炮给母亲,“是我拿的!”母亲接过我递过去的鞭炮半晌没吭声,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羞愧。母亲牵着我到堂叔公家去把鞭炮亲手还给了堂叔婆,当着她的面狠狠地打了一下我的小手。那年春节我是在无比羞愧和沮丧中度过的,以至于后来一看到鞭炮就莫名地产生一种“羞愧”感,而这种“羞愧”伴随了我将近半个世纪!这两年随着国家环保政策的深化,鞭炮不仅在城里成了违禁品在农村也逐渐在消减,这让我的“羞愧”感也在慢慢“弱化”,有一种快要消失的趋势!

鞭炮和拜年声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是如此的刻骨铭心,我没有理由忘记,随着年龄的增大需要有一个“扇情”的通道,让自己活的自在些,舒坦些!

也许当下中国式过“年”大军从城里奔向乡村是为了那份自在与舒坦?

清早的被窝依然那么让睡者留恋,虽然现在的江南正月远远没有我儿时那么寒冷,但室内还是让我感觉阴冷和不爽,也许是这二三十年在北方生活习惯了吧。我躺在被窝里等待窗外的拜年声响起,我一次次看手表,从零晨四点到五点再到六点,弟弟家的窗户没有响起儿时记忆中的“拜——年——啦”的长长招呼声,也没有人敲门喊叫,更没有听到鞭炮齐鸣的巨响;我有些纳闷,大概快到七点了,外面麻麻亮,我再也躺不下去了,起床穿衣独自一人来到祠堂,祠堂大门前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我记忆中的满屋满堂的大老少爷们,互相作揖拜年寒喧嗑瓜子的景象没有看见,只有少许的一些鞭炮屑,祠堂内神龛下的三柱香还在了了燃烧着,我失落地祠堂里转了一圈回去了。

回到弟弟家我有点失落地对弟弟说:“怎么管年头的人也不来喊拜年了?”弟弟对我说:“现在不喊了!都有微信,建了个微信拜年群,管年头的人在群里发通知族人几点几分到祠堂就算齐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回家过年,也就不在这个微信群里,怪我没有跟管年头的人说一声。”弟弟接着说:“现在拜年也不象从前了,放鞭炮的人也少了很多。可能是大家的环保意识提高了!更不比谁家的鞭炮大了。”

听完弟弟的话我若有所失,忽然想起那句话“时代抛弃你时,连句再见也不会跟你说”!难道我被时代抛弃了?还是被村里人抛弃了?亦或是被那浓浓的年味“抛弃”了!许多老的东西会慢慢消失,再去找寻势必会让我们陷入一种“寻根溯源”的情怀中,很多时候我们都打着“挖掘”的旗号,去为“文化”摇旗呐喊,殊不知自己早己被那“过去的东西”所羁绊和束缚!文化的传承不仅仅是停留在“呈现”上,更重要的是应将“文化”赋予这个时代应有的内涵!

(作者单位:北京未医堂健康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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