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飞

2019-04-12 00:11陈毓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9年3期
关键词:灭蚊小牛老伴

陈毓

老远就闻见牛的气味,但牛的女主人莫凤珍闻不见,或许闻见而不觉得惊怪。莫凤珍和老伴和牛住在一个屋子里,牛是小牛犊,显然生长得好,皮毛光滑水亮,两只大眼睛见我们一群人,活泼泼地动。白天牛被拴在室外,在窗底下吃草喝水。我们走进这户农家的时候小牛正在吃草,见我们,好奇打望,见我们进屋,也想跟进屋,奈何受牛绳牵制,进不得,就探半个脑袋过来,用一只眼睛看人。见我们走出屋外,牛复归吃草,很大方地哗哗撒尿。

莫凤珍今年67岁,她是包村扶贫干部谢广铭在玉山包扶的贫困户。牛是扶贫得来的,共得三头牛,两头大牛,一头小牛,两头大牛是劳力。这一带属旱塬区,土地狭窄分散,牛作为耕作的重要劳力千年未变。两头大牛如果只为莫凤珍那几亩地劳作,显然大材小用,浪费,于是村人机动组合,比如莫凤珍的两头大牛被同村的另一户代养,也为那户所用,莫凤珍需要使唤牛的时候才把牛牵回来。这样,莫凤珍有牛使用,还能节约饲料和人工。

小牛不同,小牛如孩子,需人照顾。莫凤珍不打算建牛舍,她家的房子是一个大通间,老伴和她占据一小部分,另一小部分归牛,中间一道人牛共享。莫凤珍满意和小牛同住一屋檐下,夜里听见小牛的声息,心里踏实。

莫凤珍今天捎话给谢广铭,说她还是不打算建牛舍,她觉得自己都不该算贫困户了,因为她和老伴都对眼前的日子感到满意,满意的日子哪能算贫日子?如果要找一个缝补的地儿,那看能不能把她家房屋外墙的那两道缝给抹平。她要谢广铭申请点扶贫资金,把那面土墙用白灰刷了,白灰墙在苹果树梨树和核桃树的树影子里,敞亮、好看。

听完莫凤珍的请求,谢广铭很开心,一个农妇把生活上升到美学,真好。他愿意帮莫凤珍实现理想,这比在乡村道路两边设置花坛,种养花草,派专人养护容易多了。

“这个说定了,要是我弄不来资金,我自己掏腰包,给你弄成。”

谢广铭是我大学同学,他来玉山驻村扶贫快一年了,他三番五次说:“城里那么热,你趁周末来我这边避暑。”虽然距离西安不到五十公里,但谢广铭有时半月回不了家。

“我去看你,你需要啥我帮你带过去。”这一次,我终于决定。

“水!就带水。你买大桶的。”

我在车后箱装满纯净水,去看谢广铭。

谢广铭在村路口等。水都没时间卸下,他说先去村里,看一户人家。

看见莫凤珍的第一眼,她正在绣花,花绷子上绣成一朵粉红木槿花,余下的花朵和枝叶还是铅笔勾画的。她指着所绣花朵,又对照门外正开花的木槿树,说她绣的是树上的那一朵。她拿出一本小学生的写字簿,说是她写的日记,她说不会写的字很多,但不着急,她会查字典。

从莫凤珍家出来,谢广铭说先去农家乐吃饭,村上的干部都在村里跑,吃饭不准点。

饭后跟谢广铭回村委会,在这里他有间宿舍,一床、一桌、一椅。谢广铭在走廊的尽头放了一张小方桌,能随时收放,上面放着他喝水的玻璃杯,和一套功夫茶具。醒目的是一个黑皮笔记本(工作日记),桌子旁边两只小马扎,等我们半天了。

我起身打问厕所,谢广铭随手就从桌子下取出一筒灭蚊灵塞给我。我很奇怪他递的不是手纸,去了,才知道这个比手纸还重要。刚蹲下,就听见蚊子彼此碰撞的声音,我仓皇起身,想起手中的灭蚊灵。再蹲下,看见双脚周围一层蚊子,外加一条蜈蚣。

我蹲在厕所里,想到谢广铭,他在这里期限两年,他来十个月了。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勤恳、更急切。他想要找到切实可行的帮助村民致富的项目。谢广铭说,“要是不回家能解决问题也好”“洗澡就在宿舍解决”。老百姓吃水浇地都困难,他如何有勇气给自己安太阳能热水器?

謝广铭说:“这儿的水泡面行,泡茶不行,多好的茶叶都泡成咸汤。”

“你看我就喝茶这点奢侈享受了。”谢广铭说,“要是每天不喝舒服,我的双腿跑不动。”

傍晚的乡村广场暑热退去,附近的居民来到广场,使沉寂一天的广场变得热闹。喂孩子饭的年轻女人喂孩子一口饭,就要等孩子跑开又跑回。这期间,女人的眼睛就盯在一只小羊身上,而小羊在看跑开的孩子。土堆上,一个男孩、两个女孩把自己脚上穿着的鞋子脱下来,玩得十分起劲。在他们坐着的地上,羊屎蛋子正新鲜。被太阳晒得手脚漆黑的妇人在一天难得的清闲里坐着,手里捧着本书,走近看,是《圣经》,她抬眼问我,你信这个不?

我在黄昏返程,混合着庄稼树木草花的香气灌进车窗,夕照炫目,一团硕大的红云浮在车窗外,像一只展翅的凤凰在飞。

选自《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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