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杀手”有点冷

2019-04-15 01:50郑润良
鹿鸣 2019年2期
关键词:皮子杀手冷气

郑润良

短篇小说是最能考验作家的技艺的文体。在我看来,好的短篇小说至少要符合三个要求:一、要有戏剧性,也就是要有高潮,要好看;二、情節发展必须合理,水到渠成;三、戏剧性的背后要有深刻内涵,发人深思。这三个要求都必须在短短的篇幅内完成,自然是有难度的。从这三条看,赵卡的《一条叫高瑞宝的笨狗》是一篇挺精致的短篇小说。

我们先看第一点,要有戏剧性,有高潮。这篇小说的高潮当然在结尾:收皮子的茹光明杀了赌博汉臭三。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当然,后续的结果肯定是茹光明锒铛入狱。所以,也可以说,在这个戏剧性事件中有两条人命。我们当然不希望作家在作品里动不动“杀人”,但是作为读者,总是隐隐期待在小说中看到日常生活中不能轻易看到的事物,死亡自然也是吸引读者的法宝之一。

那么,接下来,第二个问题尤其关键,死了人,小说是好看了,可是这个人是必须死的吗?他为什么要死?这种情节发展的逻辑在哪里?这个作家是不是一个低水平的作家,只懂得用暴力、死亡等廉价的戏剧性来吸引读者?好,我们回到小说。这部作品讲述了一天中发生的事情,依照上午、中午、下午三个时段分为三个部分。在第一部分的开头,作者一开始就交代男主人公茹光明是一个做收皮子生意的人。收皮子生意具体是怎么回事,第一部分没讲,直到第三部分才说。为什么要放在第三部分,因为第三部分是小说的高潮部分,杀人事件在这个部分发生。作者这时候才解释,“茹光明杀狗的技术这个不用怀疑,他平时收羊皮都带着刀呢,也就是说,他只有杀了羊才能拿到皮子。所有的收皮子人都会杀牛杀羊,杀了以后皮子优先归他们收,如果皮子不优先归他们收,那杀牛杀羊是不能白干的。”收皮子生意既然是和杀生有关,自然要紧挨着杀人事件叙述,增加杀气。看到这里,我们才明白茹光明原来是一个“杀手”,只不过他杀的不是人,是牛羊。他的职业就是杀生,他的收入就靠这个,就像第一部分所写的,“河北人雇了好几个收皮子的,每张皮子给个三块五块佣金的,茹光明有时一天收的多了,能挣个大几十上百,有时少了,挣个十几块,反正不管多少,从没让一天空过。”小说要发生一些戏剧性事件,往往让主人公的日常生活出现一些异常状况。在小说的开头,作家就点出了这一天的诡异之处。茹光明的收皮子“从没让一天空过”,“但这天上午他从睁开眼睛就没接到一个要卖皮子的电话”,他甚至怀疑自己电话坏了。小说家契诃夫说过:如果在第一幕里边出现一把枪的话,那么在第三幕枪一定要响。这个茹光明身上是带刀的,而且他的刀每天都要杀生。按照契诃夫的理论,那么茹光明的这把刀在后续的情节中是一定要发生作用的。他今天即使不杀牛杀羊,肯定也要杀点儿别的什么东西。果然,村长薛建军喊他过去,要他杀一条狗招待领导。这下茹光明的刀终于派上用场了,回应了前面的那句“从没让一天空过”。那么,这把刀今天的任务是杀狗吗?小说的题目是《一条叫高瑞宝的笨狗》,从茹光明上午接到命令去弄狗,中午在食堂吃饭喝酒酝酿杀狗情绪,下午摆足架势准备杀狗。读者都以为接下来要看茹光明怎么表演杀狗技艺了,没想到,作者虚晃一枪,情势突转,第三幕枪响了,杀狗变成杀人。这个结局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作者已经在前头做好了铺垫。第一部分,在茹光明去村委会的路上,作者设置了一场打斗,因为臭三买烟赖账,小卖部老板娘二平和弟弟三平一起把臭三打翻在地又踏上一脚。臭三在这次打斗中显然处于下风,脸面扫地。也因此,在茹光明杀狗现场,当茹光明当众炫耀自己的杀狗技艺夸夸其谈时,他冷嘲热讽,目的是在众人面前通过煞茹光明的威风来抬高自己,挽回自己在村人心目中的形象。但他显然选错了对象。对于茹光明来说,一方面,他自认为自己的杀狗技艺是村里最高的;另一方面,他今天是领了任务的,是受村长之命杀狗,这条狗是用来招待乡里的杨书记和杜乡长,还有城商银行的贾行长。所谓“狗仗人势”,他今天是“人仗狗势”,虽然仗的其实是“狗肉”。也因此,他认为自己的位置是很高的,可以说是在村长“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了。臭三是什么东西,是被人打倒在地并踩上一脚的,他也敢来挑衅自己?于是,在双方对峙中,理性的失控与杀生职业的本能,制造了一场悲剧。

这个故事背后有什么深刻内涵吗?底层的自戕、乡土社会的沉疴、乡村政治生态、人性之恶……这篇作品让我想到了这些关键词,但我首先感觉到的是通过杀人事件,作品展示了一个暗含杀机与戾气的世界。小说的主人公“杀手”茹光明,这个人物身上有“冷气”,也有杀气。茹光明有老婆孩子,但是“老婆陪儿子在城里念书”,我感觉作者有意让茹光明孤身一人,没有情感牵绊。他经常跑父亲家吃饭,“虽说是亲爹,吃一两顿行,吃的次数多了,他爹也会摔盘打碗的”,这不仅仅是小气的问题,也表现了亲情的隔膜。他对动物是毫无怜悯之心的,对人也是如此。当食堂师傅说起一个年轻人因为赶着回去上班气死老爹后,他只回了一句,死了其实都利索了。可以看得出来,这种冷气、杀气、戾气不是茹光明一个人独有的。那个觉得老爹一息尚存影响他上班的年轻人身上有这种冷气、杀气、戾气,二平、三平、臭三身上同样有。包括村长薛建军,以及未出场的杨书记、杜乡长、贾行长,他们不会关心普通村民的冷暖,只关心狗肉以及谁谁谁家的小媳妇儿,他们身上也有这种冷气、杀气、戾气。回到小说的题目,茹光明本来是要杀高瑞宝这条笨狗,但最后被杀的是臭三。在冷气、杀气、戾气弥漫的世界,人人都可能成为臭三、成为高瑞宝。正如赵卡所言,“这个短篇和我其他小说一样,也是我个人的写作习惯,总是在乡间发现或发掘平庸的人,平庸的恶,当这种恶被偶然激发出来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幸灾乐祸的过瘾。这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就是说,我总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恶意丛生的世界,这个世界需要血淋淋地解剖。”我知道,赵卡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绝不会“幸灾乐祸”,他的内心其实是悲凉和悲悯。直面恶,心怀善,这是小说的正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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