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罗马

山很寂静，连风声都没有。

他进了山，就像过去的五十多年一样。

走过青石板砖，在两百多级台阶处转入一条小路。那是他自己开出来的路，原本那儿长满了野草和荆棘。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要走正步，刚抬起一点儿，针刺般的疼痛使他放下了腿。他苦涩地笑笑，弯下腰锤了捶腿。这腿病好些年了，十几年前他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迈正步了，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人终究是老了，他想。

所幸目的地不远，很快就到了。他打开了手中一直攥着的布包，里面只是一瓶农村的廉价烧酒。打开酒盖，一股酒气呛得他打了个喷嚏。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会喝酒啊。他想。

这儿似乎更寂寥些，因为面前只有一片土黄：黄土地和小土坡。他慢慢倾斜了手，想将瓶中的酒倒在土坡上。手卻抖得不受他控制，偏了许多。好不容易倒在了土坡上。大半瓶酒渗入了土，还有些在土地上无声地蔓延，如同人的经络血管一般。

“班长，我知道你最爱喝酒，特地给你带了我们家乡地道的烧酒，你尝尝味道纯不纯？还有你，铁柱，也来喝一口……”他坐在地上，对着土坡絮叨着。坐得腿有些麻了，他将瓶中的酒都倒进了嘴里。一股呛辣的感觉在胃里翻腾，使胃开始火烧火燎的疼。那疼痛，一如五十多年前日本人的子弹穿透了他的手臂时的疼痛一般。不过他已经不是那个孩子了，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叫唤了。

五十多年了，他一直想着当年如果他没有在战地医院里躺着，而是和班长他们一起上战场会怎么样。一个团的人全给拼完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其他的人，连遗体都找不齐全啊！回了军队，他又被分到了新的团。剩下的几年里，他吃过败仗，也打过胜仗，辗转南北。终于到了阅兵那天。可他没被选中，毕竟缺了条胳膊的人，步伐迈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他站了起来，想迈个正步给班长他们看。可腿却不听使唤，抬不起来。再也不能如同五十多年前一样，和班长他们一起迈正步了。那时候他们都期望着战争结束，被选中参加阅兵。吃完饭后班长他们练正步，他人小，坐在边上看。班长们走的正步，他全记了下来，做给班长看。班长还夸他做得比自己还好呢！他也渴望着阅兵那一天，和班长他们一起走正步。可现在却迈不开了，再也迈不了当年那整齐的正步了。终究是哭了。他瘫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一如五十多年前，他全村人被鬼子屠杀完之后，躲到山里的他带着一队红兵回到村里时，号啕大哭的样子。还是像个孩子啊，终究是改不掉的。

这块土地是他的，起码他自己这么认为。这块地他守了五十多年，可惜他膝下无子无女，守不下去了。

但他活一天，就要守一天。

因为这儿，有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