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故事

计文君

有些故事，是活的。

“活的”有两层含义。一是它始终都在，不是只属于某段时间或者某个空间，它仿佛会瞬间转移的魔法，穿越一切障碍，突然出现在你的表达之中。另一重含义，则是指它会变化，你以为它是这个样子，定睛仔细看，它已然变换出了新模样，或微调，或颠覆……

“盲人摸象”的故事就是这样——忽然发现最近我在访谈和创作谈中频频提及这个故事，这似乎很能说明问题。然而小时候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觉得浅白、无趣，不过一下子就记住了，且永远不会忘。当时觉得有趣的故事，是“花仙子”之类的，每朵花都还有特殊的花语，当初记下了很多，现在当然都忘了。

另一个让我觉得浅白到无语、以至于无趣的故事，是小学语文课本上的“叶公好龙”。叶公固然可笑，就是个虚荣吹牛的故事，没头没脑的，不好看。当时觉得好看的是屠格涅夫的《初恋》，起承转合，暗藏风雷，跟着书中那个少年一起窥向幽暗的成人欲望世界，让我觉得惊心动魄。不过叶公的故事，也让我久久不忘，是因为那点儿没头没脑的半懂不懂。

如今这两个故事，让我觉得大有意趣——如此深刻，如此丰盈，这两个故事可装得下几乎所有的人，有无穷无尽的变相与化身。

这两个故事的出处，一个是《长阿含经》，一个是刘向的《新序》。按学者们的说法，这些故事，都有可能是今天写小说的祖宗。我疑心这如同周口店猿人一样，虽然叫作北京人，却和今天身在北京的我们没啥关系——基因让我们知道了，我们都是走出非洲的智人后代。

好在小说的基因测序工作还没人去做，我倒是还可以幻想自己有着这些“活故事”的基因。

带着活的基因，长成让人欢喜不已的模样，看着它变幻出始料不及的色彩与光芒——这是我每次开始写作之前，都怀抱的“妄念”——《画魂》的写作，此念尤重。

念一念，终归有些好处吧……

計文君，女，河南许昌人，艺术学博士，

出版小说集《帅旦》《剔红》《窑变》《白头吟》《化城喻》等，

曾获《人民文学》奖、杜甫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等奖项，

著有专著《谁是继承人——红楼梦小说艺术现当代继承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