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计划(长篇小说连载)

2019-04-25 07:32封凯明张宝中
啄木鸟 2019年4期
关键词:向东老鼠

封凯明 张宝中

上期内容提要

警校毕业前夕的一场意外,两个同室铁杆儿的命运发生逆转。本来前途一片光明的楚霄汉锒铛入狱,原本无缘成为刑警的烈士之子陈思伟却如愿进入了凌海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在狱中,楚霄汉偶然得知自己的入狱系有人设计陷害;同时,背负着父仇的陈思伟为查明父亲被害的真相,也是步履维艰。五年后,凌海市突发系列金店抢劫案,陈思伟发现劫匪的作案手法极像在校期间楚霄汉设计的一个案例,而金店抢劫案的背后,还隐藏着更为险恶的后手……

第八章 卧底计划

陈思伟把手下刑警分为四个探组,对长井金店抢劫案分头展开摸排,但一直沒有任何线索。两个报假警的手机号登记的都是营业厅老板的名字,老板记不清把手机卡卖给什么人了;车辆的发动机号和车架号都被钢锉磨掉了,通过视频追踪和卡口抓拍,倒是发现了那辆灰色别克商务车,但司机的脸被遮挡,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唯一有点儿希望的线索是那个戴米老鼠面具的胖子。目测胖子的体重最少二百斤,在人群中应该很显眼。他还口吃,那天抢劫时对店员、顾客和保安说过几句话,结结巴巴的,在场的人印象都很深刻。但仅凭这条线索找到胖子,难度太大。凌海市区的人口大约七百万,从这七百万人当中寻找一个口吃的胖子,就像大海捞针。要是能把所有体重超过二百斤又口吃的胖子集中起来,让他们每人都说几句话,也许能从中识别出劫匪。问题是,劫匪作案后的第一选择就是躲起来,到哪儿去找呢?

在刑事侦查中,“现场”是个宝。在办公室里研究案情,可能一天也研究不出什么道道儿,但如果到了现场,就有可能发现新的线索;即使没有新的线索,指不定哪个细枝末节也能启发办案思路。因此,当案件侦破进入死胡同的时候,陈思伟习惯一遍遍地看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终于,陈思伟发现了一个细节:“光头强”时不时会用右手按一下耳朵。乍一看,这很像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不容易引起注意。陈思伟把画面放大仔细看,原来劫匪戴着无线耳麦。

显然,有人在遥控指挥。那个人才是抢劫案的主谋。那么,抢劫案发生时,那个人在什么地方摇控指挥呢?陈思伟判断,应该在鼎元大厦的天台上,这个制高点能俯瞰整个上海路,一旦看到警察来了,可以立即发出撤退指令。

技侦支队对报警手机号进行定位,确定在案发时间段,那两个报警电话都是从鼎元大厦打出来的。这一结果印证了陈思伟的判断。这个主谋不简单,能力不在自己之下。

陈思伟继续看案发时间段鼎元大厦周边路面的监控视频,他要找到这个人。好在当时下雨,路面上行人少,即便如此,在他发现一个一闪而过的穿风雨衣的人影时,也已经累得头晕眼花了。这个画面很短,人影在鼎元大厦的天台上一晃悠,不到一秒钟,马上就“出画”了。陈思伟查了附近所有的监控,也只找到了这个背影。

监控摄像头较远,再加上下雨,画面不太清晰。尽管如此,陈思伟还是非常激动,忍不住在电脑桌上“砰”地砸了一拳——画面上的这个人他认识。确切地说,他并没看清这个人的脸,却认识这个背影。他和这个人在一个寝室里住了四年。没错,是楚霄汉!

可楚霄汉不是应该在监狱里吗?他立刻给凌海监狱打电话,得知楚霄汉半个多月前假释出狱了。放下电话,陈思伟喃喃自语:“这就对了……”

发了一会儿呆,陈思伟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劫匪是楚霄汉,这案子我还破吗,能抓他吗?在陈思伟二十八岁的人生里,他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楚霄汉。这些年他很想为楚霄汉做些事情(比如替他还房贷),以减轻自己心里的负疚感。如今楚霄汉刚刚出狱,自己又要抓他,那就更对不起他了。可毕竟自己是警察,警察抓贼,天经地义。

抓捕楚霄汉,在实施层面并不难。楚霄汉出狱后应该就住在自己家的别墅里,带几个人开车过去,一抓一个准。他八成还会和封铭楷保持联系,说不定经常去包子店,在家里找不到,就去包子店蹲守,他十有八九逃不脱。难的是程序。换句话说,即使楚霄汉站在陈思伟面前,陈思伟也没法儿抓他——没证据。如果质问他为什么下雨天跑到鼎元大厦的天台上站着,他完全可以否认,反正监控录像并没有拍到他的脸;即使他承认也没用,他去过那儿不等于那两个电话是他打的,鼎元大厦是公共场所,他想去就去,谁管得着啊?

要抓楚霄汉,只能从外围寻求突破,先掌握他抢劫的证据。不过,在此之前,陈思伟想找个机会,和楚霄汉坐下来好好聊聊。

陈思伟想和楚霄汉好好聊聊,楚霄汉也想和陈思伟好好聊聊,但如果他们坐在一起,会有一个人心惊肉跳。这个人就是王青林。楚霄汉出狱前听曹向东说过邱荣发牺牲的大致经过,但不知道邱荣发是陈思伟的父亲。如果他把曹向东说的那些话告诉陈思伟,陈思伟很快就能确认警察队伍里的内鬼就是王青林,是李定昌在警方的内线,而李定昌就是“毒蛇”。陈思伟的父亲邱荣发就是他们两人相互勾结,共同谋害的。

王青林从警官学院毕业后,在凌海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工作。那是本世纪初期,毒品在凌海已开始泛滥。邱荣发是刑警支队缉毒大队的大队长,刚入警的王青林机灵能干,被邱荣发挑中,成了缉毒警中的一员。那时候李定昌贩毒已经七八年了,公开的身份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经理,从事外贸进出口业务。眼看着很多毒贩落网,李定昌动起了在警方安插内线的心思。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王青林,就把目标锁定在王青林身上了。

那时候王青林还年轻,荷尔蒙分泌旺盛。他喜欢上了一个叫周曼琴的女孩儿,每天想得火煎火燎的。周曼琴刚中专毕业,在一家储蓄所上班。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修长,甜美水灵,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两腮一边一个小酒窝。追她的小青年当然很多,不是这个局长的儿子,就是那个区长的外甥。

王青林各方面条件还是不错的,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工作也稳定。唯一的缺点,他的父母都是企业职工,家里穷了点儿,周曼琴不一定能看上他。李定昌为讨好王青林,要帮他撮合成这桩婚事。巧的是,李定昌认识周曼琴的父亲。周曼琴的父亲是银行信贷员,李定昌找他贷过几次款,还去他家送过礼,彼此很熟悉。于是李定昌就当起了媒人,在周曼琴面前夸王青林学历高,聪明会来事,将来前途无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很好哄,李定昌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居然把王青林和周曼琴撮合成了。

王青林和周曼琴结婚的时候,李定昌给他们买齐了所有的大件家电。周曼琴误以为王青林家里挺有钱,没想到这些东西都是李定昌买的。

后来,王青林把李定昌发展成了自己的线人。李定昌为王青林提供了很多其他毒贩的交易情报,王青林一抓一个准,工作业绩很突出。李定昌也经常有意无意地向王青林打探警方缉毒方面的信息,以躲避警方的缉查。他的毒品生意越做越大,送给王青林的礼物也越来越贵重,文火煮青蛙,王青林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上了贼船。等王青林醒悟过来,他已经上了李定昌的贼船很久了,下不来了。无奈之下,只能结成利益共同体。

邱荣发最先盯上的并不是李定昌,而是王青林。王青林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结婚后家里的大件一应俱全,以他的收入,根本就买不起。邱荣发委婉地询问他的家庭收入,他马上就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他骗邱荣发说,他有个舅舅在台湾,这些东西都是舅舅回来探亲时给买的。邱荣发相信自己的徒弟,就打消了疑虑。但王青林知道,自己的谎言很容易就会被戳穿。

之后不久,邱荣发盯上了李定昌,还抓到了一个给他送毒品的马仔。王青林害怕了,如果邱荣发审讯那个马仔,李定昌很可能会被供出来。李定昌被抓,他也完蛋了。趁邱荣发还没审讯那个马仔,他连夜找李定昌商量对策。李定昌的计划是让王青林把邱荣发骗出来除掉,王青林坚决反对。且不说邱荣发是他师父,平时对他那么爱护,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他也下不去那个狠手。

李定昌说,不杀他也可以,但至少要打断他一条腿,这样一来,他就不适合继续干缉毒了,也就没有威胁了。王青林想不出更稳妥的办法,只有同意。但他反复叮嘱:只能打伤,不能伤得太重,更不能闹出人命。

王青林知道邱荣发有个线人,外号“青头”。他让李定昌提供假情报给青头,青头不知就里,告诉了邱荣发。于是,十六年前的9月14日夜里十一点,邱荣发被骗到了旧窑厂。

邱荣发赶到时,李定昌、曹向东和桑昆已在那里等着他了。邱荣发是骑警用摩托车赶过来的,距离李定昌大约二十米时,李定昌首先开枪。但他的枪法不准,没打中。邱荣发意识到中了埋伏,马上躲到一棵大榕树后还击。曹向东的右腿挨了一枪,李定昌的左胳膊也受了伤。他们原本打算收拾邱荣发,没想到邱荣发毫发无损,他们自己却眼看要玩完。

这时候,王青林赶过来了,躲在一个废弃的门楼后面。按照原定计划,邱荣发被打伤后,李定昌、曹向东和桑昆逃跑,王青林把邱荣发送往医院。没想到,李定昌他们失手了,计划也打乱了。后援警力很快就会赶到,王青林迅速决断,反正曹向东也跑不了了,不能让他落在警方手里,干脆干掉他,然后掩护李定昌和桑昆逃跑。

王青林鼓足勇气,从门楼后面冲出来,准备对曹向东开枪。没想到,李定昌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邱荣发以为王青林立功心切,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他推开。李定昌果断开枪,子弹击中了邱荣发的胸口。邱荣发倒在地上,还不忘对王青林大喊:“快撤!”

王青林没想到,在这种危急关头,师父还想着他的安危,心里十分感动。他说:“师父,我不撤,我要背你走!”

李定昌和桑昆已经举着手枪冲过来,桑昆把枪口对准了邱荣发。王青林挡在枪口前,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李定昌,拼命地摇头,嘴里语无伦次:“不能……你们不能……”

李定昌气急败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犯糊涂!他不死,我们都得死!”

邱荣发扭头看王青林,想捉住他的目光。王青林躲避着。邱荣发苦笑了一下,他什么都明白了,正要说什么,桑昆手里的枪响了……

王青林看到,邱荣发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失望。

在生死关头,邱荣发毫不犹豫地替王青林挡子弹,救了他的命。对于王青林来说,那种感动,是“感动”二字无法承载的。邱荣发的死让他无比内疚,甚至觉得自己活着都是一个错误。每天早晨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他都想开枪把镜子里的人打死。

王青林恨不能把李定昌碎尸万段,碎尸万段都解不了恨。如果他有权利剥夺李定昌的生命,不需承担法律后果,他不会让李定昌多活一秒钟。可是,他能对李定昌做什么呢?李定昌给他打电话,他不能不接;李定昌请他喝酒,他不能不去。断绝联系也不是不可以做到,但如果李定昌落网,势必会把他咬出来。为了自保,他不仅不能和李定昌断绝联系,还要利用自己的工作便利保护他,不让他出事。他是警,李定昌是匪,警和匪居然捆到了同一根绳子上,可能一辈子都掰扯不清了。

以邱荣发的牺牲为标志,王青林和李定昌的关系更明确更牢固了: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邱荣发牺牲时的真实情景,只有李定昌、王青林、曹向东和桑昆四个人知道。公安局的领导和同事——包括陈思伟——所知道的情况是:邱荣发为保护徒弟王青林,被毒贩开枪击中,光荣牺牲。因光线昏暗,王青林没看清毒贩的模样,不知道毒贩是什么人。

邱荣发牺牲后的一两年里,王青林经常找李定昌的麻烦。李定昌涉黑,手下養了很多小弟,也有很多场子。王青林就时不时带人查他的场子,那些打架斗殴的小弟经常被抓。局里的同事不知道李定昌和王青林的关系,都以为李定昌惹上茬子了。王青林的真实动机,一是发泄心中的怨气,二是自我保护,掩盖他和李定昌的关系。

李定昌那么聪明的人,当然心知肚明,就任由王青林发泄,还配合王青林演戏,多次在一些公开场合扬言要弄死王青林。就这样,谁都以为王青林和李定昌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但没人知道,这两个“死对头”经常在一起喝酒、打高尔夫,只不过去的那些地方都比较隐秘,不会让熟人遇见。他们还一起去澳门赌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尽量不提邱荣发。彼此心知肚明的话,能不说就不说;对方的某些行为,如果能猜透就绝不去问。如果必须说点儿什么才不尴尬,他们情愿谈论天气。

没有谁比李定昌更希望王青林好好的,更希望王青林得到提拔。王青林权力越大,他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他看上了王青林的“长线投资价值”,暗地里,他不遗余力地为王青林铺路:一是出卖其他毒贩的情报,提升王青林的工作业绩,同时剪除了异己,以便独霸凌海毒品市场;二是利用自身企业家的身份结交政界权贵,大把使银子,腐蚀个别领导,为王青林的升迁大开绿灯。王青林本人也很争气,破了一些大案,受到不少表彰。如此一来,他的职级像火箭一样蹿升,三十冒头就当上了刑警支队长,三年后又当上了副局长。

有王青林的保护,李定昌的贩毒生意越做越大,很快就积累了大量资金,成立了定昌国际集团,把贩毒挣来的钱投资到新能源、房地产、餐饮娱乐等行业。他的企业越做越大,解决了几千人的就业问题,成了凌海市的纳税大户,他本人也连续多届当选市政协委员。他利用合法身份的掩护,不但垄断了凌海的毒品市场,还将毒品大肆走私到日韩美等国。

凌海的贩毒犯罪活动猖獗,引起了公安部的注意。经过初步调查,弄清了这条国际贩毒路线的源头是缅甸的桑昆,至于隐藏在凌海的大毒枭“毒蛇”到底是谁,却无从掌握。为此,在公安部禁毒局的主导下,在凌海实施了卧底计划,并选定王青林为计划的直接负责人。王青林当然知道这个卧底计划毫无意义,他顺水推舟,利用这一计划,让卧底成为了自己的私人工具。

这时候,李定昌已经不再贩毒了。不是不想贩毒,是忙不过来。他找到了比贩毒更来钱的项目,那就是勾结个别不法官员侵吞国有资产。只要操作巧妙,不但比贩毒挣钱多,风险还小。在凌海继续贩毒的是曹向东。李定昌怕曹向东万一落网把自己供出来,多次劝他收手,但他不听。如果在贩毒组织里安插卧底,也应该安插在曹向东身边,王青林却把卧底安插在李定昌身边。

这一时期,李定昌发他的财,王青林当他的官,两人并没有权钱交易。但把他们绑在一起的那根“绳”——那堆见不得人的“黑历史”——依然没有解开。王青林曾长期为李定昌贩毒充当保护伞,有很多把柄落在李定昌手里。所以,王青林需要通过卧底掌控李定昌,如果李定昌有什么犯罪证据暴露出来,卧底可以把线索交到王青林手里。

经王青林巧妙安排,舒亚有了一套假身份,身份证上的姓名是“马涛”;他还给自己起了个难听的外号“老鼠”。一开始,老鼠以小混混儿的面目出现,经常在李定昌名下的几个酒吧里寻衅滋事,多次把酒吧保安打得落花流水。他这么能打,很快就引起了聂十三和李定昌的注意。李定昌需要这样的人,有意招至麾下,又担心此人不可靠,于是他请王青林查老鼠的老底。那自然是李定昌喜欢听什么,王青林就给他说什么,这样,李定昌就把马涛招进了定昌国际集团,给他的职务是“董事长助理”,还让他担任集团所属的威斯汀夜总会的总经理,都是挂个虚名,并不让他参与日常管理。

马涛很快就靠机灵、会来事、好口才赢得了李定昌的信任。李定昌有一些农村的穷亲戚,经常以各种理由来找他要钱。李定昌每年都给这些穷亲戚上百万,却没落着好,那些亲戚拿了他的钱还骂他——都认为他给别人的钱比给自己的多。其实李定昌给谁多少钱,他自己都不记得。自从马涛担任“董事长助理”,李定昌就让马涛管这事,结果,所有的穷亲戚都对李定昌感恩戴德,谁也不知道“马助理”是怎么忽悠的。

马涛气质“高级”,男女老少通吃。李定昌参加一些商业活动,爱带他去,让他给自己拎包、替自己敬酒。马涛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给李定昌挣足了面子。这个“董事长助理”当得如鱼得水,成了定昌国际集团里的红人,也成了凌海响当当的黑社会小头目。但马涛没忘记自己的使命,那就是寻找李定昌贩毒的证据。可是,在李定昌身边一年多,没发现他有任何贩毒的迹象。他多次向王青林提出恢复警察身份,王青林每次都让他再耐心一些。后来,通过接触李定昌的朋友、亲戚,马涛慢慢知道了李定昌的老底:李定昌三十多岁的时候,也就是刚成立贸易公司的时候,还是个江湖混混儿,手里没多少钱。可是七八年后,却成立了定昌国际集团,成了凌海数得着的富豪。他的巨额财富是从哪里来的呢?马涛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贩毒。

第九章 生死对决

老鼠一开始以为自己当卧底顶多一两年,没想到当起来就遥遥无期了。他的一腔热血慢慢有些凉了,对卧底这个行当也有些厌倦了。但他是警察,警察意味着责任和担当,他必须坚持下去。

五年前“酒吧风波”那天晚上,老鼠也在天豪酒吧。天豪酒吧里的包间有三十多个,孙怀仁在一个包间里“面试”夏莉,老鼠和李定昌、聂十三等人在另一个包间里喝酒唱歌。关于“酒吧风波”,老鼠知道的全部情况是:荣丰银行行长孙怀仁以“面试”为幌子,在包间里奸污了一个女孩儿。女孩儿的男友冲进包间,把孙怀仁捅伤了。李定昌让聂十三派一个杀手进去补了一刀,把孫怀仁捅死了,然后给了那个杀手一张二十万元的银行卡,让他出去躲躲。

老鼠不知道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她的男友是楚霄汉,聂十三自然更不清楚。李定昌为了个人利益,多次利用聂十三的黑恶势力铲除异己,老鼠已见怪不怪,也不多管闲事。事后老鼠听说孙怀仁被杀一案的犯罪嫌疑人是楚霄汉,就不能不管不问了。于是他秘密约见了王青林,请王青林救楚霄汉,还说案发时李定昌悄悄录了像,在录像中可以看到真凶。

王青林认为:其一,李定昌这个人粗中有细,他肯定把那段录像藏得很严实,不容易搞到。其二,即使搞到了那段录像,李定昌也可以耍赖,说这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其三,如果这事惊动了李定昌,老鼠也就暴露了。所以,王青林否定了老鼠的建议,让他以大局为重。

老鼠觉得王青林的说法也有道理,但他还是决定想办法在不惊动李定昌的情况下,偷偷把那段录像拿到手,为楚霄汉洗清冤屈。李定昌的董事长办公室有一个套间,里面有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老鼠估计李定昌的很多秘密都藏在那台电脑里。

3月6日上午,李定昌去市政府参加分管经贸的副市长召集的一个会议。老鼠趁李定昌不在公司,偷偷进了他办公室,破译了电脑密码。打开电脑,老鼠发现硬盘上全是视频文件夹,数量多达二十一个,每个文件夹都以人名命名。其中有些人名老鼠听说过,都是政府官员,平时只能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看着这些人名,他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在“孙怀仁”文件夹里有四段视频,其中一段时长三十七分钟,正是孙怀仁被捅死的那一段。老鼠把这段视频拷进自己的U盘里。其他三段视频他没来得及看,因为他看到硬盘里还有一个以“王青林”命名的文件夹。

看到王青林的名字,老鼠脑袋“嗡”的一声。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肯定是有人和王青林重名;他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王青林和李定昌沆瀣一气。可是,点开一段视频,里面确实是他的上司王青林。地点是在一间办公室里,李定昌和王青林谈笑风生,一看就是老熟人。李定昌送给王青林一只劳力士手表,王青林笑呵呵接过来……

老鼠没想到王青林和李定昌的关系这么铁。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派自己在李定昌身边当卧底?这个问题他一时想不明白。还有,王青林收受李定昌的贿赂,他需要王青林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决定这天晚上见王青林一次。

老鼠把包括孙怀仁被杀、李定昌向王青林行贿在内的所有视频都复制进一个U盘。这天中午,他回到国贸大厦公寓,先把视频备份到电脑上,再复制到一个MP4里,之后去了趟荣丰银行,把U盘存进99号保险箱。

3月6日晚上,老鼠把一张六十万元的银行卡送给封铭楷之后,就给王青林发短信,要求见他。这时王青林正在局里参加“飓风行动”的调度会议,意外接到老鼠的短信,就向赵孟春请了假。他和老鼠约定在麒麟酒吧的后巷见面。

王青林还以为老鼠这么急着见他,是发现了有价值的情报。没想到老鼠见面就问他:“王局,你让我潜伏在李定昌身边,不只是找他贩毒的证据吧?”

王青林一愣:“你什么意思?”

老鼠不动声色:“我在李定昌的电脑里找到了一段录像,也许王局会感兴趣。”

说着,老鼠打开MP4。这段录像的时长将近十五分钟,王青林看了不到一分钟就不看了,叹了口气,把头扭向一边。这是五年前李定昌送他手表时的情景,没想到竟然被偷拍下来了。幸好,那块手表他从没戴过,送给老岳父了。

王青林问录像是哪儿来的。老鼠说他破解了李定昌的电脑。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王青林的脸变得有些狰狞。他没想到,李定昌每次向他行贿都暗中录了像,真够阴损的。他问老鼠怎么看这些录像。

关于王青林和李定昌的关系,老鼠有自己的判断:两人并不像社会上流传的那样“势不两立”,恰恰相反,他们是大搞权钱交易的利益共同体。但这些心里话,老鼠不能说。“我相信王局是清白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些东西给您看。”

王青林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解释说李定昌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多次找人从中说情,也多次行贿。碍于情面,他只好收下,但后来又都设法还给李定昌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感觉李定昌的财富来源不明,有可能贩毒,才安排老鼠在李定昌身边当卧底。现在老鼠已经成了李定昌的心腹,也许很快就能掌握李定昌的犯罪证据,所以要继续坚持,千万不可放弃。

王青林的这些话,老鼠并不相信,却不能表现出怀疑。他沉吟着说:“我会服从王局的命令,继续当卧底。但我有个请求,我已经找到了孙怀仁被杀的那段录像,足以证明凶手不是楚霄汉,我想请您帮忙还楚霄汉一个清白。”

王青林答应了。老鼠就把MP4交给了王青林。正是这段录像,给老鼠惹来了杀身之祸。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王青林。

王青林与老鼠见面后,没有回局里继续开会,而是给李定昌打电话,两人约定在海边一家高级会所见面。

一见李定昌,王青林就毫不客气地指责他偷偷录像的事。王青林把这事说出来,也等于告诉李定昌,他在李定昌身边安插了卧底,因此李定昌又反过来指责王青林不信任他。他承认偷拍录像的目的是想控制一些人,但绝没想过要控制王青林,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那个必要。这不过是他自保的手段而已,就像王青林在他身边安插卧底一样。“咱俩谁都别说谁。这些录像一旦曝光,就会引起凌海官场地震,到时候我完蛋,你也完蛋,这可不是吓唬你。”

两人都指责对方玩阴的,太不讲究。争吵了半个多小时,才发现这是“狗咬狗一嘴毛”,很没意思。王青林意识到,吵架没有意义,商量怎么对付卧底,避免那些录像曝光才是正事。李定昌问那个卧底是谁,王青林说出了老鼠的名字。

李定昌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哦,是他……这熊孩子,真不懂事。”说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我来办,你别管了。”

王青林知道,老鼠活不过明天了。

根据云南警方提供的情报,3月7日,也就是第二天上午,曹向东就要和桑昆派来的人进行毒品交易。王青林说,曹向东也不能留了,如果这个人被抓住,他们两人同样完蛋。王青林的打算是:让李定昌明天一早帶曹向东和老鼠一起出海,在海上杀掉老鼠,嫁祸给曹向东,让警方认为是曹向东把老鼠杀了。然后,在进行毒品交易的时候,派人把曹向东击毙,这样就做干净了。王青林让李定昌设法从曹向东那里搞清毒品交易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以便部署警力。

3月7日凌晨两点多,王青林回到设在凌海服务区的“飓风行动”临时指挥部。

这天一早,李定昌给一个多年的朋友、邻市穆城的毒贩老贾打电话,说多年没见,很是想念,问他手里还有没有货。老贾说快断货了。李定昌说那你今天来吧,老曹正好今天有空,咱们一起叙叙旧。接着,李定昌又给曹向东打电话,说穆城的老贾今天要来拿货。

曹向东和老贾也很熟悉,李定昌不做毒品之后,一直是他给老贾供货。曹向东中午要去接那批毒品,但这事他不能告诉李定昌,只是说,今天还有点儿事,时间挺紧的。李定昌故意埋怨:“这个老贾,不直接联系你,却给我打电话,还要得很急,我已经答应他了。这样吧,把货给了他你就走,中午我陪他吃个饭,也占不了你多少时间。”

曹向东算了算,他和老贾的交易顶多一个多小时,不耽误中午接货,就答应下来。很多年来,曹向东和老贾的毒品交易都是在海上进行,在茫茫大海上,没人能监视,比较安全。

之后,李定昌又让聂十三通知老鼠,上午八点从顾家岛码头开快艇出海,陪李定昌钓鱼。老鼠压根儿没想到王青林出卖了他……

游艇驶向大海,海风习习,波光粼粼。

这艘游艇是李定昌名下的财产,艇体上喷着“定昌国际”字样。艇尾的不锈钢栏杆处,李定昌、聂十三和老鼠三人一起钓鱼。李定昌今天的运气不太好,一条鱼也没有钓到。聂十三的运气也不怎么样,钓了几条小鱼。老鼠倒是运气超好,钓了四五条梭鱼,最大的一条有三斤多。老鼠拿着梭鱼对李定昌和聂十三炫耀一番,李定昌笑呵呵地说:“中午炖着吃。”

九点多的时候,一艘快艇靠了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登上游艇,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手提箱。李定昌放下鱼竿,满脸堆笑地和这个中年人握手寒暄。聂十三小声告诉老鼠,这个人是穆城的毒贩老贾,来拿货的。老鼠明白了,今天钓鱼是假,毒品交易是真。幸亏他带了纽扣式微型摄像机,到时候要把交易过程偷拍下来。

上午十点左右,又有一艘快艇靠近,曹向东和司机杜光明上了游艇。杜光明也拎着一个黑色手提箱,看上去和老贾的那个一模一样。老鼠知道,手提箱里应该是毒品。曹向东和老贾寒暄了几句,示意杜光明和老贾互换手提箱,钱货两清。

老鼠戴着太阳镜,斜着身子面对大海,余光一直关注着那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黑色手提箱。曹向东和老贾寒暄的时候,他悄悄按下了别在衬衣上的微型摄像机开关,杜光明和老贾互换手提箱的画面被完整地拍下来了。但老鼠没想到,自从他上了游艇,李定昌一直在偷偷观察他。他斜着身子对着曹向东和老贾,身体一动都不动。其他人不会在意他的姿势,李定昌却察觉到了反常,注意到他衬衣上那个稍微有些凸起的纽扣。

曹向东的手机不时发出“嘀嘀”的声音,他拿着手机,不停回复。杜光明和老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黑色手提箱放在各自的脚边。

李定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手机听了几秒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一连说了三个“很好”。原来,昨天晚上,李定昌听王青林说了老鼠从他电脑上复制录像的事,猜测老鼠把那些录像藏起来了。今天一早让老鼠跟他出海的同时,派了五个人去老鼠的公寓找那些录像。刚才,手下的人给他打电话,说录像找到了。挂断手机,李定昌瞄了聂十三一眼,点了点头。聂十三马上掏出手枪,枪口顶住了老鼠的脑袋。

老鼠一惊,意识到自己今天凶多吉少。但他努力保持镇静:“李总,这是干什么?”又问聂十三,“十三哥,你拿枪比比画画的,到底几个意思?”

李定昌“哼”了一声:“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这大半辈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没想到被你算计了。”说着,他一把撕掉了老鼠衬衫上的“纽扣”,在手里把玩着,“这玩意儿做得挺精致,警察的东西就是好。”

老鼠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自古以来,间谍都没有好下场。八年前他决定当卧底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可能会有那么一天。在他的想象中,那应该是不同寻常的一天,他应该死得很壮烈很豪迈,没想到,却是今天这么一个寻常的日子。他当卧底八年多,终于拿到了李定昌的犯罪证据,只希望能亲眼看到李定昌落网。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遗憾。

老鼠平静地说:“李定昌,收手吧,不然你比我死得还惨。”

李定昌恶狠狠地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那么信任你,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凭良心说,李定昌对老鼠确实不错,有时候,甚至像个父亲。比如李定昌多次关心他的个人问题,劝他尽快成个家,说女孩儿长相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善良、贤惠、通情达理,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甚至还说过,如果老鼠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儿,要先问清女孩儿的生辰八字,他请一位研究周易的大师给排一排……想起这些,老鼠还是很感动的;王青林都没跟他说过这些,每次见面,他们之间的话题除了任务还是任务。可是,他是警,李定昌是匪。老鼠不由得想起了《无间道》里的台词,顺口就说了出来:“对不起,我是警察。”

聂十三一脚踹在老鼠身上:“警察?你他妈的真行,骗了我那么多年。现在我就打死你这个警察!”

李定昌说:“没有一个人敢闯进我的办公室,更没有人敢动我的电脑。你敢,你有种!”

老鼠终于明白,他不是被识破了,而是被王青林出卖了。王青林安排他潜伏在李定昌身边,真实用意是让自己充当他的耳目;他也终于明白,王青林为什么屡次拒绝为他恢复警察身份。他为了缉毒事业选择了当卧底,却沦为王青林的私人工具。想到这儿,他不由一阵悲凉。

李定昌冷冷地说:“念你跟了我一场,给你留个全尸。明年的今天,我会给你烧纸。你要是还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说出来吧。”

老鼠淡淡一笑:“我想说的是,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李定昌左眼下面的肌肉痉挛了几下,叹了一口气,冲聂十三摆摆手。聂十三把老鼠的手腳都捆起来,刚拉到船舷边,李定昌的手机又响了,是董雪梅打来的电话,说马涛在荣丰银行开了一个保险箱。

李定昌急忙让聂十三住手,走到老鼠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小马,你在荣丰银行有个保险箱?告诉我钥匙在哪里,你就自由了。我还可以安排你去美国……”

老鼠摇摇头:“你知道我不会相信你的话,你也知道我不会告诉你,何必多此一举?”

李定昌把那个微型摄像机狠狠地扔进海里,表情一下子变得穷凶极恶,从聂十三手里抢过手枪,顶住老鼠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曹向东、杜光明、老贾旁观了这一幕,人人心里冒冷气。不过,曹向东比另外二人多个心眼,自老鼠被聂十三控制,他就悄悄打开了手机的拍摄功能,把李定昌杀死老鼠的整个过程录了下来。

看着老鼠的尸体渐渐沉入海水,曹向东若无其事地说他还有事,现在必须回去了。李定昌说:“你就去忙吧,我跟老贾好好叙叙。”

曹向东拍了拍老贾的肩膀:“不好意思,中午真有事。”

老贾急忙说:“老曹别客气,你请便。”

看曹向东这么着急要走,李定昌猜到,曹向东和桑昆的交易时间八成就是今天中午。

杜光明提着黑色手提箱,跟在曹向东身后上了快艇。今天曹向东是来海上给老贾送毒品的,但现在那两公斤海洛因又被杜光明提回去了。杜光明已被李定昌收买,李定昌亲手击毙老鼠,包括老贾在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杜光明趁机把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手提箱调包了。

按照昨晚李定昌和王青林商量的方案,曹向东今天如果亲自去高速公路上接毒品,会被王青林安排民警击毙。万一被他跑了或不去接货,李定昌还有“双保险”:只要警方在曹向东的车上缴获这两公斤海洛因,曹向东丢掉命也是早晚的事。

曹向东乘坐快艇上岸的时候刚过十一点。今天出海之前,他本打算上岸后直接去高速公路上见桑昆的儿子昂努,没想到这次出海看见了杀人。毒品交易本来就有很大的危险,他觉得看见杀人流血不吉利,就决定不出面了,而是派手下三个心腹代他去。在回凌海市区的路上,他给心腹打电话,让他们去云岭高速凌海出口接货。

曹向东的这个电话,司机杜光明听得清清楚楚。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杜光明把“绿色丰田越野”六个字,通过手机短信发给了李定昌,李定昌又马上转发给王青林。这时王青林正在“飓风行动”临时指挥部里,参加“飓风行动”的民警以为他在等卧底的消息,其实他在等李定昌。正是这条短信,让他确定了运送毒品的车,于是马上下令实施抓捕。

中午,曹向东接到桑昆的电话,得知昂努和女友都被警方击毙。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被出卖了,警方早盯上他了。他想逃跑,但无处可逃,车站、码头、机场以及公路卡口,此时应该都是张网以待的警察。既然逃不了,当务之急是保命。现在他要做的,是把李定昌枪杀老鼠的那段视频藏起来,只要有这份证据,他相信李定昌就是上天入地也得保住他的命。于是,他让杜光明拉他去了荣丰银行。曹向东在荣丰银行里待了十几分钟,这期间杜光明在车里打电话报了警。

曹向东判断,连昂努都被击毙了,今天参加交易的应该没有活口了。他料定警方没有他贩毒的直接证据,面对拦截他的警察,他并不紧张。可他没想到,杜光明竟然把那个装毒品的手提箱原封不动地拎回来了,更要命的是,那些毒品的塑料包装袋上都有他清晰的指纹。当然,李定昌也万万没想到,曹向东竟然偷偷录下了他杀死老鼠的视频。无奈之下,他只能授意杜光明在该案的审判阶段当庭翻供,这才保住了曹向东的性命。

凌海市人民路156号荣丰银行的地下金库里,曹向东和老鼠的两个保险箱,成了李定昌和王青林的心病。

如果曹向东的手机卡和老鼠的U盘一直在银行保险箱里锁着,李定昌和王青林也没必要担心。可是,陈思伟居然查出老鼠在荣丰银行有一个保险箱。万一这小子查到曹向东在榮丰银行也租了一个保险箱,更会盯着不放。王青林太了解陈思伟了,这小子一根筋,肯定会一查到底。所以,王青林和李定昌必须抢在陈思伟之前搞到那些视频。

怎样才能打开那两个保险箱呢?李定昌和王青林多次商量这个问题,可商量来商量去,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要打开保险箱,需要客户和银行工作人员的两把钥匙。荣丰银行行长董雪梅是李定昌的人,但这是银行业共同遵守的规矩,她也无法更改。

担心夜长梦多,最后李定昌决定抢银行,暴力开启保险箱拿回证据。可是,抢劫银行是重罪,而且去抢劫的人几乎没有跑出来的可能,说不定还没进入金库,就落到警察手里了。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李定昌肯出大价钱,愿意去抢银行的人一定会有。可是,即便找到了这样的人,也不得不考虑这么一个问题:如果这个人落到警察手里,经不住讯问,把李定昌给供出来怎么办?

所以,必须找一个自愿去抢银行的人。这个人和李定昌没关系,但李定昌可以巧妙地利用他。

有这样的人吗?王青林认为有,那个人就是楚霄汉。只要找人给楚霄汉透点儿口风,说老鼠锁在银行保险箱的U盘里有孙怀仁被杀的视频,他一定会豁出命去抢银行。但李定昌对此有疑问:一是,楚霄汉为了自证清白,只需抢到老鼠的那个U盘就行了,怎样才能让他把曹向东的手机卡也抢出来?二是,如果楚霄汉把手机卡和U盘都抢到了手,他会乖乖交给自己吗?要是警察把他抓了,或者他干脆把手机卡和U盘交给警察,那结果不是一样吗?

王青林的设想是:抢银行这事,楚霄汉一个人办不了,他需要帮手。由李定昌花钱给他找帮手,让帮手跟着他进去,拿到手机卡和U盘之后,由帮手处理掉楚霄汉,把手机卡和U盘交给董雪梅,再向警方自首。抢银行的主犯是楚霄汉,帮手是从犯,再加上有自首表现,应该不会判太重。

听王青林这么一说,李定昌连呼“妙计”。如此说来,楚霄汉就是个替死鬼而已,只要他带头闯进银行,剩下的事就交给李定昌手下的兄弟们了。正好,李定昌手下的兄弟黑狗正在凌海监狱服刑,他立刻想出了一个办法。

李定昌在一家高档酒店宴请了凌海监狱的监狱长牛勇。他的目的很明确,一是把曹向东和黑狗调到楚霄汉的监室里;二是为楚霄汉申请假释。

第一个事很好办,牛勇只需跟管教民警说一句就行了。第二个事不好办,因为楚霄汉在监狱里打架斗殴、拉帮结伙,可以说是劣迹斑斑,每年的考评得分几乎都是最低的,不给他加刑就是照顾他了,假释出狱恐怕不可能。

李定昌给聂十三打了电话,很快,聂十三拎着两个皮箱进了房间,皮箱打开,里面各有一百万美金。李定昌说:“我知道你女儿在澳洲留学,需要钱。我会在澳洲注册一个公司,你女儿是股东之一,她每年会拿到五十万美金的分红。我还可以帮她申请到绿卡。这样,你退休后就可以移民澳洲了。”

牛勇的眼珠子瞪得跟板栗似的,盯着两箱子绿莹莹的美钞,头上脸上汩汩地直冒汗。李定昌微微一笑,知道这事成了。

于是,等楚霄汉刚刚具备假释的基本条件,就稀里糊涂地获准假释出狱。从他出狱开始,李定昌就安排人盯住了他,为他去抢荣丰银行一步步铺平了道路。

李定昌把曹向东弄到楚霄汉那个监室,目的是让曹向东当个证明人,证明五年前的那场“酒吧风波”中,杀死孙怀仁的另有他人,证据就在荣丰银行的保险箱里。可李定昌忽略了一个问题:曹向东知道邱荣发和老鼠都是他杀的,也有可能会告诉楚霄汉。

李定昌忽略了这个问题,王青林想到了,但为时已晚,楚霄汉出狱了。王青林最担心的就是陈思伟和楚霄汉联手。他告诉李定昌,陈思伟是邱荣发的儿子,一直在寻找邱荣发当年被杀的真相,如果曹向东嘴松把这事透露出去,那就麻烦大了。而且楚霄汉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刚一出狱就抢长井金店,分明是向李定昌叫板。这个人有勇有谋,从前期策划到实施,再到撤退和收尾,整个过程滴水不漏。就怕到时候抢荣丰银行也做得这么干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机卡和U盘弄到手。

李定昌比王青林乐观多了。他觉得楚霄汉恨他是好事,越恨他,就越想知道真相,就更有动力去抢银行。李定昌从一开始就在布局,把黑狗一步步送到楚霄汉身边。他料定楚霄汉抢荣丰银行需要人手,而黑狗就是最佳人选。抢长井金店之前,黑狗告诉李定昌了。李定昌叮嘱黑狗,该怎么抢就怎么抢,一切都听楚霄汉的。李定昌自信,楚霄汉在他的掌握之中。

至于陈思伟,不光王青林觉得麻烦,李定昌也有同感。李定昌目前最怕的是陈思伟盯上黑狗,黑狗如果被抓起来,楚霄汉抢银行的计划就泡汤了。既然陈思伟是绊脚石,李定昌主张干脆做掉算了,免得夜长梦多。

王青林一听就急了,说陈思伟坚决不能杀。他爹十六年前已经被杀了,现在再杀他,老天爷都不答应,会遭报应的。哪怕陈思伟抓了黑狗,王青林也有办法放出来,不会影响楚霄汉抢银行的计划。当务之急,是设法促使楚霄汉尽快抢银行,同时做好预案,确保把曹向东的手机卡和老鼠的U盘都搞到手。

李定昌诡谲一笑:“预案早就设计好了,不光有A计划,还有B计划。”

第十章 泰国杀手

长井金店抢劫案唯一还有点儿价值的线索,就是那个口吃的胖子。陈思伟想让他的线人王海星找一找,就约王海星晚上十一点“老地方”见面。王海星是个贼,还染上了毒瘾,但给陈思伟提供过不少线索。警察有警察的路子,贼有贼的路子,有时候,贼的路子往往比警察的路子更好使。民警通过调查走访找不到的犯罪嫌疑人,那些贼打几个电话,就有可能找到。

陈思伟和王海星见面的老地方,是距离市公安局大约三公里的一条僻静的小胡同。陈思伟说了找那个胖子的事,王海星神秘兮兮地告诉陈思伟,他手里有一条关于毒贩的情报。陈思伟问是什么情报,他故意卖关子:“陈哥,这几天手头儿……有点儿紧……”

陈思伟不想轻易给王海星“线人费”,先让他说说是什么情报,看值不值钱。王海星说,有个代号叫“章鱼”的毒贩约聂十三谈生意。陈思伟问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王海星龇牙笑着,用两个手指做出数钱的动作。陈思伟从口袋里摸出錢包,里面大概有两千块现金,都给了王海星。王海星的眼睛立刻亮了,他告诉陈思伟,具体地点他不知道,具体时间也不知道,但估计就是最近两三天。聂十三断货快半年了,都急疯了。

曹向东被抓后的这段时间,聂十三的那些场子干净多了,也冷清多了。没想到,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章鱼给他供货。陈思伟不知道这条情报的真实性如何,他要核实一下。聂十三的身边有他的一个线人,为线人的安全考虑,还从没启用过。他给那个线人打了电话。线人告诉他,是章鱼主动跟聂十三联系的,两人打算最近见个面,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还没确定。这个线人说,一有确切消息会马上通知陈思伟。

曹向东被抓,聂十三很着急很上火。他想寻找新的进货渠道,又怕对方不知根知底,把他给卖了。他手里的存货快耗尽了,穆城的老贾手里有货,一直对凌海市场虎视眈眈。如果他再不进货,下线们恐怕就都去找老贾了。

前不久,聂十三派人去监狱探望曹向东,给他带话说,想请他牵个线,和缅甸的桑昆建立联系。曹向东让传话人转告,近日会有一个代号叫章鱼的人,拿着他的信物和聂十三见面。

一个多星期后,章鱼给聂十三打电话,两人商定,星期五上午十点在兴隆小区见面。聂十三特别强调,那个地方是他情人的住处,很安全。

章鱼自然就是楚霄汉。他约聂十三见面,不是想为他提供毒品——他手里一克海洛因都没有——而是想和他谈谈买枪的事。搞不到枪,抢劫荣丰银行的计划就不能实施。

楚霄汉提前六分钟到达兴隆小区17号楼4单元1201室门口,开门的是一个漂亮时髦的女子。防盗门“咣当”一声打开的瞬间,楚霄汉和那个女子都目瞪口呆。楚霄汉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是他五年来日思夜想的夏莉。夏莉身上的香水味很浓,让楚霄汉一阵晕眩。他呆愣愣地看着她那张脸,嘴唇翕动着,想说点儿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夏莉愣了几秒钟,想冲楚霄汉笑一笑,可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忽然,她摇了一下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后背使劲倚着门,像害怕楚霄汉把门推开似的。

夏莉没想到楚霄汉会找到这里。这房子是聂十三给她租的,除了妈妈家,这是她在凌海的第二个住处。她没把这个住址告诉任何人,楚霄汉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楚霄汉被判了十年刑,现在才五年多,怎么就出狱了呢?夏莉脑子里冒出一连串问号,但她现在没时间多想,她必须想办法把楚霄汉赶走。再过几分钟,会有一个代号章鱼的毒贩来和聂十三接头,她已把这一情报告诉陈思伟了,不能让楚霄汉惊扰了那个毒贩——夏莉就是陈思伟安插在聂十三身边的线人。

聂十三在客厅里问:“谁呀?”

“不认识,走错门了。”夏莉从门口走到客厅,在聂十三身边坐下。

这时,门铃又响了,夏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却没起身,也不敢和聂十三对视。聂十三向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刺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开门。

小刺青打开防盗门,上下打量着楚霄汉:“你找谁?”

“我找夏莉。麻烦你叫她出来,我跟她说两句话就走。”

夏莉在屋里大声说:“我不认识他,叫他走!”

“听见了吗,夏姐说不认识你,快滚蛋吧!”说着,小刺青就要关门。

楚霄汉的右脚伸进门里面,使劲用手推着门,大声喊“夏莉”。小刺青一把揪住楚霄汉的衣领,把他的脑袋往铁门上撞:“他妈的,找死啊你?”

楚霄汉一个侧身,挣脱了小刺青的手,随后反扣住小刺青的手腕,小刺青疼得直跳脚。屋里还有两个壮汉,聂十三向他们摆摆头,两个壮汉立即冲过去。楚霄汉以一敌三,不到十秒钟,就把三个家伙都放倒了。但他没下重手,他现在处于保释期内,其间一旦有违法犯罪行为,那就要回去坐牢。哪怕把人打成轻伤,也要承担刑事责任。

聂十三大喝一声“住手”,向门口走过来,夏莉跟在他身后。虽然之前没见过,楚霄汉估计此人应该就是聂十三了,但聂十三还不知道楚霄汉就是章鱼。自从看见夏莉的那一瞬间,楚霄汉就决定停止和聂十三接头。

这些年,楚霄汉一直在苦心孤诣地构筑一道抵挡夏莉的心理堤坝,他自以为这道堤坝足够坚固,可是看到夏莉的第一眼,这道堤坝就灰飞烟灭了。他不知道夏莉为什么会和聂十三这路人在一起,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夏莉卷入这场交易中。他想告诉夏莉,尽快离开聂十三,这个人很危险。

聂十三挑衅地看着楚霄汉:“你不是有话要对她说吗?现在就说吧。”

夏莉面无表情地看着楚霄汉:“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你说什么。”

聂十三回头瞪了夏莉一眼:“不!让他说,你不听我还想听呢。”

夏莉以为楚霄汉会狠狠地骂她一顿,骂她下贱、轻浮、无耻。无论楚霄汉怎么骂她,她都认了。可是,楚霄汉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了。

小刺青和那两个壮汉哼哼唧唧进了屋。聂十三仍站在门口,歪着脑袋打量着夏莉:“你和这小子,怎么回事?”

夏莉嗫嚅着:“他是我以前的朋友,我们之间……”

聂十三摆了摆手:“他叫什么名字?”

“楚霄汉。”

聂十三点点头:“楚霄汉,楚霄汉……这名字好记。”

回到客厅,聂十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过十点。他给章鱼打手机,打通了却没人接听。一直等到中午,章鱼也没露面。他终于意识到,章鱼放了他的鸽子。

顺着楼梯下楼的时候,楚霄汉瞥见十一层的楼梯口有个人影,手里拿着一把雨伞。听见他的脚步声,那个人影急忙进了电梯,他站过的地方有一摊水渍。显然,那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楚霄汉心里泛起一丝疑惑,难道是警察?

楚霄汉猜对了。那个人不但是警察,而且就是他的大学同窗兼室友陈思伟。夏莉把章鱼和聂十三接头的事情告诉了陈思伟,陈思伟带领潘龙海等民警过来蹲守,如果能确保人赃俱获,就实施抓捕。潘龙海等人守在楼下的车里,陈思伟躲在十一层的楼道里,楚霄汉的一举一动,陈思伟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五年来陈思伟第一次见到楚霄汉。他不由得又惊又恼:这家伙刚假释出狱,就抢了长井金店,现在又贩起毒来了?难道他不想活了?他毕竟是警官学院毕业的,应该知道贩毒罪孽深重,那就等于没救了。也许,他是来找夏莉的?可他怎么知道夏莉住在这里?难道他和夏莉联系上了?如果夏莉知道他出狱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这些疑问在陈思伟的脑子里像一团乱麻,一时理不清头绪。楚霄汉离开后,陈思伟又回到十一层的楼道口继续蹲守。等到中午,聂十三和手下都走了,章鱼也没有出现。陈思伟给夏莉打电话,问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夏莉说:“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你上来吧。”

两人一见面,夏莉不住唉声叹气,说真没想到楚霄汉居然找到了这里。陈思伟问章鱼为什么没来和聂十三接头,夏莉茫然摇头。

陈思伟明白了:楚霄汉并不知道夏莉住在这里,他不是来找夏莉的。在章鱼和聂十三约定的接头时间,楚霄汉出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就是章鱼!之所以没和聂十三接头,是因为意外见到夏莉和聂十三在一起,不愿意连累夏莉罢了。

离开前,陈思伟叮嘱夏莉,千万注意安全,每次通话后,都要把通话记录删除。聂十三杀人不眨眼,万一被他发现了,命就保不住了。

从夏莉的住处出来,陈思伟决定尽快找楚霄汉好好谈谈,不能再等了。长井金店抢劫案发生的那天晚上,他去封铭楷的包子店,封铭楷正准备和什么人喝酒。现在估计,那个人应该是楚霄汉。今天干脆还去包子店,如果楚霄汉不在,就让封铭楷约他过来。

当晚十一点左右,陈思伟溜达到了封铭楷的包子店。包子店已经打烊了,但里面还亮着灯。陈思伟敲了敲门。过了四五分钟,封铭楷才过来开门。看是陈思伟,他的语气有些夸张:“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陈思伟伸着脑袋往里看,看到一张桌子上摆着两套餐具,还有四个菜,知道楚霄汉一定在这儿。他咧嘴一笑:“是不是隔壁的王小痞又有急事走了?”

“王小痞?哦,对,王小痞,王小痞,他……他……他有事刚走。”封铭楷支支吾吾,两只手都扶着门框,那架势好像是故意挡着陈思伟,不让他进去。

陈思伟在封铭楷胳膊上拧了一把,封铭楷苦笑了一下,这才顺势做了个欢迎的手势。陈思伟不由得摇头:“撒谎都不会……”

封铭楷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小声说:“一会儿你说话注意点儿,别吵起来了。”

陈思伟进了店堂,抬头对二楼喊:“霄汉,下楼吧,一起喝酒。”

楚霄汉就在二楼的楼梯口,陈思伟都叫他了,他再躲着就没意思了,于是大大方方走下来。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往对方的胸口砸了一拳,然后紧紧拥抱。

封铭楷又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时隔五年,三个曾经最亲密的室友终于又坐在了一起。

陈思伟和楚霄汉面对面坐着,中间是一张咖啡色复合板方桌。当年在一间宿舍里的时候,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不可以说的话。现在,他们面对面坐着,只有尴尬。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变成了某种坚硬的物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封铭楷作为他们共同的朋友,为了活跃气氛,煞费苦心地回忆了许多他们都知道的趣事,不时和他们干杯。喝了几瓶啤酒,三个人的脸在灯光下都有些红扑扑的了,表情也都活泛了,话才渐渐多起来。

五年前的那场“酒吧风波”是绕不开的话题。楚霄汉红着眼珠子问:“我很想知道,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陈思伟说:“董雪梅让我去她的包间,说可以安排我进刑警支队。你知道,我太想进刑警支队了……”

楚霄汉半晌无语。那天晚上他之所以没去酒吧,也是因为要进刑警支队的事,他父亲托老同学帮忙,请人家吃饭,他得陪着;如果他陪夏莉去面试,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他不得不承认,当时他还是觉得落实自己的工作比陪夏莉面试更重要……楚霄汉没理由以此指责陈思伟,只是他还有点儿不明白,他記得有很多单位都抢着要陈思伟,陈思伟为什么那么死心眼,偏偏要和他争着去刑警支队?

陈思伟终于说出实情,他爸爸曾经在刑警支队工作过。十六年前,他爸爸被毒贩杀害,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楚霄汉和封铭楷都愣住了。他们只知道陈思伟的父亲是警察,因公牺牲了,没想到竟然是凌海大名鼎鼎的缉毒英雄邱荣发。楚霄汉一拍大腿:“是李定昌,杀害你爸爸的是李定昌!”

接着,楚霄汉告诉陈思伟,曹向东曾提到一个警察队伍里的内鬼,但那天晚上他受了伤,没看清内鬼长什么样。陈思伟相信那个内鬼就是王青林,遗憾的是,不论李定昌还是王青林,他们都不掌握任何证据。

楚霄汉还说,3月7日上午李定昌在游艇上枪杀了老鼠,曹向东用手机偷拍下来了,那段视频就藏在荣丰银行的666号保险箱里。如果能打开那个保险箱,把手机卡搞到手,李定昌故意杀人的事实就无可辩驳了。

楚霄汉的话传达了两个信息:一是他打算抢银行;二是老鼠是被李定昌杀死的。关于第一个信息,陈思伟没有在意,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抢银行简直是异想天开。他脑子里在琢磨老鼠的死。王青林认定老鼠是曹向东杀死的,但陈思伟并不认同这种判断,果然,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王青林是故意把老鼠之死嫁祸给曹向东,按照他的计划,曹向东八成会在毒品交易的时候被打死,这样,躲在背后的李定昌和王青林就彻底撇清关系了。

陈思伟头上直冒汗,他差点儿又被王青林当枪使了。王青林不顾老局长赵孟春的反对,非要让他参加那次行动,目的大概就是借他的手除掉曹向东……

不知不觉快到半夜了,陈思伟想和楚霄汉聊聊长井金店抢劫案和贩毒的事,让封铭楷回避一下。等封铭楷去后厨收拾,陈思伟问这起抢劫案是不是楚霄汉一手策划的。楚霄汉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是。”

陈思伟劝楚霄汉不要意气用事,要相信法律。即使李定昌的犯罪证据不好找,也不能通过犯罪的手段报复他,这样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楚霄汉说:“李定昌老奸巨滑,不会轻易留下犯罪证据;如果通过正当的方式和渠道寻找他的犯罪证据,恐怕还没有找到,他已经寿终正寝了。我本来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却成了阶下囚,父母也因此含恨自杀,这一切都是拜李定昌所赐。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此仇不报,余生如同行尸走肉。只要我还活着,就难以容忍和李定昌这样的烂人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我别无选择。”

陈思伟提醒楚霄汉:“李定昌和我有杀父之仇,我比你更恨他。你要找他的犯罪证据,我也在找。如果你还把我当哥们儿,还信任我,就和我多沟通,千万不要蛮干。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涉嫌犯罪,我照样抓你。”

楚霄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有两个家伙,一个是封铭楷,一个就是你陈思伟。我相信你是真心为我好。如果需要你的帮助,我会找你的,但不是现在。如果有一天我把李定昌和王青林的犯罪证据交到你手里,你千万要淡定。”想到下一步要实施的抢劫荣丰银行的计划,他得意地笑了笑,“如果你掌握了我的犯罪证据,就给我打个电话,我去公安局找你自首,让你给我戴上手铐。”

“那好,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贩毒让我找到了证据,我可对你不客气。”

楚霄汉微微一笑:“我会不会贩毒,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即便我真的去贩毒,你也不会找到任何证据的。”

“好,那咱们就试试。”说着,陈思伟向楚霄汉伸出了拳头。

楚霄汉也伸出了拳头,两个拳头碰了碰,像某种庄重的仪式。

这天早晨,王青林接到了李定昌的电话。李定昌告诉他:“你不让我杀陈思伟,还有别人想杀他。桑昆花了一百万美元,雇了两个泰国职业杀手,昨天夜里已经到凌海了。不一定哪天,陈思伟就找他爹去了。这两个杀手是泰拳顶级高手,在美国、俄罗斯、日本干过十几票活儿,从来就没失过手。他们这次来凌海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了陈思伟的小命。”

王青林问:“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桑昆给我打了电话,让我为那两个杀手提供枪支、车辆和一些必要的帮助,我不便拒绝。不过,我只提供车辆,没有提供枪支。”

“你不是希望陈思伟死吗,为什么还告诉我这些?”

李定昌嘿嘿一笑:“这小子肯定活不成了。我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这事和我没关系,等这小子死了,你别冲我吹胡子瞪眼的。”

“陈思伟打死昂努,那是职务行为,不是个人恩怨,桑昆要报仇也应该找凌海市公安局,不能算到陈思伟个人头上。你还是给桑昆打个电话,好好劝劝他,如果非要杀谁,干脆冲我来,我是那次行动的总指挥。”

李定昌满口答应:“好好好,放心吧。”

王青林知道,李定昌是不会劝桑昆的,他巴不得陈思伟早点儿死呢。那两个泰国职业杀手,让王青林觉得很惶恐。他必须想办法保护陈思伟。

上班后,他去了刑警支队。陈思伟正和潘龙海等几名民警在会议室里研究长井金店抢劫案的案情,王青林径直闯进去,脸色不善。陈思伟急忙请他坐,他却不坐,背着手问案子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陈思伟简单汇报了一下。他知道王青林肯定不满意,但这个案子线索实在太少,需要时间。他相信王青林能理解,没想到,王青林不但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还劈头盖脸地发起了脾气:“都一个星期了,一点儿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你的脑袋是光用来吃饭的吗?你给我听好了,这个案子一天没破,你就一天不能离开大楼半步!这是命令!”

陈思伟咂巴了几下嘴,正想说点儿什么,王青林“咣当”一声摔上门,走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向来通情达理的王青林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让陈思伟离开办公大楼,光在办公室里坐着就能破案了?

这还不算完。回到办公室,王青林又把刑警支队二大队大队长薛文阳叫过去,让他秘密排查近期从泰国来凌海的两个年轻人。薛文阳不知王青林是何用意,王青林也不解释。薛文阳办事利索,当天下午就查到,有两名泰国籍年轻男子昨天下午从凌海机场入境,下榻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

第十一 章章魚现身

见到陈思伟的第二天晚上,楚霄汉正在封铭楷的包子店二楼房间里,帮范雅静修笔记本电脑。范雅静喜欢在笔记本电脑上看大片,电脑重装了一遍系统,打不开了。楚霄汉的电脑知识比封铭楷和范雅静丰富一些,就下载了一个系统软件,帮范雅静重装系统。他经常来包子店蹭饭,没皮没脸地又吃又喝,怕范雅静不高兴,能为她做点儿事,心里稍微踏实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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