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辞（组诗）

艾川，原名庞小伟，男，1973年3月10生，河南省作协会员。习诗多年，曾在《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青年文学》《北京文学》《文学港》《解放军文艺》等刊物发表诗作。

中原辞

诸侯纷争的，恰是我要放弃的

赤野千里给你们，我只要一亩薄田

逆着前行的刀光一退再退，空出的城池如骷髅

三天三夜的大雪也无法修复它庄重的容颜

寒风刮骨，烟尘滚滚而去，阡陌蚕食双足

脚印里，野花野草挤破傲慢的千钧之躯

马蹄破译浅草的密码，春光再次撒满古老的中原

剑鞘里逸出半枝桃花，另半枝遮住美人的脸

江山在悼词里被装点成册，赤野千里收缩成一处温婉的留白

词阙里伸出的凉亭不宜久坐，宜低吟，不宜高歌

宁做历史教科书里的一只蛀虫，不做太平盛世的一只飞蛾

迷恋汉语的人穿梭于浩瀚的辞海，桃花也鱼贯而入

香车宝马瘦成一个淡雅的词牌，被清风吹入廖廊

花香裹着人影，流水裹着泥沙，漫过重重梦境

葬我于一亩薄田，家畜兴旺，小麦大豆年年疯长

唯有月光凄凉，游子辗转千里认不出故乡的坟头

家园林立，乡愁空空荡荡，黄河无语而殇

葬我于一亩薄田，马蹄声咽，雁字回首泪两行

北方辭

在北方，我摊开一张偌大的宣纸

提笔写下一道苍茫的黄河

在北方，我怀抱一架斑驳的古琴

弹一行远去的大雁

在北方，我手拿一把洛阳铲

到处寻找走失的祖先

在北方，我站在秋风的尽头

像一棵芦苇一样头顶覆盖一场大霜

在北方，吹唢呐的人峰回路转

一场红事一场白事，吹得焦头烂额

在北方，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蹲在垛南头

晒一颗暖暖的太阳

在北方，村庄总是敞着宽厚的怀抱

接纳无家可归的人

在北方，道路尽管崎岖不平

一辆马车却也跑得津津有味

在北方，疯狂的小麦和大豆

一茬接一茬地怀孕，让土地生生不息

春色辞

山洪已暴发

我不敢小觑一叶孤舟的轻

两岸青山，空怀一首诗对折的痕迹

于短暂光阴里，劈一条小径

路两边插花，路中央跑马

把荒废的青春送至待耕的田园

送至词的天涯

如果炊烟能临摹出一个绝版的村野

那么它在空中拐来拐去

其日臻完美的笔势，或许另有所图

而大量的墨被春色扣押和盘查

越来越多的疑问，指向一只来路不明的昏鸦

在一张空纸上枕戈待旦，山洪误入箜篌

被颤动的琴弦导入透明的春池

彼时，我在池边读书

不觉池水微涨

竟然漫过了荒诞的仕途

寂寞辞

没有伤口，风在我完整的皮肤上

产生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阳光铺天盖地，却又左右为难

所谓的陀螺，让暗处的血液

也跟着汹涌起来。相对于春暖花开

被灵魂含住的伤痛，应该轻描淡写

此去经年，相忘于渡口的两片帆影

扯碎了茫茫的天际。着墨的白云，落入闲置的山野

在你我的视线里，飘成一场朦胧的烟雨

没有伤口的疼痛可以按住不表

但惊堂木，镇不住一张写满冤情的纸

冰山堵不住喉咙里欲喷的火

一粒火星，能引燃黑漆漆的魂灵

汉语没有边界，汉字信马由缰

桃花归拢一部分羞涩与相思，便于落花为泥

我提笔忘字，是因为燕子常常误入我久违的巢穴

蛐蛐辞

汉语以内，一只蛐蛐的叫声独具魅力

将遗忘的角落深度挖掘，故乡今夕何夕

被一只蛐蛐的牙齿咬得支离破碎

但在听觉上却又那么完美

汉语以内，风声和月光苍凉了许多年

偶尔被诗人用平仄的手法折叠起来，

又在一纸信笺上轻轻打开，风声和月光消融于墨

尘埃落定的乡愁里，充斥着蛐蛐的牙齿声

汉语以内，一只蛐蛐拥有辽阔的江湖

马蹄谦卑是因为草尖上散落着古典的针灸

在蛐蛐的盘查下，芳香郁结于心

摇曳的花枝只好以暗香远走天涯

汉语以内，一只蛐蛐拉近了唐朝与宋朝的距离

拉近了古与今。窗外的月光你看不出它的来历

也不甚明了它押什么韵，月光洁白得如同履历上

一片辽阔的空白，如同蛐蛐咀嚼着的乡愁的新麦

乌云辞

乌云骑在屋脊上，鳞状的瓦片是它奔跑的脚

瓦片松动咣当响，奔跑的乌云是蹩脚的乌云

乌云蹲在树杈上，与树杈上的鸟巢比谁的脸更黑

从鸟巢里飞出的黑喜鹊，羞得乌云一哄而散

乌云怀里空空荡荡，没有雨水的乌云

丢了魂似的奔跑在村庄上空

有人说乌云翻过扁担山，摇身一变成白云了

有人说白云是大风刮到天上的棉桃开的花

边关辞

1

破碎，是故国山河

耍给君王的一个小计谋

荒芜，是青草故意设下的局

诱惑马蹄和箭镞，又在无边的烽火里

不攻自破

为来年的葱茏

打下更深的伏笔

2

圆与缺，不过是明月在自我涅槃中

产生的两种不同幻象

圆的一面，拿给妇人照镜子

照出边关皑皑白骨

缺的一面，拿给士兵当镰刀

于戈壁滩上，收割一茬又一茬的荒凉

3

年年春风巡视边关哨卡

整顿松散的刀枪剑戟

随便赐一些鲜花

给昂首站立的墓碑

插进沙砾中的枪杆子

竟然激动得不能自拔

慢慢地，头顶的红缨变成了绿芽

4

兵荒马乱中，能摁住烟尘的

不是兵法和剑谱，而是头顶的一轮明月

单枪匹马闯敌营的人

心口压着一坛烈酒

往往是，人未归

空空的酒坛被马驮回

月不落，浓浓的酒香惹人醉

5

纵观大漠，从嘉峪关到山海关

长城是一笔苍劲的行草

断断续续，从枯黄到苍翠

从瘦弱，到水墨饱满

远观是一条飘逸的龙

近看，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骨头

6

雁门关外，刀枪入库，马放阴山

古老的关口，只剩下一行归雁

7

边关月小，长安月大

白白胖胖的一朵月亮

盛开在唐诗的天空

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

走在平平仄仄的驿道上

待拆开，漫长的战火

已氤氲成一首出色的边塞诗

8

阳关以西，荆棘丛生，沙粒灼热

是养一匹汗血宝马的好地方

沙丘搬动风的画展，到敦煌城中

寻找合适的买家，而莫高窟

这个蒙着面纱的神秘使者

诱使画中的女子，到洞中研习飞天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