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东物流求变，快递小哥揽件忙

岳云

雷覃原本打算在京东干够15年，这个想法现在看来可能难以实现了。

4月7日，一向善待“兄弟”的京东被曝出“取消快递员底薪，下调公积金缴存系数，将揽件计入绩效”的消息。

京东物流深夜回应：此举是因为京东物流独立运营后新增大量外部订单业务、大客户业务以及个人快递揽件业务，原来的薪酬结构已经不适应新的模式;关于降低公积金系数，则是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依法合规对员工公积金缴存比例进行调整。

为了进一步安抚快递员兄弟们，刘强东还在4月15日凌晨发了一封公开信，除了回忆同甘共苦的燃情岁月，还给兄弟们画了一张“饼”：京东物流在华南地区测试了半年后，优秀的配送员一个月可以挣四五万，甚至有的人一个月工资超过了八万元，这在过去的薪酬结构下是不可能的！

刘强东在内部信中依旧展现了对快递兄弟未来负责的“义气”，不过，这次调整之后，雷覃的月收入少了1200元是真格的，来自揽件的收入增长极少，远不像刘强东公开信上说得那样“月入八万”。对于这个高层决定，现在雷覃已平和接受，但提起来仍然有些无奈，“现在差不多还能干，不能干的时候就不干了。” “大老板说的揽件增加收入怎么说呢，以后可能是能行，现在这个过渡期确实比较难。”

2018年，亏了23个亿

一直以来，自建物流被认为是京东最正确的决策之一。B2C业务比C2C更看重服务，根据刘强东当时的判断，3年内中国的第三方快递水平（包括价格）不会达到京东的要求，2007年，在刘强东拿到第一笔投资（1000万美金）时，自营物流就开始筹备建设。

当时京东自建物流也是迫不得已，2007年之前京东快递也是外包，和四通一达等快递公司合作，但因为京东当时主营手机、电脑等3C家电产品，价值很高，包裹被偷率很高，快递公司很头疼，甚至都不愿意接京东的快递单子。此外，京东曾统计过，在用户投诉里75%都是针对快递送货，用户对送货速度、态度都不满意。

2010年4月，京东自建物流的成果初现，京东宣布推出“211限时达”服务：北京、上海、广州、成都四城市由京东自营配送的区域，小件商品均可实现上午11点前提交现货订单，当日送达;夜里11点前提交现货订单，第二天上午送达。在天下“苦物流久矣”的背景下，京东自营物流的回报令人惊喜。这一年，京东销售额突破100亿元，较2009年增长150%。

但自建物流最大的问题在于成本，随着商城交易量的增加，为了实现“211限时达”，京东需要铺设更多的前端配货仓库（FDC）、更密集的派送网点以及更多的快递员工。随着用工成本的不断上涨，交易量巨增，自建物流带来的成本优势会越来越小。

雷覃算是京东物流的老配送员了，已经在京东工作七年，那时京东物流才不到6万人，如今快递兄弟的规模已经接近18萬。关于人力成本，雷覃有直观的感受：过去他一个人负责三四个小区，现在一个快递员一个小区，大点儿的小区需要两三个人。过去一个小区一天最多送100单，现在旺季时能达到200多单。刚入职第一年他的月工资在5000元左右，现在接近1万元，不少京东快递员都能够拿到1万元以上。

在4月15日刘强东的公开信中，京东物流的亏损状态被摊在台面上：“京东物流2018年全年亏损超过23个亿，这已经是第十二个年头亏损了。如果再这么亏下去，京东物流融来的钱只够亏两年的。”

京东物流盈收状况的不理想，源于自建仓储物流网络和物流设施等的巨额投入。截至2018年年底，京东物流在全国运营的仓库数量为550个、总面积为1200万平方米，同期增加64个大型仓库，面积扩充达200万平方米。

开放化、社会化是时任京东集团高级副总裁、负责京东商城运营体系的王振辉向刘强东提出的方案。据《财经》报道，2016年11月京东物流对京东商城第三方卖家全面开放;2017年4月，京东物流成立子集团独立运营，王振辉任CEO。

去年10月18日，京东在2018全球智能物流峰会上宣布，京东物流正式上线面向个人客户的快递业务。该业务前期在北上广开展，随后将向全国扩展。刘强东还曾多次公开表达对京东物流的期许：“未来五年，来自非京东订单的业务量达到50%以上，同时收入规模可以破千亿。”

2015年1月7日，京东CEO刘强东亲吻快递员工的双手。（视觉中国 图）

京东物流宣布开放物流当天，顺丰的股价下跌2.41%。在刘强东看来，这是京东集团拯救京东物流的方法，需要“兄弟们”携手同心，共度难关。但事实上，这件事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快递的“痛点”被慢慢淡化了

和公开信中“月入八万”的快递小哥不同，揽不到件是雷覃和同事们共同的困扰。“有时候一个件都没有，只能自己下一单。”邢库负责朝阳北路的两个小区，个人快递业务刚推出时，他会在派件时向顾客介绍，京东也可以寄快递了，但单量一直不多。有时候顾客听说京东快递的价格比别的快递贵两块，就说再想想。

京东快递的定价在顺丰和四通一达之间，从北京到广州市，一公斤以内的物品，京东“特惠送”次日达报价17 元起，两日达15 元起。同样的订单，顺丰的报价分别是 23 元和 18元起，四通一达的定价在12-15元。

“我就感觉定位有点尴尬。”邢库说道。一般人在大部分情况下会直接选择最便宜的，着急或者贵重物品就会选顺丰。“这栋楼原来有一家发红酒的，我们俩也熟，他说散件可以交给我，批量发货时肯定不会给我。批量发货，京东就贵出太多来了。他发德邦快递两千元钱就解决的一批货（在京东）差不多得七八千元。”

如果说当初自建物流为京东带来的巨大增长是因为“快递”这个痛点足够痛，十多年时间四通一达的自我升级，加之菜鸟系统的数据服务，这一痛点慢慢被淡化了。“京东是比一般的快个一天半天，但现在的快递就没有慢的。”雷覃说道。

在来京东之前，邢库曾在天天快递工作过一段时间。2016年的天天以收件业务为主，纸质面单以一张3.6元的价格卖给快递员，加上4毛的称重费，一公斤以内2元的运输费，总成本6元。按照菜鸟裹裹当时的定价系统，寄江浙沪12块，剩下的6元都是快递员的利润。这是早期快递企业圈地揽件业务的主要方式——通过高提成激励快递员主动拓展市场。

显然，这种分配方式的代价现在的京东已经承受不起，京东物流可烧的钱已经不多了。目前京东提供给快递员的提成方式是3+5%，一件快递的揽件提成在3元的基础上加运费总价的5%。雷覃告诉本刊，对他们来说很难选择，如果把重心放在揽件上，派件的收入会大幅减少，而相同时间内派件的效率远高于揽件。此外，揽件还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物流专家褚建新告诉本刊，中国每年的快递包裹量虽然在不断上涨，但个人和企业寄件业务实际在不断萎缩。过去商业不发达，商品在各地之间流转，电商的崛起大大减少了个人的寄件需求。而现在在企业端，电子发票、文件、档案越来越普及，出于商务功能的快递量也在萎缩。顺丰和EMS已经占据了整个市场，留给京东的机会不多。“京东做to C的业务这个是肯定是错的。”褚建新说道。

从伞状到网格，完全是两个系统

就算真的有件可揽，对京东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此前，京东快递员能够享受到全额的五险一金，但同时他们的工作量也比四通一达、顺丰来得密集。邢库告诉记者，在他的派送区域内，其他快递上午的单量和京东是差不多，但下午要少出30-50单。此外，菜鸟驿站在全国推行极大地提升四通一达的快递派送效率，大多快递员默认的方式是，除了专门要求送货上门的客户，优先选择快递柜的方式投递。

相比来说，京东在量本来就大的情况下，每一件都送货上门，这就需要快递员付出更多的时间。需要电梯刷卡的小区，邢库就一路乘电梯到顶楼再走楼梯下楼依次派件。更别说京东推出的京准达等多项服务对时效有精细的要求，在大批量派送时会拖慢整体派送效率。

按照现在每个站点的人员配比，大量揽件并不现实。“如果京东现在每天给我50单揽件的硬性指标，送货量还是这些，那我立马走人，肯定顶不住。”邢库说道。在他看来，京东在取件和送件上的时效要求很难和派送量大这一现实很好地结合。

在2012 年《创业家》杂志的采访中，刘强东曾分析过京东物流控制成本的秘诀，只送不收非常关键

这一点刘强东本人不可能不知道。在2012年《创业家》杂志的采访中，刘强东曾分析过京东物流控制成本的秘诀，只送不收非常关键。刘强东认为，京东的B2C物流与以顺丰为代表的C2C物流有质的不同。后者是网格状的，每个点和全国任何一个点都是相通的;而京东是伞状、单向的，从一点到多点。“顺丰的快递员，永远不知道下一分钟是谁打电话过来，发多少包裹，发到哪儿去。多少件、多大重量，都不知道，可能只发一件，可能发一百件。所以它的快递员在全国每个点上都必须是有冗余的，至少要有30%，包括它的车辆、飞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UPS（美国联合包裹）也一样，因为随机性太强。”多年過去，电子面单提高了取件的效率，但随机性仍然无法预知，造成的冗余成本仍然尚未找到解决方案。

分摊冗余带来的成本只是一方面，京东物流想要加大个人业务，需要重新打通物流网络，从伞状变成网状，要在短时间内实现这一点，成本无疑要翻倍增长。物流专家褚建新告诉记者：“通达也好，顺丰也好，打造这网络用了十年的时间，你要快速地将个人业务拉起来，不仅要投入，而且还需要时间。”

“京东物流是为了适应商流迅速建立起来这么一个体系，这个体系是为它的商流服务的，它的专用性很强。一个专用性很强的东西，做自己专业的事还不错，面对市场五花八门的需求时，一下就不行了，效率不行，质量不行，整个都不对了。”褚建新说道

京东物流向何处去？

2019年1月23日，京东宣布了旗下的“三驾马车”，分别是京东零售、京东物流、京东数字科技，共同成为京东未来发展的驱动力。在过去的十年里，京东在物流上投入巨大的财力和人力。刘强东曾在多个场合说过， “融资的70%将用于物流体系建设”“物流和研发占总费用的70%”。

作为服务京东商城的产品，京东物流已经做到极致。从成本来说，京东自建物流低于使用第三方物流、低于菜鸟、唯品会等。在速度上，也能紧跟菜鸟的脚步，在每年的双十一“大战”期间发挥作用。

如今京东物流的配送员已接近18万，这些“兄弟”给刘强东带来巨大的成本压力

京东物流数据显示，2018年双十一，京东从11月1日大促开始，截至11日零点，京东物流仓配一体服务订单超过90%实现当日达和次日达。京东还推出“京瞬达”服务，将分钟级配送时效提升至极致。基于京东物流多年技术沉淀而形成的预分拣系统，不仅可以实现每分钟5000单的智能分拣与路径优化，将分单效率提高60%，还能将分单准确率保持在99%以上。

相比快递业务，京东物流真正的优势在于仓配一体化、供应链管理以及大数据资源等。褚建新认为，京东物流社会化从这些方面出发更能够发挥优势。

据运联网报道，通过引入京东云仓，从事食品生意的赵女士在去年双十一的备货中，将仓库从食品产地仓改到京东云仓上海创展仓。通过京东云仓一套整体物流解决方案，为店铺打造爆款商品的物流环节提供有力保障，省去各个环节的沟通麻烦，节约了成本。“表面上看，只是解决了我们的仓配问题，回去仔细一算，由于送仓频次提高，有的放矢，大大降低了库存成本，光这一项就快把我半年的运费省出来了”。赵女士说。

此外，京东配送在用户体验上的大量投入，更适合和高端品牌合作，为他们提供派送服务，更能够契合京东目前的优势。

褚建新分析，目前国内物流行业的方向一个是提高资源利用率，降本增效。“但是提升资源效率是有限的，因为你这个路还是要跑，这个箱子还是要搬。所以大家更多在考虑增加服务内容，提高服务的价值。”

和京东相反，顺丰、通达系物流最近两年正在向京东的模式靠近，去年10月，顺丰斥资人民币55亿元收购DHL在华供应链业务。可以预见的是，在现有模式出现困境的情况下，双方会不断靠近，最终变得越来越像。在进入别人的领地时，选择更加擅长的方向或许是更为明智的选择。（应受访者要求雷覃、邢库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