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之家

2019-05-14 03:23娜塔莉娅·拉杜洛娃郭丽姝
海外文摘 2019年5期
关键词:诺亚福利院流浪汉

娜塔莉娅·拉杜洛娃 郭丽姝

6 個“诺亚福利院”当中的一个位于叶戈里耶夫斯克地区的克列伊梅诺沃村。

|“钱能装满一口袋!”|

“基督教诺亚劳动之家”的创始人和领导者叶米利安·索辛斯基曾是一名汽车教练。2000年初他成了信徒,并立刻选择了献身基督的方式,准确地说,是这种方式选择了他。在圣葛斯默和达弥盎教堂门口,一名带着好几个孩子、“丈夫上吊了”的妇女向他乞讨。叶米利安先照顾了这名妇女,接着又照顾了另一名妇女,后来他干脆在教堂里摆起桌子,为数百名无家可归的人提供食物。再后来教会帮他在莫斯科郊外开办了第一个“劳动之家”。“劳动之家”不受国家资助,仅靠个人力量拯救他人。现在,“诺亚”劳动之家已经有了16个成员。

这样的机构并不是现在才有的。早在19世纪,喀琅施塔得安德列耶夫修道院院长约安神父就创办了俄罗斯第一个“劳动之家”。约安神父一直积极从事慈善事业,但是渐渐地他发现,虽然布施十分必要,却常常使人堕落,让人们丧失劳动的动力。“将人从懒惰、无聊、抑郁和无所事事之中解救出来,不也是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吗?”叶米利安也是这么想的。“我很清楚,对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即使给他们吃的,为他们治病,发给他们衣服,给他们买回家的车票,也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据我估计,90%流浪街头的人是酒鬼和瘾君子。他们愿意接受帮助,但是还会继续喝酒,游手好闲。事实上,如果能在施粥站得到热粥,能在收容所休息过夜,能在专门的洗衣店清洗衣服的话,何必非得干活呢?有的人甚至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我是傻子吗,要去你们那儿干活?我在街上过得更好,还能随时喝酒!要是在电车里走一趟,钱能装满一口袋。”

民意调查显示,2010年有十分之一的流浪汉坚决拒绝工作,而现在不想干活的人是五分之一。个中缘由叶米利安很清楚:“在莫斯科,任何一个乞丐每天得到的钱都不少于2000卢布(200人民币左右)。”收入最多的是难免让人动恻隐之心的老妪、孕妇、在阿富汗战争和车臣战争中“受伤的士兵”。首都是个富裕的地方。叶米利安的一个熟人自称是“来自哈巴罗夫斯克的流民”,每年都来莫斯科捞钱。“在莫斯科,就算我露宿在最偏僻无人的小区里,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旁边放着一个香肠汉堡或者一点儿小钱。而在哈巴罗夫斯克我准会死掉,在那儿连个面包皮也没人给你。”因此,这位哈巴罗夫斯克人每年都在莫斯科待上两个月,赚到一大笔钱后再回家去,在一年内把这些钱喝光。

| 保持清醒,有活可干 |

在“诺亚之家”不能喝酒。大多数流浪汉都是无可救药的酒鬼。“他们应该靠意志力克制这种欲望,”叶米利安说,“而意志力从何而来?我们认为,这样的人过集体生活更好些,因为他们周围没人喝酒。”

所有的“诺亚人”,包括管理人员在内,每次外出回来都必须通过酒精测试。“突然袭击”的临时性抽查也常有。喝酒的人会被罚款,有可能失去一周的工资收入,甚至是一个月的收入,极端情况下,会遭到驱逐。但他们可以随时回来,“诺亚”的大门永远敞开着。事实上,也的确经常有人离开。夏天的时候,当流浪汉可以随便在哪个灌木丛下找到吃住的地方时,离开的人最多,而在冬天,几乎所有的流浪者之家都人满为患。“我们这儿没有停留期限的限制,”叶米利安说,“人们可以一直待到摆脱生活困境时为止。对很多人来说,会一直待到死。我们会帮助他们恢复身份证明,但这要待试用期过了之后再说。我们的目的是,不让他们喝酒,并让他们证明自己想要做出改变。因为对于酒鬼来说,即使身份恢复了也无济于事,因为过不了一天,他们就会把证件弄丢,继续喝酒,或者把证件拿去抵押。”

“诺亚之家”是基督教济贫院。没人强迫你信教,但是鼓励你去教堂。

沙米尔和娜塔莉有一个单独的房间。“我们的孩子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每个济贫院大约有50~100人,济贫院的房子都设在莫斯科郊外,基本上是租来的小木屋。早上,他们分成不同的小队出去干活,个人大约可以留下工资的一半,其余的钱用于维持机构的整体运行。所有济贫院和各类“竞争者”的经营模式几乎都是这样。

最近几年,围绕着流浪汉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因为他们能够带来不错的收入。

据统计,莫斯科的“流民”有1.5万~4万人,而且几乎所有准备干活的人都已被瓜分完毕。叶米利安说,莫斯科郊外有大约2000所济贫院,每家济贫院有20~500名寄住者。这些“劳动者”通常被打发到工地去干活,从事非技术性劳动。男人会被安排到搬家公司当搬运工,女人则去家政公司。“换作是我,肯定会提防这些人,我不会把自己的财产交付他们处置或者让他们到家里来,因为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骗子,习惯了偷偷摸摸,欺骗别人。”叶米利安从来没打算把自己的人安排到这些地方去,“客户根本不会知道派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正是因为8年前有了“诺亚之家”,这些济贫院也开始给劳动者支付工资了。在此之前他们如同对待奴隶一样对待“大街上的人”,只给他们提供一张床铺。但是因为“诺亚”是付工资的,别的机构也只好“慷慨解囊”了。即使这样,这些机构的所有者还是会有不错的收入,他们给自己买别墅,去马尔代夫度假。“比如2年前,就有5名管理人员从我们这里离开,开办了自己的济贫院,并拉走了我们很多人。”叶米利安说道,“他们承诺让这些人在济贫院里喝酒纵欲,只要干活就行。他们从我们这儿抽走了40%的劳动力,再要找新的人手很难,因为地铁口和火车站几乎没有流浪汉了。”

葉米利安跟家人住在赫鲁晓夫时期的一座旧房子里,他给自己制定的工资标准是“莫斯科的平均数”6万卢布(人民币6000元左右)。他的使命跟发财没有关系。“我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挽救流离失所的人,令他们悔悟,并做出改变。因此‘诺亚的所有创始人都是东正教教徒。”他们给无家可归的老人、残疾人和带小孩的妇女提供住处,别的济贫院都不收留这些人。“我们有16个劳动之家,其中10个能带来收入,另外6个算是福利院。收入并不流进到我的腰包,而是用来养活福利院的人,他们都是最无依无靠的,没有能力赚钱养活自己。”如果说以前这种运作方式还算成功的话,那么现在,在有劳动能力的男人大量流失的情况下,要维持“诺亚福利院”的正常运转就越来越难了。“以前我们可以自给自足,因为我们有75%的劳动力,25%的老人、残疾人和带小孩的妇女。可是现在呢,福利院里有850个人,劳动力却只有400个,如果不去积极寻求善款的话,真不知道该怎么维持下去。”

| 挑荞麦的能手 |

“诺亚”最大的福利院位于叶戈里耶夫斯克的克列伊梅诺沃村,这里有大约100名寄住者,它的管理者马克西姆·斯科莫罗霍夫以前也是酒鬼兼流浪汉。“在街头流浪想不喝酒是不可能的,”他说,“您想象不到有多少身体健康的男人抛弃了家庭,只知道在莫斯科街头喝酒!事实上,他们熬不了多长时间,过3年左右,他们要么是在酒后斗殴中被打残,要么是大冷天睡在街上给冻死。”马克西姆戒了酒,成了信徒,结了婚。妻子叶莲娜是“诺亚”的志愿者,现在则是丈夫的助手。他们的小房间里有圣像、毛绒玩具和两只鹦鹉。“我们尽量把房间打造成真正的家,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其他人。来‘诺亚之前,我换过很多济贫院,见过很多事,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我希望住在这儿的人有家的感觉,希望他们有活儿干,不再以乞讨为生。”

流浪汉安德烈·拉扎科维奇对我们说:“我是个光棍,请把这个写上。”

“诺亚福利院”里住的都是别的济贫院拒绝收留的人:残疾人、老人和带小孩的妇女。

谢尔盖·马尔德诺夫厨师以前住在修道院里。

马克西姆和叶莲娜的房间里有圣像、毛绒玩具和两只鹦鹉。

这里的活儿并不轻松。叶戈里耶夫斯克的“劳动之家”住着几个中风后卧床的老太太,她们都曾被冻伤。卡佳·科兹洛夫斯卡娅失去了一只手,骨折后她没能治愈。“丽莎医生”基金会的志愿者选中她,为她处理了冻伤的手脚,在这之后,他们给叶米利安打了电话——不会再有别人会收留卡佳了,因为她无法工作。现在,卡佳在“诺亚福利院”负责网页工作,写写札记,以此获得微薄的收入。照顾卧床老人的护工、厨师、裁缝以及其他人都有活干,也都能领工资。这里编织的地毯由圣三一修道院拿出去销售。石膏小人、冰箱贴、木头玩具、粘土做的小笛子,手工作坊里生产的小玩意儿应有尽有。虽然这些简单的手工制品很难找到买主,但工人还是会得到工资。这就是“诺亚”的原则:绝不可游手好闲。“我们这儿不是医院,而是劳动之家,所有人都得干活,”叶米利安说道,“即使卧床的人也得缠线团。有时候得专门给他们找活儿干,免得让他们闲着,即使最笨的人也能挣到2000卢布,要让他们觉得这些钱是自己应得的。”

福利院不提倡同居,但是鼓励结婚。年轻夫妇可以得到5000卢布作为礼物。然而经常发生新郎新娘外出度假时,把钱都喝光了的情况。无家可归的人很难有稳定的家庭。然而沙米尔和娜塔莉娅夫妇正是在这里找到了活儿干,并过上了和睦的生活,因为这里不让打架、喝酒、争吵。他们已经在这儿生了两个孩子,还打算生第三个。他们几次想离开这儿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每次又都回来了。因为他们总是遭受打击,并失掉了全部财产。沙米尔可以在任何一家济贫院找到工作,因为他身强力壮,可是谁会要他的家人呢?柳德米拉·叶列谢耶娃和她的三个孩子也没有任何一家机构愿意收留。但是在“诺亚”,她们有自己的小房间,孩子可以上学。平时,柳德米拉缝补床单、枕头和被单。

根纳是个坐轮椅的残疾人,他在挑荞麦米,也就是把荞麦米跟黄米分开。这份奇怪的活计是福利院的管理者想出来的。“刚开始,我们想让那些只有一只手能干活的人去制作皮革标签,”马克西姆说,“可是他们只会把原材料弄坏,也许他们怎么也学不会干这个,也许是故意的。总之,我把荞麦和黄米混在了一起,这样能够训练他们的运动机能,让他们忙活起来,免得闲着没事干。他们每天能赚50卢布。虽说只有一只手能干活,但是他们跟其他人一样,能为自己赚到抽烟和买饼干的钱。不能让这些人闲下来,那样的话,他们立刻就会想着喝酒或者上吊这种事了。瞧,伊戈里·萨波果夫原来是个十足的闲散人员,现在他的石膏做得多好!而我们的根纳是挑荞麦的能手。”

加琳娜·格列博夫斯卡娅在裁缝车间工作,以前她在莫斯科跟一名教师同居。“为了他,我抛弃了第一个家庭,那是在西伯利亚。我们过了15年,我不上班,靠丈夫养活,后来他中风去世了,他儿子让我腾房。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我一着急,下肢就不好使了。我本以为会死在大街上。感谢‘诺亚救了我的命。”

然而,对“诺亚”感恩戴德的人并不多。“一让干活,他们就开始找茬,”叶莲娜笑着说,“他们骂护工,还威胁我们说:‘等检查的人来了,我就说你们打我们。消停了半年,他们又开始要求得到更多的福利,认为我们得为他们做更多的事才行。对于那些最不满意的人,我们会把他们送到国家开办的收容机构去,既然他们认为那里更好。可是后来,他们又给我们打电话要求回来!我们这儿衣食无忧,凡事有人照管,有人帮忙,别的收容机构有什么呢?”

如果说在莫斯科,有劳动能力的流浪汉最终总会给自己找到住处和工作的话,那些残疾人、老年人和带着孩子无依无靠的妇女没有别人的帮助,就未必能行了。“如果没有我们的劳动之家,这些人早就死了,”马克西姆冲着那些准备去食堂吃晚饭的“诺亚人”说,“就算他们冲我们发火也好,认为我们亏欠着他们也好,离开也好,在休息时酗酒也好,再要求回来也好——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活着,还有改变的希望......我们今天的菜谱是什么?鸡,甜菜沙拉,通心粉,茶?”马克西姆看着窗外满是积雪的黑暗街道说,“他们还能去哪儿呢?”

[译自俄罗斯《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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