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知识的生存论基础

2019-05-15 11:09胡立刚
理论观察 2019年3期
关键词:知识理性

摘 要:在近代理性形而上学中,全部知识得以可能的根基在理性中,由此而形成的知识也只是抽象的、思辨的知识。然而,在历史唯物主义看来,这种思辨的知识具有全部的虚假性;知识的根基并非在理性中,而在现实个人的实践活动中。知识乃是从现实个人的感性意识中派生出来的,对人们的能动的生活过程之自觉是形成知识的生存论基础。

关键词:知识;理性;感性意识;生存论

中图分类号:A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19)03 — 0011 — 03

一、范畴论路向上的知识观

“我思故我在”,这一笛卡尔哲学中最为重要的命题,其主要功绩在于通过确认纯粹的自我之存在的不可怀疑性,而砍去了超越主体性思维的、外在的、彼岸的客观世界。即把真理拉回于人的理性之中,突出人的理性在认识中的重要性,也即在形成知识中的重要地位。然而笛卡尔在理论上所遇到的困难同他的功绩一同产生,即通过确认关于人的知识的理性本质,而这一确认是通过主客体的两分和对立,也就是说通过精神实体和物质实体这两大实体的设定,使纯粹思维树立起它的对立面,即广延。但是纯粹思维如何切中与之相异质的物质存在(广延),即达到主、客体之间的辩证统一以形成正确的知识便成为近代认识論中的一大难题。

在康德以前,人们认为所谓知识之真理性,即是人的思维能够客观地反映经验对象,使人的认识能够客观、准确地与认识对象之诸特性相符合。但是康德通过其认识论上的“哥白尼革命”彻底地颠覆了这个信念,康德认为不是人们的认识符合对象而形成知识。恰恰相反,康德认为人类的知识是通过知性范畴加在杂乱无章的诸多感觉材料上而被构建起来的。也就是说,康德试图通过此颠倒来解决主、客体之间的对立问题,以保证知识的可能性和真理性。康德认为:一方面知识的形成离不开自在之物作用于人的感官而形成的感觉材料,同时这些感觉材料对人来说是杂多的、纷乱的,一片混沌的状态,单有此感觉材料不可能形成知识;另一方面,康德认为人的感性形式和思维形式即范畴是形成知识的形式因素,而感性形式即人的纯粹直观包括时间和空间这两种直观形式。康德认为知识得以可能,认识之关键就在于人通过知性范畴对感觉材料所作的赋形。康德虽然解决了知识的可靠性问题,但是这一知识只是主体对经验对象的准确认识。因为在康德看来,经验对象并等于事物本身,即所谓的“自在之物”。经验对象可以被认识,但是事物本身即自在之物自身却不可能被人类所认知。这样,主体和客体之间的认识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彻底地解决。

然而,在黑格尔哲学中,康德的自在之物并非不可认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黑格尔认为,“自在之物不可认识”这一判断中其实已经包含了这样一个预设的前提,即主客体已先验式的分离,并且是已然存在之物。但是,黑格尔并不承认这样一个囿于单纯认识论立场的预设前提。黑格尔认为,在康德式的认识论范式下讨论主体的认识问题,“只把人的认识能力当作规范感觉质料的形式看,而不知这种形式本身的精神起源和精神本质。”〔1〕在这里,黑格尔追问了主体赋形能力的精神起源和精神本质。这种对主体赋形能力精神起源的追问,其实是把认识论问题引到了本体论问题上。即,黑格尔哲学的核心内容绝对精神, 确立理性本体论。在黑格尔看来,无论是认识主体,还是认识客体(自在之物),都只不过是绝对精神的外在显现,是绝对精神的辩证展开,这样其实是突破了形式和质料这种单纯认识论范式的简单二分。因为在黑格尔看来,自在之物只是一个规定,即范畴的展开,它本身就在精神之中。“也就是说黑格尔用理性的逻辑即范畴总体的展开过程所提供的抽象知识来实现主体和客体在思辨逻辑中的统一”〔2〕,解决了康德“自在之物不可认识”的难题,推动认识论向前发展。

因而,近代西方哲学家们在寻求知识的确定性过程中所达到的最终结果就是黑格尔的抽象的、思辨的知识体系,这一抽象的、思辨的知识体系是在近代理性形而上学的光辉下所完成的。也就是说理性自身的逻辑法则不仅使人对自然界认识得以可能,同时使人自身之存在及其在历史展开过程中的真实性也是在理性的逻辑中早已得到确认的。但是,这种可能和确认具有全部的虚假性。因为人对自然界的认识,乃至人本身其展开的全部历史过程都在理性的逻辑进程中得到消解,不仅人本身而且整个世界历史都早已在逻辑上完成了。因而在思辨的、抽象的知识中也就没有现实的个人及其历史。

二、全部思辨知识的虚假性

所谓思辨的知识,相对于经验知识而言,具有先验性,而非经验性。思辨知识是意识自身通过范畴的辩证展开而形成的纯粹的知识;同时这种先验的、纯粹的知识也是外部对象世界的实在本质。也就是说,知识的形成过程即是外部对象世界的展现过程。然而,在马克思看来,这种关于理性、意识自身的纯粹的、思辨知识具有全部的虚假性,它不是关于现实生活的真正的知识,而只是关于意识自身的空话。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是这样描述思辨知识的虚幻性的:“意识的存在方式,以及对意识来说某个东西的存在方式,这就是知识。····意识所以知道对象的虚无性,就是说,意识所以知道对象同它之间的差别的非存在,···因为意识知道对象是它的自我外化”。〔3〕

马克思在《手稿》中的这段话,很好地说明了意识、知识、对象之间的关系。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一方面,所谓的对对象的认识,其实只不过是对意识自身的认识;关于对象所形成的知识,其实只不过是关于意识自身的知识,是意识自身内容的逻辑展开。也就是说,这种所谓的关于对象的知识其实早已存在于意识自身中。因而,这种关于对象的知识是先验的和纯粹的,具有全部的虚假性,只不过是关于意识的空话。另一方面,人们的存在即他们的现实的生活过程一旦置入于意识的视野就逃遁了,而成为由意识的纯粹范畴所构建的客体世界,即生活世界在意识的先验展开中消失。此时,生活世界本身对意识来说只是知识而已。但是事实上意识知道的关于这个东西的内容并不是这个东西的现象实情,而只是对这个东西作了知识的处理,即把存在降格为存在者,同时也隐遁了对这个存在者来历的追问,即历史的维度被意识的内在性成功地消解掉。因而,“知识是意识的惟一的对象性关系”,但是知识和意识的对象性关系乃是一种虚假的对象性关系,因为对象只是意识的自我外化。因而,在其本质上,这种思辨知识只是意识自我认识的产物,它放逐了人们的现实生活,而只是在意识的自身内部自娱自乐。

三、知识乃感性意识的派生物

在近代理性形而上学的原则下,知识得以可能的前提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而由此形成的知识也只不过是抽象的、思辨的知识,而不是关于现实个人的感性活动在理论上的感性意识。但是,我们从未追问过思辨的知识得以可能的那个存在论前提,即思辨知识何以可能?关于意识自身的内容又何以可能?

马克思认为,知识的真正起源并不是来自理性本身,而是来源于人们的实践活动。马克思在其早期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写到:“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4〕也就是说,思想、意识等的产生是和人们的物质活动相关的,也即和现实的个人的感性活动相联系。这就是说,感性意识是在感性活动中产生并指导感性活动的,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表现。而所谓感性意识即是是对诸存在者存在的领会,而不是对意识自身的领会。换言之,意识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是对存在的观念守护。这一“意识到了的存在”就破除了意识的内在性,使意识从自己自身内部中走出来,转而与存在相遇,并守护存在。也就是说,在感性活动中,意识不是与存在者相关联,而是与存在相联系。当然,这里的“意识”还不是抽象的、纯粹的意识,而是感性的意识。也就是说,范畴论路向上的知识观在这里还没有形成,对象还没有被做成知识,意识不是知识的对象。此意识乃是对于存在的领会,也就是说它是对人们的感性活动之自觉,即把自己的感性活动当作自己的对象。如果离开人的感性活动而谈论人的意识,此时之“意识”乃是思辨知识及其对象世界的构造者,此时存在的人也只是纯粹的意识主体。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另一处写到:“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真正成为分工。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现实地想象:它是和现存实践的意识不同的某种东西······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5〕也就说,理论、哲学等抽象的、思辨的知识的形成,只有当精神劳动和物质劳动向分离的时候起才是可能的。这个时候,意识,即纯粹意识、理性自身才与感性活动中的感性意识,即实践中的意识相区别开来,进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知识。但是精神劳动和物质劳动在感性意识中并不作区分,也就是说两者在实践活动是统一的。所以能够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等的意识乃在于它对感性世界的成功摆脱,也即把自己想象成和现存的实践的意识某种不同的东西。也就是说,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等的意识其出生地在感性意识中,即对生存状态的领会中。话句话说,知识真正得以可能的存在论基础不在理性之中,而在前逻辑、前概念的感性意识中。因为知识乃是对存在者的范畴式的把握,但是要对存在者进行范畴式的把握,其前提是存在者首先必须存在。如果存在者不存在,认识根本无从谈起。而存在者之所以能够存在,乃在于使存在者的被揭示状态进入此在感性意识的视域中。因而,知识乃是从此在的感性意识中派生出来的,对人们的能动的生活过程之自觉乃是形成知识的生存论基础。

四、从“存在”到“存在者”的降格

通过上面的讨论,我们知道知识乃是人的感性意识的派生物,但是这一派生过程是如何发生的?也就是说,如何把对存在者的生存状态的领会降格为对存在者的范畴式的把握。关于此点,海德格尔在其著作《存在与时间》中有相关的讨论。

海德格尔在讨论关于“命题——解释的衍生样式”这一节时问道:“那么,命题通过哪些生存论存在论上的变异从寻视着的解释中产生出来呢?”海德格尔认为:“保持在先行具有中的存在者,例如锤子,首先上手作为工具。如果要把它变成一个命题的‘对象,那么,命题一旦提出,在先行具有中就已经发生了一种转变。用以有所作为、有所建树的这个上手的‘用什么变成了有所展示的命題的‘关于什么。先行视见借上手事物瞄向现成事物,通过这种貌貌然望去,对于这种貌貌然望去,上手事物就其为上手事物而言被掩藏起来。现成状态的揭示就是上手状态的遮盖。在这种遮盖着的揭示活动范围之内,照面的现成事物就其如此这般现成的存在得到规定。唯有这时,通向属性等等的道路才刚打开。命题把现成事物作为什么什么东西加以规定,这个‘什么从现成事物本身汲取出来。解释的‘作为结构经历了一种变异。当这个‘作为执行其占有被领会的东西这一职能时,它不再伸展到因缘整体中。‘作为本来分环勾连着指引的联络;现在这个进行分环勾连的‘作为从意蕴上割断下来,而正是意蕴把周围世界规定为周围世界。这个‘作为被迫退回到仅仅现成的东西的一般齐的平面上。它向着‘有所规定地只让人看现成的东西这一结构下沉。”〔6〕

锤子一开始乃是作为此在的上手工具,作为上手工具的锤子不是作为意识主体的一个客观认识对象,而是与此在息息相关的感性存在,它在此在的生活世界中,并对自己与锤子的那份生存关联有领会。这份生存关联的领会,即是此在的感性意识。此时,认识论意义上的认识还没有开始。但是,如果把锤子作为一个命题的对象,即作为一个认识的对象,则使锤子作为有所作为、有所建树的这个上手的“用什么”变成了有所展示的命题的“关于什么”。也就是说,锤子只是被理解为一个现成给定的事物,这种“貌貌然”望去扼杀了锤子本身的感性丰富性,即抹杀了锤子本身无限的可能性。而这一对存在者现成状态的揭示,即把存在本身降格为存在者,乃在于解释的“作为”结构经历了一种变异。这种变异即在于试图占有通过“作为”而被领会到的东西。换句话说,一旦当这种变异成功时,通往存在者诸属性的道路就会打开。也就是说,把锤子作了知识化的处理,即认识活动发生了,成功地把对存在的领会降格为对存在者诸属性的认识。

〔参 考 文 献〕

〔1〕王德峰.哲学导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02):17.

〔2〕胡立刚.在马克思本体论革命的门槛上——评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D〕.复旦大学,2013.

〔3〕王德峰.论马克思的感性意识概念〔J〕.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5).

〔4〕余源培,吴晓明.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文本导读〔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01):155.

〔5〕余源培,吴晓明.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文本导读〔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161-162.

〔6〕〔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184-185.〔责任编辑:侯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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